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梳完，江枫把梳子放回了桌面。
容慧琳开了口，声音有些疲惫：“你是为了那个混账东西特意回来的吗。”
江枫说：“妈，您别这么说。”
“宝宝，他有什么好的。”容慧琳看着面前的男孩子，轻声道，“值得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赌上自己的一辈子。”
这话彷佛带着十足的偏颇。毕竟真要论起楚云柏有什么好的，那也值得说道上好几天。乍一听，好像江枫才是她的亲生孩子。
但江枫知道，正是因为他不是，所以容慧琳才会这么说。
她在为自己的儿子对别人的孩子做下的事感到愧疚和抱歉。
这话的意思当然不是容慧琳就不疼江枫了。江枫也没有这么觉得。
只是……江枫想。
从前他们总觉得抱错的事好像一团解不开的线。谁也理不清自己到底该是什么样的位置，又该做些什么。而直至今日，从楚云柏到江夕，从他的亲生父母到养父母，所有人都开始发现，不一样了。他们的一切终于回到了原本的正轨。
原来时间，可以是这么奇妙的东西。
除此之外，容慧琳的话让江枫突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预感，但是眼下他顾不上自己心中的猜测。
当务之急，还是把楚云柏从冰冷的地砖上捞起来。
于是他定了定神，道：“妈。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
他在她面前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妈，我和他在一起两年了。”
容慧琳眼睫一颤。
“我知道两年不长，但也不算短。”江枫轻声道，“我只是想告诉您，我和他，我们真的是认真的。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考虑了很久，之后也有好好地在生活。”
他顿了顿，“您的小枫已经长大了，他的男朋友也对他很好。他现在很幸福，所以……您真的不用担心。”
他仰着脸看着容慧琳：“还是，您其实是不喜欢我吗？”
“怎么会！”容慧琳立刻道。
江枫就笑了起来，笑得很甜的样子：“我知道您喜欢我。”
他看着容慧琳，轻声道：“妈，让他起来吧，好不好。”
容慧琳没有说话。
但是江枫扶起她的时候，她还是站了起来。把挽住了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孩子的手，而当她站起来的时候，才蓦然发现，江枫已经比她高出了许多。
她老了，而她的三个孩子都长大了。
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再是围着她叫妈妈的小孩。
两人一起走到楼下，楚云柏擡起了眼。
他看上去还是一派云淡风轻，只有垂在身侧无意识握紧的手暴露了他的紧张。
江枫看向了容慧琳，眼底有了恳求。
容慧琳抿紧了唇。
片刻后，她道：“你爸不在，你在这跪着又是跪给谁看。”
楚凭出差，还不知道这件事。
江枫冲楚云柏使了个眼色，楚云柏就明白了。
他轻声道：“到时候还得麻烦妈，在爸面前替我说说情。”
容慧琳未置可否：“我还没有答应你。”
空气凝滞了一瞬。
片刻后，楚云柏想要开口，却被容慧琳擡手拦住。
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她轻轻吐出了一口气，道：“一年。”
“正好你爸说北美那边有一个新项目。”她对着楚云柏道，“你去那边呆一年，这段时间不准跟小枫联系。一年后如果你们还是要在一起，我就不反对。”
话音落下，楚云柏的脸色就变了。
-
这其实已经是一种变相的妥协。
一年的时间实在不算长。只要熬过这一年的“测试”，他们就能获得来自父母的支持。甚至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但楚云柏还是直接开了口：“妈，这不可能。”
容慧琳冷笑了一声：“怎么，一年的时间都等不了吗。”
“等不了。”楚云柏很坦然。
他顿了顿，“我只接受不可抗力下的分开。”
即便是这样的语境，他用的也是分开，而不是分手。
容慧琳深吸了一口气：“现在的情况就是不可抗力。如果你爸走不开，真的要你常驻北美，难道你也要拒绝吗？楚云柏，你还记得你姓什么吗？”
楚云柏擡眼看着她：“如果是这种情况，那当然另当别论。但现在不是。”
容慧琳气得胸膛起伏。
她直截了当：“你给我闭嘴。”
然后她转头看向江枫：“小枫，你来说，你同不同意。”
