千万年前,东君武神奉仓景天帝之命平定钩吾山。
狍鸮被永久封印在了山林里,外乡逃难来的百姓见这一方沃土无人涉足,便大着胆子在钩吾山下扎了根,取名—钩吾村。
这是李姝后来听村里的老人说的。
钩吾山虽危险,但鲜燙淉少有村民上去,山上的草药便异常繁茂。
她惴惴不安地走在山中,四处看她要的草药在哪里,一边害怕传说中的凶兽。
若是突然跳出来,即便没一口吃了她,也能把她活活吓死。
连着几日的绵绵细雨,山里路滑,加之李姝心中惧怕,脚下没踩稳从半坡滚了下去,狠狠地撞在树桩子上。
李姝本就瘦弱,磕着了脑袋当场昏厥。待她被雨淋醒时天已大黑,难以辨清密林环绕的山路。
她爬到来时看到的山洞避雨,忙碌地升起火堆,打算先将衣裳烤干后带个火把下山。
火堆得脆响过大,以至于她没发现洞中有一双眼睛此刻正在盯着她。
那双眼睛和庞大的身躯蜷缩在一角默默地潜伏。
直到李姝开始包扎手背上渗血的伤口。
狍鸮闻到这股甜腻的血腥,一下跳了出来,满是倒刺的舌头重重舔在伤口上。
李姝脊背一阵发麻,极度恐惧使得她忘了喊叫和逃命。
狍鸮舔了血,往后退了几步,生涩的字音道:“不,怕。”
它会说人话...
李姝从默默地流眼泪,到彻底哭出声。
狍鸮又道:“不,哭,它们,吃人。我,不吃。”
磕磕巴巴终于说完一句话,李姝冷静下来,察觉这只怪物真没有想伤害她的意思。
狍鸮好奇地观察着她,抬起前爪,笨拙地指了指李姝身上的伤,“血,不能。”
“你是说, 其他吃人的野兽闻到血腥会被吸引过来?”李姝说完便用力捂住手上的伤。
狍鸮用力点头,依然在看她。
没见过活人,所以分外好奇。
他没有恶意,李姝渐渐放松警惕。原本想问他什么时候下山最安全,不料一抬脸,狍鸮那张惊悚的人面就在眼前。
吓得李姝慌忙避开视线,语无伦次,“我,你可以...我怕,我害怕!”
狍鸮不知道自己的样子竟然能把人吓哭,慌忙退开。这一退,李姝才看到他的后腿受了伤,一瘸一拐在流血,几乎被咬断了。
“你伤了?”
“不,疼。”
李姝道:“露骨感染了,如何会不疼?”
她药篮子里恰好有清毒的草药,抓了一把塞到嘴里,嚼碎了帮狍鸮敷上,“山里危险,作为我帮你的回报,你能送我下山吗?”
“我?”狍鸮知道她怕自己,所以背对着,“好。”
“这种简单的包扎治不好你的腿。”
他是凶兽,有了残缺怎么捕猎...李姝在心中暗自挣扎,最后咬咬牙道:“明日太阳初升,我再来这里找你。”
“不,用。”狍鸮暗自低落,这样的伤是家常便饭。
他动作迟钝,时常被同类欺负。但因为山上有结界,不能躲到别的山上,便只能日日挨打。
方才饿极了也想吃人,可它看着这个怕得直抹眼泪的人类犹豫了。
李姝壮起胆来看他,发现凶兽身上的伤几乎遍布全身,血流得满地都是。
她又慌张从篮子中拿草药,奈何不够,只能给大点的伤口止住了血。
“有点疼,忍一忍。”李姝深深吸了一口气,镇定道:“我身上只有这些,明日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我从家里带些药膏上来,这些伤若不做处理,越拖越严重,伤及性命也说不一定。”
灵梵呼噜呼噜的发出重重的呼吸声,再次探究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
李姝一不小心撞上了他的视线,说:“你是不是饿了?你想吃我?若将我吃了,你身上的伤就彻底没人帮你包扎了,在保命和饱腹之间,你选哪一个?”
灵梵没想吃她,靠近了用鼻子嗅嗅她的味道,默默记在心里。之后退了回去,用行动来告诉李姝,它选保命。
李姝顾不上衣裳是不是潮湿的,提上篮子便要走,“明日我再带些吃上来,你既能将伤治好也能填饱肚子,何乐而不为。”
它没说话,也没点头,慢吞吞跟着她。
身后的狍鸮一路跟着,起初李姝走路腿都软。虽是这样,她竟然没有上山时那般的恐惧了。
狍鸮以为这个人类或许不会再上来,不料第二日,李姝当真来了。
不止第二日,她接连几日上来,就为了帮它换药,还会带些粗糙的口粮,难以入口但尚可饱腹。
日子一天天过去,狍鸮依赖这个能说会道,还会教它认字的姑娘。
好景不长,上古凶兽梼杌撞破封印,破开了天。这本不关钩吾山的事,狍鸮那日照常送李姝下山,意外跨过了那道结界。
“李姝,你快些逃!”狍鸮焦灼不安道,“结界消失了,完了完了……”
“怎么了?”
