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西角路。
纵横交错的老式自建房里亮着几盏昏暗的路灯,因为电路接触不良偶尔会闪烁几下,再继续顽强地照亮一方水泥地。
西角路这一片“老破旧”初建在90年代,前后经历过四次“大开发”都完美躲过拆迁,眼看着气势恢宏的高楼拔地而起,建筑设计时尚前卫的百货中心在夜里都亮着巨型广告灯。西角路却像被这座正在飞速发展的城市遗忘了一般,缩在连电线杆都老旧得不成样子的角落,如风中残烛的老人苟延残喘。
不过西角路的房子虽然破旧,但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这快赶上贫民窟的烂地方唯一的好处就是房租便宜。
相比外面两室一厅的电梯公寓动辄就要上千块房租,西角路一厅一卫月租只要四百五对社会低收入人群来说无疑是性价比更高的选择。
春生就住西角路,月租四百五的水泥红砖房他住了两年。没有一室,只有个一厅的房子角落摆着张单人床,洗得发白的藕粉色床单上正睡着一个容貌俊丽的年轻人,深邃如画的眉眼往下是高挺的鼻梁,色泽偏淡的唇薄而有肉弧度自然,颌面线条清晰,无可挑剔。
这样一张对一个男人来说有些过分漂亮的脸,在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年轻人身上却不显丝毫女气,反倒有种不分性别的秾丽。
被“抢”了床无处安眠的春生就蹲在床边,双手捧脸,目光痴迷地望着熟睡中的人,心想他可真好看。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比广告上登的明星还要好看,他都不舍得眨眼了。
不知过了多久,蹲得腿脚发麻的春生嘴里轻“嘶”着慢慢站起来,俯身双手撑着膝盖。他不敢乱动,只能保持这个姿势等双腿的酸麻劲过去,直至有力气站直身体,眼睛却仍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熟睡的人。
悬吊在屋子正中的白炽灯把春生落在墙上的影子拉得又高又大,若从墙面上的影子来看,完全看不出春生个子只有一米七五,大约有营养不良的因素,有些瘦弱的肩膀衬得他脸都小小的,尖下巴大眼睛,只能算清秀的五官就属那双大眼睛最好看,眼尾圆润,眼型饱满。
因为经常在户外工作的缘故,春生皮肤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一条早已失去弹性的背心他从早穿到晚,松垮的肩带让他有种不修边幅的邋遢,不过他本人是没在意过形象的。
他家里唯二能算家具的东西除了男人身下躺着的单人床,就只有他从垃圾桶捡回来的小方桌,桌上放着一个红色塑料袋,袋子里是三个新鲜的大红苹果。
静海市生活成本很高,如果不是因为过生日,春生不会舍得花钱买的。
虽说不是真正的生日,只是一个身份证上的日期,但春生还是希望这一天,至少他自己要认为有所不同,并祝自己生日快乐,长大一岁也要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想起自己今天过生日,春生有些不舍地从男人熟睡的脸庞上收回视线,拿出一个比拳头还大的苹果去洗干净,回来继续蹲在床头边,手捧苹果闭上双眼,嘴里念念有词。
“春生二十岁了,长大一岁过马路也要小心,不要受伤生病,要好好存钱不要乱花……”
类似的话他每年6月1号都要说一遍,说完把苹果吃掉就算是庆祝过生日了,这是福利院里的阿姨教给他们的。
春生絮絮叨叨地念完,念到没词了就把眼睛睁开,然后在下一秒里猝不及防地跌进一双幽深如潭的眼眸。
原来春生闭眼许愿的时候,躺在床上熟睡的男人悄悄醒了,正偏头看着他。
夜深人静,屋子里也静悄悄的,两相对视竟无一人发出声音。
直到怔愣得好似灵魂出窍的春生猛然回神,然后触电般从地上弹起来。
身高腿长的男人若无其事地坐起身,看着眼前神色既是震惊也是羞赧的春生温和地笑了笑,声音低沉中带有几分磁性,“你叫春生是吗?祝你生日快乐。”
春生双手还捧着苹果,听到男人的话,他脸上羞赧之色更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声如蚊蚋,“谢谢。”
男人环视周围一圈,眼神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一丝嫌弃,语气平和地问:“这里是你的家吗?”