江枫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动。
面对江枫，容慧琳的态度明显要缓和很多。
她看着江枫，声音很温和：“小枫，妈妈不是要为难你们。”
“但是你们俩都还年轻。”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产生感情的，但是一定会有过去的事情影响。你们这个年纪，是最容易冲动认死理的年纪，妈妈不希望你们因为冲动后悔。”
“听妈妈的，分开一段时间，好吗。”她轻声道，“一年后，如果你还是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妈妈一定不反对。”
她的语气里几乎已经带上了期冀。
换做以往，她每一次用这个语气跟江枫说话，江枫基本都会妥协。
这也是她不再跟楚云柏交流，转向江枫的原因。
江枫小时候活泼跳脱，但其实也最容易心软。长大之后带上了一点尖刺，但骨子里写的还是柔软和善良，尤其是对熟悉的人。
她以为江枫会犹豫。
她看着江枫，已经作好了等他开口之后转而继续去说服楚云柏的准备。
然后，她听到了江枫的话。
“妈。”江枫低声道，“这没有意义。”
-
容慧琳摔门离开的时候，楚云柏还跪在原地。
江枫走到他面前，拉他：
“起来了。”
楚云柏顿了顿，也没再坚持。
只是站起来的时候到底还是僵得踉跄了一下，江枫早有准备，扶住了他。
楚云柏就笑，没心没肺的样子。
然后他道：“你要把容女士气疯了。”
“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江枫幽幽地瞥他。
他也没想到最后会这样。
容慧琳愿意跟他下楼的时候，他以为，对方已经心软了。
楚云柏未置可否，只是道：“其实她说的这个提议是在为你考虑，只是她不好明说。”
江枫顿了顿：“我知道。”
容慧琳提出这个提议，表面上是让他们分开冷静一段时间。实际上还是因为她是最了解他们俩的人。从小到大，江枫对楚云柏的态度都是依赖和崇拜。
她是担心江枫和楚云柏恋爱是因为楚云柏的强势和原本两人的亲近关系。
但是她一没想到一向也很疼江枫的楚云柏这回丝毫没有让步，二没想到一向乖巧的江枫也直接拒绝了他，甚至没有犹豫和多余的考虑。
以至于到最后，这场谈话还是不欢而散。
楚云柏坐在沙发上，江枫就坐在他旁边剥橘子，自己吃一瓣往他嘴里塞一瓣。
楚云柏嘴里都是橘子的甘甜。
他看着江枫垂着眼的样子，突然道：“要再想想吗？”
江枫头也不擡：“你刚不是挺坚决的？”
“那是对爸妈。”楚云柏道，“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觉得他们不应该干涉。但如果是你想再考虑一下的话，我也可以给你时间。”
他顿了顿，“我是认真的。”
江枫擡起头，看到了楚云柏眼底的冷静。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算顺畅，磕磕绊绊了许久。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其实楚云柏的不安感都没怎么消失，是江枫一次又一次的坚定才让他慢慢脱离了那种患得患失。
那段时间江枫很顺着楚云柏，很细腻笨拙地照顾他的所有情绪，在床上更是做狠了也只需要事后哄哄就能哄好。
当然现在不可能了。
现在楚云柏要是再敢像他们初夜那样，他会立刻干净利索地把人踹下床，让人滚到客卧去。
他想了想：“那我也是认真的。”
“我是个成年人了楚少爷。”他叹口气，“我分得清依赖和爱。”
楚云柏就笑笑。
这个话题默契地在他们之间就此终止。
楚云柏换了个话题：“从你爸妈那边过来的？”
他还没看手机，自然也没看到江枫给他发的消息。
“嗯。”江枫道，“我爸妈同意了。”
楚云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片刻后他道：“改天就去拜访叔叔阿姨。”
“晚点吧。”江枫道，“让他们缓缓，先消化一下。”
楚云柏颔首。
然后他想到了刚刚的谈话。
他叹了口气：“要是容女士同意，今晚就可以一起吃饭了。”
江枫被他的语气逗得笑了一下。
然后他道：“其实妈说这些话，就是已经同意了的。”
“我知道。”这回轮到楚云柏说这三个字，“而且我怀疑，她之前已经隐约猜到了我们的关系。”
江枫愣了愣：“你也这么觉得？”
刚刚容慧琳和他谈话的时候，他就隐约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不过这也并不意外。
楚云柏当初出柜得轰轰烈烈，容慧琳必然会去调查。哪怕当时感觉没什么，过去了这么久，他和楚云柏的亲密也足以引起怀疑。
