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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哑巴侍卫带球跑 问尘九日 3094 2024-01-21 09:39:50

春假刚过, 含元殿里迎来了新岁的第二场朝会。

待那钟鼓馀声一止,则见天子登御座, 紧接着便闻鸣鞭奏乐, 百官礼毕。

由鸿胪寺奏报过后,便有几名官员陆续出列,朗声宣读奏疏, 可上首的天子却并不会立下决断,而是看一眼谢时观, 习惯性地问一句:“皇叔怎么看?”

随即便又是一句:“有理, 便按皇叔所言去办。”

这般场景,堂下人却早已见怪不怪了,这位天子自九岁登基, 在位整整七年, 可对奏时却依旧还要旁人来教。

从前满常山还在时,倒还有他每日勤勤恳恳地提早些时辰入宫, 逼着这位少年天子背下他早已拟好的奏对之言, 也好在朝上撑撑场面。

可如今太傅已去,再没人拿他当孩子看了。

等到无人宣奏之时, 忽地又见一位紫袍老官预咳一声, 提步出列, 行至御前,缓身下跪:“上禀圣人, 臣夜观天象,又察簿上所记,去岁腊月廿二, 有星孛入于北斗, 乃为大凶之兆, 果真后便闻听圣人受惊病倒之厄事,又闻太傅殒命之祸殃。”

去岁腊月廿二,正巧是雁王带着沈却回京那日。

谢时观皱了皱眉,但却并未发作,而是静静地待他继续往下言奏。

“履端之日,分明吉日,却见那中天之上,竟现白虹贯日之象,白虹如刀,古书上有记,此乃天子被胁之凶兆!”

谢意之闻言,微微捏紧了龙椅边上的纯金把手:“这是何意?”

“腊月廿二,乃雁王入京之日,摄政王身为天子辅弼,却私自擅离京都,又带兵遣将,破入宫城,好不威风。”他头也不抬,两手端着象笏,朗声上疏。

“履端那日,微臣曾多次卜筮,得卦却皆落雁王府内殿,说明此凶物正藏于殿下内宅之中。去岁今年恰逢多事之秋,不得不防,还请圣人明察。”

谢意之自上首下睨,见底下雁王微微颔首,面上并无不悦神色,这才稍松了口气。

御赐入府的那位不男不女的妖郎,谢意之也是召见过的,虽他不愿承认,可那的确是张清丽绝俗的脸,偏生同那哑巴又有几分神似,这才是最难得的。

可皇叔竟将人原封不动地又送了回来……

难不成谢时观真将那又残又贱的哑巴看作是自己的发妻了么?真是疯了,就算真把他捧在心上疼,再养几名侍娈,又有什么?

因此小皇帝便笃定了是那哑巴善妒,逼得谢时观连御赐之物都敢抗旨拒收了。

于是堂上百官便听得上首之人慢缓缓地开口道:“皇叔伴朕多年,又是朕的血脉至亲,其忠心悃诚,同那已故的太傅一般殚诚毕虑,朕都是看在眼里的,故而此番灾祸必是叫那妖物所惑,与皇叔无关。”

说罢他一抬手,便有个小火者抬上来一只盘托,只见里头仅仅盛放着一张泛黄的药单,谢意之一个眼色,那小火者便将托盘挪下去要诸臣们过了过眼。

“这是满太傅曾经的学生俞探花在医馆所得,也正为雁王府中亲卫沈却所开之药方,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此乃一帖安胎药。”

底下立即便有人嘀咕了起来:“亲卫……不都是男子么?”

“这沈却我是见过的,那分明就是个男人,硬要同这帖安胎药扯上关系的话,莫不是他在外头同哪位娘子有私?”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怎么会拿到朝堂上来说?”

“莫非是撞了名姓?”

堂下议论纷纷,而龙椅上的天子却重重地一摔茶盏:“肃静!”

底下人立时便住了嘴,一时满堂皆寂。

忽见前列的云麾将军轻咳一声出列,正逢元初春假,他回京述职,尚未离京。

“圣人,只一方药单子,谁都能作伪,空口无凭,可那沈小兄弟曾与末将有过一面之缘,乃是位实打实的汉子,望圣人莫要受小人所蒙蔽,错误了好人。”

像是没料到这满殿官员中,竟还有人会为那下贱的哑巴说话,谢意之明显愣了愣,可下一刻他面色微冷,有些恼怒地反问道:“若是无凭无据,朕又怎会把这事拿到朝堂上来说,那般儿戏。”

随即他又抬手一挥,让底下人押了一老一幼,两位平民上殿来:“这便是那日替沈却看诊的大夫与接引的药童,只要领那沈却过来,还不是一认便知。”

而下首的司天监紧跟着也接口道:“星孛穿北斗,如今又现男女混淆之象,此凶不除,后患无穷啊!”

“此人身有畸形便罢了,还要与奸夫苟且,祸乱王府……”

他话音未落,便见雁王忽地上前一步,谢意之还以为他要开口替那哑巴辩驳,心中狠狠一跳,脑海中立时便浮起了凤喜儿教过他的应对之言。

可谁料那谢时观却一言不发,径直地走到了龙椅之前。

谢意之茫然起身,低低地喊了他一句:“皇、皇叔……”

谢时观先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而后猝不及防地抬起手来,那不遗余力的一巴掌,便狠狠贯在了他颊上。

谢意之没料到他会忽然出手,一时躲闪不及,这力道又压根没收着,逼得他狼狈地摔在了那方龙椅之上,连龙冠旒冕也歪了,惶窘的不像是个皇帝。

给了他一巴掌还不够,谢时观又抬脚碾在他那件崭新的龙袍下摆上,而后微微俯下身去,用手中的笏板压着他咽喉:“奸夫,正是微臣呀。”

谢意之瞪大了眼,捂着那半张被摔得火辣辣的脸,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你敢把手伸到王府内院里去,”谢时观分明只是低声说着,可那又冷又沉的声调却把谢意之压得直不起身来,“敢动他,微臣一定……”

他话音未落,这才终于有位宦官尖着嗓子喊将了起来:“来人呐,护驾!都愣着做什么,护驾啊!”