春生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我回家的时候看到你躺在外面,我就把你抬进来了。”
“原来是这样。”男人脸上扬起温柔轻笑,好像并不在意为什么自己一觉睡醒就在这里,而是伸手指向春生手里的苹果,毫不见外地问:“我可以和你一起吃吗?我的肚子有些饿了。”
春生顺着他莹白如玉的手指看向手里的苹果,愣了一秒慌忙点头,“可以可以,我们一起吃。”
说完刀子都不用找,两只手紧捏手里的苹果,表情用力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然后随着他一声发自丹田的,“嘿!”
大红苹果齐整地一分为二。
男人对他的才艺表演感到非常惊喜,幽深如潭的眼眸像亮了一两颗星星,却越发显得深不见底,赞叹般给他拍手鼓掌,“你真厉害。”
春生让他夸得不好意思,把手里的一半苹果分给他,两人面对面,咔嚓吃着苹果。
春生吃了两口才想起来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叫春生?”
“你许愿的时候我听见了。”男人回答,深邃清雅的眉眼染着蚕丝般细腻的温柔,“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听见的。”
春生痴痴望着他,呐呐地回:“没关系。”
这话说完两人又安静下来了,一直到他们手里的苹果吃完,然后相看无言。
尴尬的气氛里,春生无措地挠挠头,说话声音小小地打破沉默,“你家住在哪里呀?”
男人看着他摇头。
“不记得了?”
男人还是摇头。
春生犯了难,他绞尽脑汁想办法,然后哎一声,大眼睛亮得几乎能放光,“你可以打电话!”
男人沉默地拿出西裤兜里的手机,因为没电已经自动关机了。
春生一秒泄气,肩膀都垮下来了,眼神心疼地看着男人,像在看一个可怜的,无家可归的孩子,“这可怎么办?你回不了家了。”
相比春生愁得小眉头都快打结,男人的表情可算是轻松甚至是愉快了,他看春生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很好玩的小东西,听见他的话还反问他,“你不能收留我吗?”
春生还在愣怔,男人已经给他“戴帽子”了。
“你把我捡回来又不要我,这是很不负责任的。”
春生让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声音呐呐:“我没有不要你……”
“真的吗?你发誓。”
春生条件发射地朝天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
男人这才满意地点头,“你不是不负责任的人。”
春生看着男人面露一丝疑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又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太对。
他脑子笨,忘性还大,想不明白的事情扭头就忘记了,开开心心地问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摇头,“你可以给我取一个。”
嚯!
春生一脸受宠若惊,忽然紧张得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睛也不知道看哪里比较好,整个人就是大写的手足无措,“我怎么可以给你取名字!名字要家人才可以取的……”
男人柔声打断他,“没关系,我们可以现在就成为家人。”
春生的心脏重重一跳,他忽然不慌了,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幻想十几年也没得到的话竟让男人这么轻易就说出了口。
男人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异样,笑着问他,“你为什么叫春生?你的生日明明在夏天。”
“是老院长给我取的,他说春天很好,欣欣向荣,春神会保佑我。”
男人点头,没有问他老院长是谁。
春生原本站着,不知道是不是站累了腿酸,忽然换了个姿势蹲到地上。
他骨架小,往地上这么一蹲好像整个人都小了一圈,他仰起脸对男人道:“我捡到你的时候已经很晚很晚了,大家都睡觉了……”
男人坐在床上笑而不语,安静地等着他往下说。
只见蹲在地上的春生眼睛灿亮,乖得像只小金毛,“我就叫你晚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