“山上凶兽,它们若知道结界开了,会下山吃人!”狍鸮催促道:“你快些走,以后不能来了。”
李姝信以为真,但狍鸮所担心的一切都没发生。那几天下了暴雨,雷声大噪,过后又是一片艳阳。
村里信了李姝话的老人皆指责她道听途说,为此李姝委屈了好几日。
她没听狍鸮的话,又去山上找它,这一次却是无功而返,后来的几次皆是。
半月后,村里来了一个青年唤作灵梵。
长相清秀,笑起来却透着一股憨厚,他在村里住下了,当了一名不求回报的教书先生。
李姝喜欢听他讲故事,每每晒完草药便搬了凳子坐在屋外听。
两人不知何时情愫暗生,时常待在一起。李姝同灵梵分享了自己的秘密,她说:“我在钩吾山碰到过一只会说话的狍鸮。”
“是吗?”
“是,他好像常常被欺负。”李姝远远望着高高耸起的钩吾山,“灵梵,它不见了,你说它是不是又被欺负了,没那么好运活下来...”
灵梵:“那是丑陋狍鸮,你不怕吗?”
“外表再可怕,看熟了就习惯了,真正吓人的是人心。”李姝想到了什么,笑道:“如果你哪天看到一个走路慢吞吞的狍鸮,千万不要怕,它没有恶意,说不定想问你要口水喝。”
灵梵盯着李姝的侧脸,如释重负地笑:“以后不用怕了,姝妹,山上再也没有野兽,你可放心采药,我陪你。”
李姝问他:“你不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吗?”
没有人信她,愿意耐心听着的只有灵梵一个。
灵梵道:“我都信。”
这段本属于灵梵的记忆无端出现在了余羡的脑中。他记得他们二人相处的每个场景,就如同他亲自参与了一般。
导致余羡一时分不清自己是谁,但是他知道,灵梵一定有罪,他肆意虐杀溯方百姓的场景亦是历历在目。
如同疯子一般的癫狂,像是要拉所有的人一起陪葬。
可在拥有灵梵这个名字之前,狍鸮是好的。
余羡如梦初醒时,身边没有白尽泽,空荡的屋子里连小公主的骸骨都不见了。
他记得白尽泽要去收服灵梵,并且不愿带他一起,这之后的种种便如同蒙上了一层雾。
余羡努力想回忆起点什么,适得其反落入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清了。
白尽泽不在,余羡就看不见东西。
他只知道自己还在悬棺中,他想见白尽泽,脑中的记忆又开始频繁撕扯。
有一半是灵梵的,占据上方时,让余羡也深信不疑。他就是灵梵,是悬棺该审判的人,是白尽泽该收服的怪物。
那只狍鸮从远处狂奔而来,身上有东西束缚住了他。
灵梵成了一只普通的狍鸮。不会幻术,也不会法,连基本的人行都维持不了。
灵梵问:“你如何还在这里?”
“你不也在这里吗?”余羡下意识想召出锁魂链,却发觉不在身上。
法器不离身,又弄丢了,白尽泽这回真要责备他了。
余羡收了手:“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执着地想灭了溯方。”
国师囚禁小公主,原本想用小公主的命威胁灵梵还他自由之身。不料小公主命不久矣,国师生怕人命落在自己手中,才急忙将人丢了出去。
扔在城门口,营造出小公主是等灵梵归来才冻死的。
如意算盘打错了。
李姝一死,谁都活不了。
“不重要了,不是吗?”灵梵说:“我碰见了你师父,他同那红莲妖精出去了。”
“白尽泽走了……”
灵梵说:“他将我的元神一并带走了。”
“元神?”余羡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你可知无妄神尊的徒弟?”灵梵问。
“无妄神尊?”余羡不知,但他对这个人感兴趣,便问:“他是谁?”
“你不知道?那一定不是了。”灵梵甩了甩脑袋,说:“从前死过一个人,跟你长得很像,都是雪凰。”
“你见过?”
“我杀的。我是杀他的其中之人。”灵梵说:“你只是像而已,不是他。他的元神碎了,被抢夺一空,拼都拼不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