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行盘腿坐在二层的大沙发上,双手捧着一本英文书,调侃道:“晏队,你到底是换衣服还是换皮啊?你都进去快半个小时了。”
“你以为我愿意吗?!”晏阑终于从屋里走了出来,“我今天回来之后一定要跑步了!”
苏行把目光从书上挪开,自下而上看过去,晏阑脚上穿着一双锃亮的皮鞋,西服裤腿恰到好处地盖住脚面,同时露出了那目测有3cm的鞋跟。黑色暗纹西服下摆盖住臀部,白色的衬衫袖口露出西服一公分左右。胸口一个不知道什么牌子但看起来应该很贵的胸针,领口是西服同色领结。再往上看去,晏阑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半框眼镜,连发型都重新打理过。苏行知道晏阑有钱,也知道他肯定有价值不菲的高定成衣,但他还是没有想到晏阑穿上整套的西服会是这个样子,简而言之,晏阑现在从头到脚就透露着一个字:贵。
“你……”苏行吞了下口水,“你近视啊?”
“平光镜,装逼用的。”晏阑一边系手表一边问,“你那是什么书?怎么跟黄色小说似的?”
苏行把书举到晏阑面前,指着封面上那几个英文说道:“看到了吗?Dr.Henry Lee!李昌钰博士!不要看到穿渔网袜的腿就觉得是低俗读物。”
“他的书不是都有翻译版吗?”
“看原版才有感觉。”苏行把书翻回到刚才看的那页,“顺便提高一下我英语水平。”
“好吧,你是学霸。”晏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刚两天我就被你喂胖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体重近五年都没变过,跟你一起吃了两天饭就涨了三斤,再胖我就穿不进去以前的衣服了。”晏阑把西服扣子系好,“我看起来怎么样?”
苏行一只手撑着头,上下打量着晏阑,心里突然泛起一丝戏谑,他轻笑一声,问道:“想听实话吗?”
“说。”
“挺骚包的。”
晏阑愣了一下,接着就咧开嘴笑起来:“确实是实话,我走了,你困了就睡,不用等我。”
“……哦。”苏行等晏阑下楼之后低声说道,“没打算等。”
“我听见了!”
“晏警官,我们又见面了。”赵之启端着一杯香槟走到晏阑面前。
晏阑面无表情地看向赵之启,道:“没想到这种场合还能碰到赵医生。”
“真巧,我也正想这么说。”赵之启抛来一个意味不明的暧昧笑容,“也怪我,晏这个姓可不常见,我早该想到你跟晏总沾亲。难怪这么年轻就……”
晏阑稍稍欠身凑到赵之启耳边:“怎么没见陆医生?”
“……”
晏阑直起身,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微笑,道:“以己度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不知道上一次被卷入刑事案件之后,周副市长回家有没有说什么?”
“我爸说配合警方查案是公民应尽的义务。”一个穿着银色小礼服的女人走到赵之启身边,亲密地用手挽住赵之启的手臂,同时礼貌地向晏阑自我介绍道,“你好,晏警官,我是周桐薇。”
晏阑没有去碰周桐薇伸出来的手,只是点头示意:“周总,我最近一直在跟尸体打交道,就不跟你握手了。尸体的味道不好去除,你这样干净的手还是别沾的好。”
周桐薇自然地收回手,微笑着说:“晏警官为了我们平潞市的安全辛苦了,上一次之启的事情弄得有些不太愉快,改天我们做东,晏警官能不能赏个脸?”
“心领了。”晏阑摇晃着手里的香槟,“最近手头有案子,怕是腾不出时间来。另外,调查案件的过程中发生任何事情都算不上‘不愉快’,那是我的工作,不会有私人感情在其中。”
“还真是公私分明。”周桐薇从赵之启手中拿过香槟杯,在晏阑的杯口下端轻轻一碰,“今晚这样的酒会有时间参与,我们请客就没时间了?”