之所以没说，大概是潜意识地规避了这种情况。
“嗯。”楚云柏笑笑，“要不然今天鸡毛掸子至少得打断两根，没那么容易过去。”
正是有了心理准备，所以才不会太过冲击。
而对于他们来说，这也是个好消息。
这意味着容慧琳已经对这个结果有一定的预估，那么接受起来也会更容易。大概只是考虑到江枫年纪小，所以会替他多操一份心。
就像她说的那样，并不是真的想为难。
*
果不其然，几天后，楚凭回来，一家人再一次谈起了这件事。
这一回，所有人的情绪都平静了很多。
楚凭率先开了口：“我已经听慧琳说了。”
听的过程显然不会太平静，至少楚云柏听楚云曦说，容慧琳在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没开免提他都听到电话那头楚凭控制不住的一句“混账东西”。
不过至少，楚凭现在的脸上还可以说是勉力维持了大家长的镇定。
他先看向了江枫：“小枫。”
“爸。”江枫道。
楚凭看着他：“小枫，我之前说过，就算你回了自己的家，楚家的大门也永远为你们敞开。我和你妈一直都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这点永远不会变。”
他顿了顿，“这件事既然你坚持，我们不会反对。”
“但——”
“如果你受了任何委屈。”他道，“尽管告诉我和你妈，我们会替你做主。”
江枫心底的石头终于落下。
他轻声道：“谢谢爸妈。”
容慧琳对他招了招手，江枫走过去，被一把揽进了怀里。
“好孩子。”容慧琳低声道。
她的心里五味杂陈。
这曾经是她最疼爱的孩子，曾经她以为，他们的关系终究会随着时间慢慢疏远。但兜兜转转，他们如今却又成为了一家人。
江枫闭上了眼，任由她抚摸自己的头发。
而另一边，楚凭看向了楚云柏。
这回，他的语气严厉了不少。
“至于你。”他慢慢地道，“我就不多说了。让你做哥哥，你也没做好。既然已经和小枫在一起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自己心里有数。”
“我知道。”楚云柏道。
楚凭吐出了一口气。
他站起身：“慧琳，走吧。”
容慧琳松开了江枫。
江枫愣了一下，擡眼看向了她：“妈？”
容慧琳捏了捏他的脸蛋：“晚上约了你父母一起吃饭，既然定了，好歹也得正式再碰个面。”
江枫恍然。
-
之后，一切就都顺理成章。
当天晚上，两家的父母在一家酒店会面。
具体谈了什么江枫和楚云柏不知道，但在这之后，两家就默认了他们的关系。
楚云柏再上江家，江父江母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来看待，而江枫去楚家的时候就更不用说。
曾经困扰两人最大的大事尘埃落定，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天晚上，楚云柏去江家吃饭，吃过饭已经挺晚了，他就顺势接受了江父江母的提议，留下来住了一晚。
晚上，两人就挤在江枫的那张单人小床上。
隔音不好，为了不惊动隔壁睡着的江夕和江父江母，江枫死死地咬住了枕头。
过了片刻，楚云柏吐出了一口气。
他抱着江枫去了浴室，又给他换了干净的睡衣，抱着他靠在床沿看星星。
江枫倚在他的脖子，突然道：“如果当初，小夕真的把我们的事告诉了你爸妈和我爸妈，我真的跑了，你会怎么办？”
楚云柏顿了顿：“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突然想到。”江枫半闭着眼，“毕竟你那个时候可是扬言要把我关起来的。”
还是初夜那天。
那个晚上可以说是让两人最为刻骨铭心的一个晚上。
楚云柏暴露了心底最真实的欲/念，那是他唯一一次对江枫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而江枫也展露了他所有的崩溃和无助。
楚云柏沉默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道：“不会。”
“嗯？”
“说说而已。”他低声道，“不可能真把你关起来的。大概率……冷静下来了，还是等吧。”
他根本不可能舍得真的伤害江枫。
爱也好，不爱也好。
当初对江枫说出那句“喜欢”，他心底就已经默认接受了江枫所有的选择。
就像如果江枫真的拒绝，他根本不会动江枫那样。如果江枫真的表露出了要放弃他们这段关系的想法，他最终也只会放手。
江枫默然。
过了一会儿，他道：“我爱你。”
“我也爱你。”楚云柏笑了笑，亲了亲他的额头。
他们不再说话。
窗外，月朗星稀。
又是一个普通而平静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