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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热得就像挨着个火球,方清屹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惊醒。
他从床上坐起,下意识抬了抬手,这才发现右手的手腕处正在输液,视线顺着输液管往上一瞥,床边果然立着金属质地的医用支架,架子上还挂着瓶生理盐水。
梦境重重相叠,方清屹精神恍惚地坐在床上,依旧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他眯了眯眼睛,抬头望着花白的天花板,将思绪放空。
房间很安静,约莫过了五六分钟,方清屹听到有人敲了敲门板。
是方洪的私人家庭医生,一个中年beta,方清屹之前没怎么接触,印象中医生好像姓季。
“您醒了,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季医生进门后便瞥一眼吊瓶的方向,随即伸手过来准备拔掉方清屹手上的吊针,“头晕不晕?”
方清屹愣愣地看向站在床边的医生,表情带了点讷然,“不晕,就是有些热,喉咙也疼。”
“嗯。”季医生点了点头,将针头拔开,贴好方清屹手上的医用胶带。
“这是正常的反应,不用担心。”
他说着轻咳一声,斟酌半晌才鼓起勇气继续道,“小少爷,alpha和alpha之间其实是不能强行进行信息素交换的。”
季医生顿了一下,又觉得自己作为家庭医生有这个义务提醒对方,“长期错误的信息素交换,可能会造成您标记不了omega。”
方清屹脑子有点儿卡壳,哑声问道:“什么叫标记不了omega???”
“解释起来挺麻烦的,大概就是您的信息素受另一个alpha信息素影响太大的话,有可能标记能力会变弱。”
“影响是相对的,所以您的爱人标记能力也会变弱……”
方清屹:“……”
季医生并没有看到方清屹黑沉的脸色,依旧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劝说,临到结束又补了一句:“不过还好,除了标记能力弱化,倒是没有其他坏处。”
听到这,方清屹实在听不下去了,显然这位季医生在他昏睡过去的时候,还自主主张地替他检查了腺体,否则也不敢如此肯定他和alpha之间发生了错误标记行为。
虽然他平时脸皮挺厚的,但还没到这种可以大方地分享这种私密的事情,更何况还是在方家主宅。
季医生一股脑地把要交代的事儿说完,准备离开前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方董先前来过,意思是您这几天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就呆在这里好好休息。”
房门重新阖上,屋内重归寂静。
方清屹自暴自弃地往后一撅,仰头躺回床上,他的眼皮撩起复又闭上,乱糟糟的思绪在脑袋里飘来荡去。
……这回算是彻底在方洪那儿坐实他和江濯的关系。
甚至还因此被禁了足。
方清屹觉得自己实属冤枉,他现在明明和江濯什么关系都没有了,结果还是因为之前说的谎,还得继续编胡话。
他忍不住重新看向屋内的书架,如果可以,方清屹想,多么希望一觉醒来,发生过的所有事仅是他的一场梦……
*
方清屹早就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儿,方洪的禁足令显然对他没什么影响。
等休息两天,方清屹便像往常一样回到公司上班。
元旦将至,他们公司发了福利,大概是这两年来了不少喝过洋墨水的留学生设计师,行政那边还整了套洋气的新年礼物,里头还包含一张价值不菲的音乐会门票。
高层以上自然都是双份的,行政总监亲自送来他的办公室,礼物里还有一本定制台历,联名款,浮雕设计得十分可爱,最上头是一只在滚雪球的白色小狗。
“对了小方总,音乐会门票如果您还需要的话。”行政总监临走前又忽然提道:“可以随时知会我,我给您送来。”
方清屹没回复,点了点头,手里依旧摆弄着那本定制台历。
他对音乐会自然没什么兴趣,以前约会方清屹也不会专门挑这种既无聊时间又漫长的项目,相比而言,坐下来共进一顿晚餐,已经算是他花费时间最多的约会了。
没用的门票等同于废纸,方清屹摩挲着硬板纸质的一角,正准备将其丢进垃圾桶,低眸间不小心瞥见了印在背面的演出地址。
赶巧的,居然是那日小提琴比赛的场地。
方清屹笑了笑,他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旋即将手里的门票塞了进去,心说老天爷还挺爱开玩笑的,时不时就制造点这种莫名其妙的巧合。
晚上约了唐煦吃饭,方清屹特地早些下班,在晚高峰之前抵达了那家他们常去的私房菜菜酒楼。
“许吟那天表演得怎么样?”
服务员正在上菜,方清屹也就随口一问,他的目光落在菜品上,没见着唐煦瞬间铁青的面色。
“凑合吧。”唐煦回道。
方清屹前俩天放人鸽子,这顿饭明显是给唐煦赔罪的,不过除了这点,他还有一些私事想当面问问唐煦。
唐煦自然也看出来了,夹了几口菜之后,便靠着椅背问话。
“有什么想知道你直接问吧。”唐煦也不拐弯抹角,“不过关于江濯的事,我也不算太了解。”
“果然是什么都逃不过你这双眼睛。”方清屹眼角带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之前你不是说江濯后来转到了一中,知道原因吗?”
“具体原因我不清楚。”唐煦回道,“不过当时应该是春季开学,反正转得挺突然的。”
“他之前是beta?”
“beta吗?好像是吧。”唐煦回溯着自己出国前的记忆,过了片刻回道,“之前忘记在哪儿听到过,好像江濯的腺体有问题,中间还休学了一年在国外治疗。”
怔了一瞬,方清屹垂下眼眸,江濯转来一中的时候,正好是他被方洪禁足的那半年。
所以江濯为什么会转学?
