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回五分钟前，楚云曦想。

那么至少，他可以选择拦住容慧琳，至少岔开一下话题。或许这样，现在这样尴尬的场面就不会出现。

但他又想。其实他拦不拦，好像都一样。

自从楚云柏出柜之后，容慧琳提起相亲的次数相较从前就翻了个倍。找对象，不光男的女的，总要人品相貌都过得去才行。这下性向一下让楚云柏的选择范围窄了不止一点，她实在着急。

这一回的起因，就是她在饭桌上委婉地提议，让楚云柏去和一个她觉得还不错的男孩子一起吃一顿饭。

而楚云柏和江枫在一起，他们的关系早晚会透露给家里人。楚云曦甚至觉得，楚云柏就是在等容慧琳主动提这个话题。

楚云柏的话音落下，空气中就陷入了可怕的死寂。

楚云曦悄悄放下筷子，听到容慧琳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又问了一遍：“楚云柏，你说什么？”

楚云柏眼中眸光微动，终于不再是刚刚油盐不进得甚至有点欠的样子。

他低声道：“妈。”

“你别叫我妈！”容慧琳站起身，语声颤抖。

她来回地在饭厅内踱着步，像是在消化着事实。片刻后，她开了口，声音很轻：“什么时候的事？”

楚云柏说：“两年前。”

“两年前。”容慧琳颤着唇，像是自言自语，“那就是你跟我们说之前，那个时候已经过去了一年。”

她像是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脸色煞白，“难怪，难怪那个时候祝随说……”

楚云柏没有说话。

她悄无声息地跪在了容慧琳的面前：“妈……对不起。”

“你别跟我说对不起！”容慧琳的音调陡然升高，“你喜欢男生我和你爸认了。只要你真心喜欢你带回来我们俩都不会说什么。你看看你在说什么？江枫是谁你不知道吗？小枫小的时候多黏你多信任你你不知道吗？小柏……”

说到这，她的语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她看着楚云柏，轻轻开了口，眼底有着绝望：“楚云柏，你是做哥哥的啊。”

只一句话，楚云柏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了掌心。

“妈。”他开了口。

然后，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话音落下，没有人应答。

-

江枫又一次按亮了手机屏。然后又按灭。

江夕在一旁斜眼看他，语气阴阳怪气：“哟，在等男朋友回消息啊？”

江枫倒也爽快，并没有否认：“嗯。”

“总得和他说一声。”他道。

然后他顿了顿，“刚刚谢谢你。”

人刚知道一件事的时候是最容易被影响想法的时候，江夕的话不管怎么说都给了江天远和邓月香一定的心理暗示。

至少，没让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恶心。

他这么诚恳，倒让江夕有些不好意思。她嘀咕了一句“没事”。然后才道：“你不会跟楚云柏心有灵犀了吧。他要是替你一条龙把楚家那边解决了我就夸他一句真男人，从今天起他就是我认证的唯一嫂子。”

江枫：“……”

他对江夕的用词实在无力吐槽，但江夕的话确实让他想起了什么。

楚云柏今天好像确实说过要回楚家吃饭。

他正胡思乱想，门响了一下，他擡起头，看到了一起走出来的江天远和邓月香。

两人对视了一眼，江天远虎着脸捅了捅邓月香的胳膊，然后对着江夕道：“你给我出来。”

江夕：“……”

好嘛。

她就知道。

城门失火，她就是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她跟着江天远去了楼上，而江枫则是跟着邓月香坐下来。

邓月香先是拉过了江枫的手，仔仔细细地把他看了一遍，然后才轻轻叹了口气。

片刻后，她才道：“小枫，这件事，我和你爸商量过了。如果你们俩觉得可以，那我们也没什么意见。”

江枫心头的大石骤然落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道：“妈，谢谢。谢谢您和爸。”

“你这孩子。”邓月香笑了，“谢什么呀。”

她顿了顿，“小柏是个好孩子，我和你爸看得出来。虽然……”

她犹豫了两秒。

“虽然你们俩都是男孩子，但感情这种事，到底还是合自己心意才是最好的。”她道，“在这件事上，我和你爸不会来干涉你。”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字一句，显然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斟酌。江枫听得出她话里的艰难，但是最终她选择了理解。

江枫默然。他说不出更多话，却突然听到邓月香道：“小枫，妈妈能抱抱你吗？”

