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庭之声音不大,可异常冰冷的两个字落在一群小孩儿耳朵里比骤响的惊雷还要让人恐惧,年龄小点的被吓得想哭又不敢哭,只能低头抓着自己的衣服裤子,忍哭忍得身体微微发抖。
春生站在一旁人没抖但是手在抖,也不知道是疼得发抖还是别的原因,他手里捏着的两块电池试了几次都没办法塞进电池槽里,因为泡泡机的电池槽已经被摔坏了,这种程度的损坏与其去修复它倒不如换一把新的,但春生没有新的,他只有这一把泡泡机,坏了就没有了。
他还没玩够呢。
大概是意识到泡泡机真的被摔坏了,已经没有办法再玩了,春生不再试着把电池塞进电池槽,只是表情悲伤又落寞地捧着他的加特林泡泡机,心疼地摸着上面被摔得塑料片都找不见的缺口。
魏庭之把他的伤心都看在眼里,心头的怒火也随着密密麻麻泛在胸口上的刺痛上升到了一个平时几乎没有到达过的水平面。
十分钟后。
魏庭之坐在北欧风真皮沙发上,春生抱着被摔坏的泡泡机站在他身旁,茫然无措地看着那些穿黑西装,身材高大魁梧的保镖们一人抓着一个小男孩儿的左手,手握戒尺的女佣们就站在保镖正对面。
这架势,就是再想继续忍不敢哭的也终于忍不住了,率先被吓得哭出声的就是一个模样七八岁的小男孩儿,他咧嘴嚎啕大哭,吃糖吃出来的黑色虫牙藏也藏不住。
魏庭之没有理他,淡声道:“春生数数。”
“啊?”
“数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春生还是听话地开始数数,“1、2、3。”
他数数的声音不大,和他平时说话的语调和语气没有什么不同,听着软软的。
可他数到3之后就闭上嘴不敢再往下数了,因为他发现他数数的时候,女佣们手中的戒尺呼呼地往小男孩们的手掌心打,他数一下打一次,啪啪啪三声脆响听着都疼,春生的心都跟着抽抽,好像这戒尺打在了他身上似的。
而这紧随春生数数节奏的三下飞快打完,一字排开站着的小男孩儿好像这才反应过来,猛然爆发出能把屋顶掀翻的哭嚎,成串的眼泪像坏掉的水龙头啪嗒往下掉,哭得好像不是被用戒尺打了手心,而是被刀子扒了皮。
春生让他们吓得倒退半步,眼神怔愣地看着他们拼命挣扎想把手从保镖手里抽出来的模样。
魏庭之不为所动,“春生继续数。”
春生扭头看向魏庭之,但魏庭之没有看他,只是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些哭喊尖叫的男孩们,好像这些孩子和他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不知道是不是被魏庭之冰冷的侧脸吓住了,春生不敢数也得数,硬着头皮颤着声,“si,4……5……”
他每数一下耳边就会响起戒尺的呼啸声,之后便是一声脆响地“啪——”
春生听得很害怕,数到7就不肯再数了,他哀求魏庭之,“魏先生,别打了,泡泡机已经坏了,打他们也不会好的。”
魏庭之没有勉强春生继续数,只对女佣们颔首,意思就是不数数了,继续打。
女佣们领会他的意思便继续挥起手中的戒尺,这下没春生给他们数着他们吃的苦头更多,魏庭之没说停没人敢停下来,保镖们也只能死死按住他们的左手,因为右手还得留着给他们写作业。
短短几秒,魏子睿等人就挨了十下。
春生看他们哭得直跳脚,实在看不下去了,对魏庭之说,“魏先生你别生气了,再打要流血了。”
魏庭之看向他,“你不是也流血了?”
春生低头看自己的手,“这是摔的。”
“怎么摔的?”
“就这样。”
魏庭之问了春生就给他演示一下自己是怎么摔到草坪上的。
魏庭之看着他,“你站着摔?”
“我是站着的,可是有人在后面推我,然后我就这样摔出去了。”
“谁推的?”
春生让他问得一怔,茫然摇头,“我不知道。”
魏庭之轻抬手,女佣们立即停止动作,男孩们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手掌心通红一片像能滴出血来的。
而在一片嚎啕哭声里,魏庭之不大的声音依然清晰,“谁推的他,自己站出来。”
男孩们哭得撕心裂肺都没忘了害怕魏庭之,有人先举手指魏子睿,一看有人指了,其他人也跟着指,一时间,一根根小手指齐刷刷指向魏子睿。
魏子睿也哭,他长那么大第一次挨手心,疼得像火烤,从小娇生惯养的人哪里受过这种罪,他又生气又委屈,哭声尖叫,“我要告诉爸爸!告诉爷爷!告诉曾爷爷!”