“周总也说了,公私分明。晏曜是我舅舅,凌堃和凌堇是我表弟表妹,此刻我是以私人身份站在这里跟你们说话。”晏阑稍稍抿了一下香槟,“而出了这个门,我的第一身份是人民警察。周总你这样的身份地位,屈尊请我一个普通警察吃饭,我无法判定这其中的含义,为了防止被有心人利用,还是不赴约的好。毕竟我的仕途是我自己用命挣来的,不是拿婚姻换的。”
晏阑这刻薄的话一说完,赵之启的脸上明显挂不住了,倒是周桐薇依旧端庄,笑着回答道:“晏警官这话说的,难道婚姻就不可以当作筹码了吗?与你所谓的‘以命相搏’相比,婚姻可是件很安全的事情。”
“命掌握在我自己手里,婚姻可不一定。”晏阑给赵之启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这个人不太喜欢用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情当赌注。尤其是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今天喜欢了,也许明天就不喜欢了。”
“薇薇!”晏凌堇走到几人身边打断了他们的攀谈,“薇薇你别介意,我哥这人有职业病,拿谁都当嫌疑人一样。”
晏凌堇瞪了晏阑一眼,把周桐薇和赵之启拉到了一旁。
晏曜从身后走来,掐着晏阑的手臂说道:“臭小子!来了就给我惹事!”
“他先惹我的。”晏阑拨开晏曜的手,“我说舅舅大人,凌堃和凌堇都在家,干什么还非得拉着我给你撑场面?你知不知道我手头现在有案子?”
“知道。”晏曜微笑着平视前方,“九点钟方向,深蓝色西装,那个人是瑞达生物市场部经理,旁边那个戴眼镜的是研发部的一个学科主任,是他们现任研发总监的嫡传弟子。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现在案子涉及到了什么东西吗?”
“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我的门路。不然我叫你来干什么?因为你个儿高扛揍?“晏曜压低了声音,“瑞达生物近几年疯狂扩张,一个本土医药企业,不仅盖过了那几家老牌大厂,还能把互联网公司踩在脚下,你觉得这正常吗?”
“不懂。”
“行,学聪明了。”晏曜喝了口香槟,“人啊,在黑白边缘游走时间太长,一不小心就会踩过界。”
“那你呢?现在是黑还是白?”
“红的。”晏曜翻了个白眼,“你舅舅我好歹也正经扛过枪的人,就算你叛变了我都不会叛变。”
“最好是这样,不然我妈会找你的。”
“你是不是又欠揍了?”晏曜从路过的侍应生的托盘中换了一杯香槟,“还没问你呢,你家里住着的那位什么情况?”
“朋友。”
晏曜哼了一声,道:“少说一个字吧?”
“只是朋友。”晏阑微微摇头,“或许在他看来连朋友都不算。”
晏曜痛心疾首地说道:“我真的嫌弃你,晏阑,你但凡拿出一丁点儿当年你妈追你爸那个劲头,也不至于单到现在。你样样都随了你妈,唯独对待感情的时候跟你爸一个德性。”
“我不想听。”
“不想听忍着。”晏曜扣住晏阑的手腕,“咱家没皇位,也用不着你传宗接代,我跟你姥爷这辈子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开心,不管是男的女的,家庭条件怎么样,只要你认定的我们都支持,你别那么多顾虑。你们年轻人现在什么都讲究个‘快’字,合适就谈,不合适就分,你再跟个老古董似的磨磨唧唧,人家就不陪你玩了。”
晏阑扭过头看着晏曜说道:“舅舅,你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晏曜翻了个白眼:“别跟我贫!有机会带那孩子回家吃顿饭,就算是普通朋友,到咱家吃顿饭也没什么的。乔晨也好久没来了,一起叫着来。”
晏阑盯着晏曜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你早说啊!我这就让乔晨别相亲了。”
“我可什么都没说。”晏曜转身去招呼客人了。
晏阑活动着手腕看向会场内,暗暗记住了几个人的长相,跟晏曜的秘书打了声招呼就回家去了。
“你怎么回来这么早?”苏行叼着晏阑带回来的小蛋糕问道。
晏阑一边脱下西服外套一边说:“我猜家里有个小刺猬正饿着肚子等我投喂,所以就回来了。”
“我吃饭了。”苏行猛退了一步,“你那西服看着就贵,别弄脏了。”
“那你现在这是干什么?餐后甜点?”晏阑解开领结和衬衫领口的两枚扣子,“这衣服不贵,没事。”
苏行缩在沙发角落里说道:“咱们两个人对于贵的定义不一样,我基本工资2200,凡是我工资负担不起的都算贵,你赶紧把西服拿走,弄脏了我赔不起。”
晏阑笑着把西服拎起来,说道:“衣服再贵也是有限度的,但是胸针和袖扣这类看上去不起眼的小东西贵起来才是真的吓人。”
“所以你胸针多少钱?”