*

江枫小的时候，写过一篇名字为母爱的作文。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学生。他写，母爱是玫瑰花的味道。因为容慧琳有用香的习惯，身上都是玫瑰花的香气。

长大一点他才知道，不是每个人的妈妈都精致又漂亮。而再后来，漂亮的带着玫瑰花香气的妈妈也变成了别人的妈妈。

现在他被邓月香抱在怀里，小心地搂住对方的背。邓月香的身上没有玫瑰的香气，只有洗衣粉的味道。但是他依然觉得很好闻。

他听到邓月香轻轻说：“小枫，爸爸妈妈一直在想，欠了你的十六年该怎么补给你。”

她和江天远做了十六年的父母，好不容易才熟练，却仍然不知道如何面对被送回来的那个孩子。那是他们的亲生骨肉，却与他们分隔了十六年。

近了害怕冒犯，远了又担心疏离。而江枫漂亮耀眼得和他们的家格格不入，有的时候他们会想，让江枫回来，是不是真的委屈了他。

他们甚至想过把江枫送回去，最终还是舍不得。只好退而求其次，让江枫多亲近楚家。他们想这或许也是江枫愿意的，但后来，他们看到了江枫眼底的落寞。

直到那个时候，他们才恍然自己做错了什么。

于是调转过来试图弥补，却仍旧不得要领。

直至今日，她想，他们能做的，就是站在江枫身边，支持他的所有决定。做他最坚定的后盾。

邓月香眼眶发红，用力地搂住了江枫的背。而江枫也听懂了。

他闭了眼睛。

片刻后他用力地摇了摇头，说：“不用补的。”

“以后。”他认真地道，“能身体健康、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他松开邓月香，看着她通红的眼眶，道：“妈，小夕曾经和我说，我做她的哥哥，她很开心。现在，我也想说。

“做你们的孩子，做小夕的哥哥，我也很开心。”

-

江夕和江天远进门的时候，母子俩已经平复了情绪。

江夕蔫答答的，一看就是被训了。江枫抱歉地看了她一眼，她愣了一愣，反过来在背后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又恢复了没心没肺。

既然事情说开了，江枫就起身准备要走，打算去楚家看看。江天远却叫住了他。

他犹豫了一瞬：“楚家不是寻常人家，要是被为难了，不要瞒着我们。我和你妈也会和你容阿姨他们保持联系。小枫，这件事上你和小柏你情我愿，你不欠他们，别委屈自己。”

这是要护短了。

江枫心下一暖，道了声“好，然后走出了门。

等到出了门，他平复了一口气，心情前所未有地轻松。

然后他打开了手机，却看到了好几个未接来电，来电人都是同一个名字。

他心下一跳，拨了过去：“喂，云曦。

“我刚刚在家里。”他问，“怎么了？

*

江枫赶到楚家的时候，客厅里灯火通明，楚云柏一个人在客厅里孤零零地跪着，凄惨中看着还有一丝优雅。

他走得急，这会儿还在喘，看到人了才吐出一口气。

楚云柏听到声响擡起眼，有些无奈：“我让云曦别告诉你。”

“那他还是比较听我的。”江枫道。

然后他抿了抿唇，“……让你嘴欠。”

他从楚云曦听到了全部的版本。只能说，容慧琳没当场拿鸡毛掸子抽楚云柏一顿，都算是她脾气好。

楚云柏未置可否，只是道：“过来，给我抱一下。”

跪累了。

需要充个电。

江枫没动。

“呆着吧。”他道，“我去找你妈。”

“不用。”楚云柏说，“你回去吧，明天她就消气了。”

有一点他没说。

他该跪。

因为他是哥哥。哪怕没有血缘，他也是年长的那个。他对江枫有引导的责任。

江枫没理他。

“你别管。”他道。

然后，他就真的没再搭理楚云柏，转身上了楼。

楚云柏在他身后愣了半秒，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跪着。

果然惯坏了。

他想。

连他的话都不听了。

另一边，江枫上了楼，直接走到了容慧琳的卧室门口。

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灯。他敲了敲门。

“妈。”他道，“是我，小枫。”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能进去吗？”江枫轻声问。

里面没有回答。

江枫耐心地等了半分钟，然后推开门，看到了背对着他坐在梳妆台前的容慧琳。

他走上近前，接过了容慧琳手上的梳子。替她慢慢地梳披散的长发。

女人的手颤了颤，抿紧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