两道千牛卫闻声立即上前,将谢时观先制下了,堂下也动乱起来,大殿上闹哄哄的,雁王人也被那些兵卫们拉远了。

可莫名的,谢意之还是听清了雁王没说完的那句话。

“微臣一定……要你不得好死。”

“你疯了,”谢意之脚软得厉害,到最后竟是叫两个宦者架起身来的,“他一定是疯了……”

等那两名宦者将他扶回了龙椅上,谢意之这才心神稍定,惊慌过后,那无边的怒意便沿着他的脊髓一路攀了上来。

阿娘和母舅的话言犹在耳,雁王就是只养不熟的恶犬,缪宗平败了、缪太后倒了,缪氏百年大族,都能被雁王连根拔起,如今也该轮到他谢意之了。

总有一天,他会篡位夺权,弑君灭后,到时候他和阿娘该怎么办……谢意之不敢、也不愿细想。

但是现如今,他分明才是皇帝啊,谢翎怎么敢叫他当朝受辱,他怎么敢的……

那一瞬间,谢意之几乎是忿火中烧,扯着金案上的那只茶盏狠狠往下一摔,下令道:“雁王颠越不恭,亵渎天颜,犯大不敬之罪,还不速速将他捉拿下狱!”

那些千牛卫正要动作,却见满朝文武却是齐刷刷地跪了一大片,那身居前列、鬓发斑白的老官朝着上位一叩首,颤巍巍地劝谏:“圣人不可啊。”

“满太傅已去,朝中不可一日无相,您若将雁王这根主心骨抽去了,往后无人佐政,着实不妥啊……”

后边紧跟着又纷纷有人附和着他,见这满朝文武几乎无一是向着自己的,谢意之一时出离愤怒,将手边能砸的都砸了,怒极反笑:“他谢翎是主心骨,那朕是什么?没有他你们就做不了事了么?食君之俸,竟养出这么一群废物来!”

“他这般彝伦攸斁、越礼不逊,你们都眼瞎了么?一国之君,怎能容忍如此欺辱!”

“圣人息怒……”

“雁王殿下殚精竭虑,想是近日过度伤神,这才犯了癔症,望圣人念在他往日葵藿向日之忠心,但请圣人收回成命!”

“望圣人收回成命!”

这一句话,他们竟喊得比“万岁”还要高昂。

谢意之瘫坐在龙椅上,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由高转低,最后只剩一片嘶哑之声。

*

“大人,”远志到底是个皮实孩子,挨了那几棍子,才隔两日便又活蹦乱跳地下了榻,这会儿又不顾沈落的警醒了,人还在院里,便大声喊叫了起来,“大人!”

沈却原在案前读书,见远志急匆匆地跑进来,他忙搁下了笔,抬手问他:“什么事,急成这样?”

远志边喘气,边把自己才从外边听来的传闻告给他:“奴方才听说,含元殿上出事了,咱们殿下、殿下他当朝给了圣人一耳光……”

沈却几乎是立时便站起了身,而后又将信将疑地:“殿下从来有分寸,不是会误传吧?”

“奴听得清清楚楚,今日伴驾的是沈落大人,沈统领方才已带了几个亲卫入宫去了,奴还听说圣人震怒,要把咱们王爷打入诏狱呢!”

沈却光是听着,便觉得身上像是忽然烧了起来,急得他脑子里一片白。

陈尚书、云麾将军、十六卫上将军……这些与谢时观私下交好的官员,一个个地都被他在心里念了过去,可如今他们也同在含元殿中,他就是跑到人府邸上,也是求告无门。

“师父走的时候,可有留下什么话么?”沈却慌急地比划,手上动作几乎快出了重影。

就见远志忖了忖,而后摇了摇头:“没……”

可就算沈却自知自己对这事无法可施,他也还是坐不住,草草披上了那套官袍,配好腰牌,便就马不停蹄地朝着王府大门的方向跑去了。

沈向之早知他这般脾气,临走时还留了几名亲卫下来,吩咐他们要把这哑巴拦住了。

因此沈却人才刚到重台院外,便被几名亲卫挡住了去路,十一忙同他道:“沈统领已经领人赶过去了,含元殿上想必也有朝官为王爷周旋,你冷静些……咱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就不要跑去跟着瞎掺和了,就算去了也进不去宫城,是不是?”

沈却哪会不明白他所说的道理,可他心里着慌,便无端想离殿下更近一些,哪怕那根本一点用也没有。

只见这哑巴压根不听劝,倔着脸便要继续往外走。

十一叹了口气,便只好同那几名亲卫直接上了手,仗着人多,这哑巴又不会对自己的同僚动刀子,因此很快便将他捆下了。

“你也别怪我们,那含元殿里闹起来的端由,据说正是与你有关,倘或你出府遇着了事,殿下回来还不得把咱们的皮扒了。”

沈却人被那皮绳锁到了柱上,闻言心里一惊,为着他……怎么会是为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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