“今天这个?”晏阑边说边往房间里走去,“这个不贵,几千块钱而已。我最贵的一个胸针是我的成人礼,比车库里那辆大G还贵。”
“……”苏行喉头滚动了一下,把剩下半个蛋糕直接吞了下去,噎得他喝了一整杯水才缓过来。
“领导,我觉得你在炫富。”
“没有。”晏阑的声音从屋里飘出,“我舅舅说了,那是给他外甥媳妇的,只是暂存在我这儿。”
“想嫁给你的人应该挺多的吧。”苏行低声说道。
晏阑把头探出门框,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今天最少跟三名女性近距离接触过,身上的香水味都乱了,赶紧洗澡吧。”
“鼻子真灵。”晏阑缩回头去,“我洗个澡,你先别睡,一会儿跟你说点事。”
“哦。”
十分钟后,晏阑穿着睡衣坐在苏行对面的沙发上,盯着茶几上只剩下残渣的食品袋说道:“你不是说你吃饭了吗?”
“又饿了。”苏行摸了下鼻子,“反正你要减肥,这些蛋糕早晚也是我的。”
“倒也确实是这么回事。”晏阑把袋子扔到垃圾桶里,倒了杯水给自己,缓缓说道,“我舅妈、我表妹和周桐薇。”
“什么?”
“跟我近距离接触过的三名女性。”
苏行笑了一下:“你不让我睡觉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不是。”晏阑喝了一口水,“我是想问你,赵之启和陆卉梓是什么情况。”
“赵之启喜欢陆卉梓,陆卉梓不喜欢他。但是因为赵之启是陆卉梓的领导,手里握着她以后的晋升途径,所以她才不得已跟赵之启在一起。”
“你觉得我信吗?”
“……”苏行沉默片刻,说道,“陆卉梓想从赵之启身上查一些东西,可能跟周桐薇或者周建兴有关。原本那天约好了到她家吃饭就是为了说这事,但是出了案子,你又不让我跟她联系,所以我现在也不清楚细节。”
晏阑放下水杯,问:“她要查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卉梓的母亲跟我妈是朋友,我和陆卉梓小时候一起玩过。不过女大十八变,她现在跟小时候长得完全不一样,所以之前我确实没认出她来,倒是她还一直记得我。我那天去陵园是陪她去祭拜她母亲,她妈毕竟是我妈的好朋友,小时候对我也挺好的,之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知道这个情况,我怎么说也应该替我妈去祭拜一下。陆卉梓跟我说她妈是车祸去世的,这是她的隐私,你没问我也就没说。”
晏阑还是从苏行避重就轻的讲述中拼凑出了重点:“陆卉梓认为当年导致她母亲身亡的车祸是人为,而因为某些原因她怀疑是周建兴做的,在发现赵之启是周建兴女婿且对自己有意思之后,就顺水推舟地陪赵之启演戏,想通过这个关系查出当年她母亲的死是不是跟周建兴有关系,我说的对吗?”
“应该是这样。”苏行点头。
晏阑:“太幼稚了,你让陆卉梓停手吧。如果周建兴手上真的沾着人命,他绝对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和女婿知道分毫,你们这是在做无用功。”
苏行:“要是那车祸真的不是意外呢?”
“搜集证据,上诉。”晏阑思考了一下,“现在没到追诉期,如果真的有证据可以证明当年的车祸是人为的,可以上诉。”
“领导还真是不知人间疾苦啊!”苏行冷笑了一下,“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有钱有权?如果真的是周建兴做的,当年还是一个普通科员的周建兴就可以让谋杀变成意外,现在他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副市长了,上诉?等着再来一个车祸把陆卉梓和她爸一起送去跟她妈全家团聚吗?!”
晏阑:“……”
苏行低下头,深呼吸了一下,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晏阑坐到了苏行身边,“是我没表述清楚。你让陆卉梓再等一等,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等我们手头的案子完了,你把她约出来,让她把资料给我,如果真的有问题的话,我去向上面申请重启调查。那辆跟着你的车最开始是跟着陆卉梓的,你跟她再接触下去你们两个人都会有危险。我明天就让人把陆卉梓和她父亲也暗中保护起来,好不好?”
“你……”苏行抬起头看向晏阑,“她们既不是证人也不是相关人员,你怎么申请保护?”
“因为我有钱有权。”
“对不起晏队,我不该那么跟你说话。”苏行低垂着眼皮,避开了晏阑的目光。
晏阑柔声说道:“没事的,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这件事我记下了,我答应你,一旦我腾出时间来就帮你和陆卉梓把这件事调查清楚,但你也要答应我,在此之前不要联系陆卉梓,不要单独跟她见面,你们俩现在都不安全。”
“好的晏队。”苏行站起身来,“我有点累了,晏队你也早点休息吧。”
“好。”晏阑看着苏行的背影,心中想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跟我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