他的第二性征又是为什么突然从beta转成了alpha,如果当年方清屹没走,在后台等到了江濯的签名,是不是就能知道一切的答案。
不过这重要吗,所谓缘分一旦错过,机会就会消失在时光洪流中,失去他原本的意义。
方清屹又忍不住想问自己,他信命吗,可他好像一向不太相信命运的安排,但有时候老天爷的捉弄挺让人手足无措的。
沉思片刻,方清屹失笑着点头,莫名其妙回了唐煦一句“他还挺惨的,二次分化多遭罪啊”。
-
方清屹心情不太好,饭后便拉着唐煦陪他找个僻静地儿喝酒。
唐煦一开始没推脱,等到了地方瞧见还有许吟又顿时不乐意了,他面无表情地朝已经坐下的方清屹摆摆手,说自己临时有事,得先回去。
方清屹正在点单,没抬头,便听到许吟冷笑一声道,“煦哥,你躲我呢。”
唐煦显然没料到许吟会当着方清屹的面说这话,先一步抢声道:“谁躲你了,我真有事。”
“行,你走吧。”
许吟回过头朝向方清屹,他的声音不小,“方少你知道吗,煦哥最近可了不得,睡了个alpha,结果还不想负责。”
方清屹还在看菜单,闻言一愣,看了一眼许吟,这人说是让人走,实际上正扯着唐煦胳膊肘不放。
“你知道是谁吗——”
“闭嘴!”
许吟没说完的话被唐煦捂了回去,beta咬着牙覆了过来,“你tm再说一句,信不信我现在就走。”
听着威胁的话,许吟“嗯”了两下忙不迭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灿然的笑,和方清屹说道,“我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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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屹没打算买醉,喝了两杯便停了下来,酒意朦胧间,他半寐地靠在沙发椅上,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江濯。
他想,江濯这人其实挺绝情的,说不联系就不联系,自己好歹还烧了两天,对方半句慰问的话都没有。
这些想法借着酒劲一股脑冒了出来,方清屹顿时在心底骂了一句“真矫情”。
明明是自己放得狠话,结果在这儿怨对方真的不联系自己。
什么毛病。
理了理思绪,方清屹抿着唇,又难掩心头的失落,随即表情茫然地侧过头去。
他正想问问许吟最近有没有联系江濯,这才发现沙发上空无一人,边上的两人不知何时全都离开了卡座。
兴许是想的太入迷了,方清屹回忆了片刻,许吟确实凑了过来说了句话,是什么来着?
方清屹捏了捏额角,便看到酒保端着托盘送来了几杯预调酒,说是店里周年庆赠送,方清屹酒杯里还有半杯威士忌,抿了一口,道了句“谢谢”,又问“有看到我朋友吗”。
“刚才在这儿吵架那对情侣吗,好像刚走没多久。”
方清屹正想反驳酒保是不是看错了,又觉得这地方不大,不至于认错人,他动了动嘴唇,最后因为懒得解释,低头烦躁地闷了一口酒。
没等多久,许吟果然发了条微信过来,说他和唐煦有急事先走了,已经买单。
方清屹将那条微信翻来覆去读了两遍,心说什么急事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么丢下他跑了……
满桌的酒结果就剩方清屹一个人,他估摸着酒量,也没敢多饮,堪堪将之前点的半瓶酒喝完,起身出了酒吧。
已然入冬,夜里气温低,凛风裹挟着寒意吹走从酒吧里带出的暖意,方清屹站在马路旁,冻得手脚冰凉。
他开了车,但这个点酒吧附近不好找代驾。
冷风一吹,额角有些发痛地抽了抽,方清屹站在路边快速点开手机上的打车软件,心想叫辆车先回家,等明早再回来取车。
还没输完地址,余光里明晃晃的车灯一闪而过,很快方清屹听到一声急促的喇叭鸣响。
他循着声音侧眸望去,隐约看到一辆车子停在了路边,离他两米远的距离,逆着光源方清屹视线有些模糊,似乎有一道人影,正朝他走来。
还未看清来人,便听到那人在喊他的名字,声音很熟悉,方清屹怔在原地,浅色的瞳孔失焦了一瞬。
“你……”方清屹举着手机,眼神里带着些许诧异的情绪,“怎么在这儿?”
羽绒服外套的立领严严实实地遮住脖子,但方清屹的脸颊依旧被冻得通红,他说话时唇齿之间溢出些许酒气,氲出淡淡的柑橘清香。
江濯的脸色沉了沉,哈出的气体带着点儿白雾,他拉了一下方清屹的胳膊,说了句“上车”。
“是许吟让你来的?”
像是被打通任督二脉,方清屹忽然就想起了那句,许吟附在他耳旁说的话——“你在这儿等江濯来接你,我有事先走了”。
“嗯。”江濯将方清屹往副驾方向推了两步,脸上神色依旧不愉,“上车吧。”
方清屹半眯着眼睛被推着往前走,整个人像被迷障沉沉笼住,迷迷瞪瞪地,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缚住他心底涌起的陌生情绪。
江濯坐回车里,便看到副驾上的方清屹依旧是一副迷离的神态,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醉得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
他只好靠近一些,伸手拉过副驾驶座的安全带,帮忙扣上。
“咔哒”一声,方清屹终于回过神来,他下意识拉了一下江濯的手臂,眼尾渐渐淡开笑意。
趁着对方不注意,方清屹伸手捧住江濯微凉的脸颊,仰起头来,直勾勾盯着那双冰冷的深眸,声音可怜兮兮地说道:“江濯,我反悔了。”
“明明是你上了我,你总得负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