春生见状急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他想劝魏子睿别说话了,魏庭之已经很生气了,他再说这些话惹他生气那不是还要继续挨打吗?!
一旁从头至尾不发一言的林羡看到这也觉得十分头疼,但却没有任何办法。
直到手杖落地的笃笃声从二楼传来,声音由远及近,变得越发清楚。
听到这声音的人除了魏庭之外,所有人都不由仰起头往二楼方向看,红木雕栏旁站着一个头发雪白,精神矍铄的老人。
金色滚边,黑色真丝面料的睡衣质感如水般柔滑,穿在目测身高超过一米八的老人身上即使他早已进入耄耋之年,良好的仪态与健康的体魄还是让他生出不怒自威的威严,有些浑浊的眼珠扫视一楼时仿佛一只老去的鹰在巡视领地,将底下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而那道锐利的视线只有落在魏庭之身上时才柔和下来,“庭之,怎么发那么大火?子睿几个孩子又惹你不高兴了?”
魏庭之没有说话,几个孩子一看救星来了都忍不住了,哭着喊曾爷爷。
魏老爷子虽然偏心魏庭之,但曾孙和曾孙女们他不是不喜欢的,一看几个孩子哭得这样凄惨,一个个手心通红,不由叹气,“庭之,打也打过了,消消气吧,今天爷爷生日,想一家人高高兴兴吃个饭。”
魏庭之脸色虽然仍不好看,但听了魏老爷子的话后还是让保镖松开他们,几个孩子顿时如蒙大赦,扭头就往楼梯上跑,一连串脚步哒哒地跑到老人身边,呜咽着给他看自己被打红的手心。
魏老爷子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孩子乌黑柔软的头发,带着他们离开了。
一楼的保镖和女佣们在看到魏庭之点头后才散去,林羡也跟着走,只是没多久他又走了回来,手上多了两样东西,一个家用药箱,还有一个新的加特林泡泡机。
在林羡帮他处理伤口的时候,春生一直忍不住去看那新的泡泡机,坐在一旁的魏庭之就这么盯着他看,等林羡给他处理好伤了才冷声讥讽他。
“你多大了?被几个小孩欺负,还不止一次。”
春生低头不语,蔫得像被雨水浇透的花骨朵。
林羡一边收拾碘伏药水一边轻笑着说,“你喜欢泡泡机让庭之再送你一个就好了,用不着去追他们,他们啊就是想要有人追着他们跑才去抢你的泡泡机,你只要不理他们就没事了。”
春生嘴唇嗫嚅着说:“我只是想拿回我的东西,那是魏先生给我的,我不想被他们抢走。”
“可他们还是抢走了。”魏庭之淡淡陈述事实。
春生似乎也觉得挺抱歉的,“对不起魏先生,我没保护好。”
魏庭之缓缓闭了闭眼,“回房间。”
春生老老实实站起来就走。
“东西也拿走。”
春生便又走回来抱起新的泡泡机,“谢谢魏先生。”
林羡默默注视春生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过脸看向魏庭之,笑着说,“你们的感情越来越好了。”
魏庭之冷冷扫了他一眼。
林羡耸了耸肩,“难道不是吗?我感觉你挺在意他的。”
“我什么时候在意他?”
“不在意你为什么帮他出头?又为什么要发火?”林羡对上他冰冷的视线,声音温和清晰,“魏子睿这几个孩子顽劣也不是一天两天,你以前什么时候管过他们?可春生来了之后,你两次教训他们都是因为春生,就算第一次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老爷子‘先斩后奏’你心里有气,但这第二次你总不能否认了吧?”
“如果你不是在意他,那你刚才在做什么?又为什么一开始要春生数数?”
魏庭之望着他的漆黑眸子如一潭死水,无波无澜却幽深不见底,“你觉得这是因为我在意他?”
“我想不到更好的解释。”
“更好的解释?我只是不喜欢小孩子,太不像话我就替他们的父母好好管教管教。”魏庭之神色淡漠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随手整理了一下袖口,“至于春生,他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在意他?”
林羡被他问得说不出话。
“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林羡,下不为例。”
魏庭之话里浓浓的警告让林羡心下一惊,“抱歉。”
但魏庭之没有再理会他,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