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喘匀了气,说道:“刚才我接的电话,对方是一个年轻女性,说是三院的护士,问我是不是苏哥单位的同事。我回答说是之后她就说苏哥哮喘发作,被送到了急救室,情况不太好,让我赶紧去医院。”
“然后呢?”兰正茂问。
“然后她就挂断了电话。”白泽回答,“我知道晏队在审讯室,就赶紧跑过来,路上碰到青源,他说您在这儿,我就想着先进来跟您说一声。”
“晏阑还老夸你聪明,怎么一到关键时刻脑子就不够用了?”兰正茂示意白泽坐下,“第一,苏行父母都不在了,他的紧急联系人是王军,就算有问题,电话为什么会打到刑侦的座机上?第二,苏行不是一个人在住院,乔晨跟他同一个病房,如果真的像那个护士说的情况不好,为什么乔晨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电话或者信息?”
白泽被兰正茂这么一说,瞬间就冷静了下来。兰正茂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对林欢说:“去给乔晨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林欢点了点头,举着电话走了出去,一分钟后她回到观察室,明显松了口气,说道:“乔副说小苏确实刚才有些不舒服,但用过药现在已经没事了。而且小苏还特意叮嘱了不要跟咱们说,他知道今天晏队在审黄新,不能被打扰。”
兰正茂透过单面玻璃看了一眼审讯室,冷冷地说:“黄新的心理防线刚刚被突破,如果这个时候被打断,再想继续下去就不容易了。林欢你和白泽在这里盯紧了,不许有任何人进去打断审讯,我倒要看看这次是谁这么坐不住。”
“好的兰局。”
兰正茂径直上了四楼,李志诚看到兰正茂之后立刻迎了上去,说道:“兰局怎么还亲自上来了,有事您打个电话就成,刚才我已经让人把屏蔽器送下楼去了。”
“把半个小时之内所有从市局往外拨出的电话全部拉出来给我看。”
“您是说所有吗?”
“对。”兰正茂说,“包括座机和移动电话,现在就调。”
另一边,乔晨挂断电话走到苏行的床边,轻声说道:“有人给局里打电话了,不过你放心,有兰局在,审讯没被打扰。”
苏行戴着雾化面罩,不太方便说话,于是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我猜黄新快要交代了】
乔晨:“是。刚才林欢说黄新决定交代之后没多久神兽就在办公室接到了电话。”
【先后顺序很重要,我按铃叫护士的时间是10:34。】苏行继续打字道。
“明白。”乔晨给苏行掖了下被子,“我这就跟兰局说,你先把雾化做完,不用想别的了。”
苏行轻轻点头,打字道:【如果真是医院护士打出的电话,可以查得到,楼道都有监控。】
“你就别操心了,好好治疗,你再这样我可就让医生给你加药了!”
苏行弯起手指做了个“OK”的动作,然后靠在枕头上开始闭目养神了。
“接着说吧。”晏阑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继续在审讯室里对黄新进行着讯问,“成幕慕是怎么回事?”
“成幕慕……”黄新叹了口气,“她是个好医生,只是她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
“发现你用病人试药?”晏阑问。
“不止如此,她还发现了我偷拿芬太尼出去。我提醒过她,不该管的别瞎管,但她却义正严辞地说我这是犯罪。我知道她丈夫是警察,所以最开始也不太敢对她做什么,但是后来薛小玲跟我说,警队里也有她的人,不会有人挡路的。”
“然后你对她做了什么?”
黄新回答道:“我按照薛小玲的安排,到恒众兴找了肖鹏飞。肖鹏飞给我带到了一间会议室里,然后有一个顾问来跟我见面。”
“顾问叫什么?”
“我不知道。”黄新回忆了片刻,补充道,“不过这个人比我岁数大,而且应该有一定的医学常识。”
晏阑用手指轻轻敲了下桌子:“说详细点。”
“那是我第一次去恒众兴。”黄新说,“我当时什么都不懂,都是肖鹏飞和那个顾问在说。顾问当时问了我一些成幕慕的细节,是他问我成幕慕有没有什么基础病之类的,我就想起来她对青霉素过敏,而且还挺严重的。然后顾问告诉我可以设计成青霉素过敏,医院这个环境,不小心触碰到青霉素还是挺正常的事情。后来肖鹏飞说这样不太保险,因为医院的急救措施很多,不一定就能一次成功,一旦失败很容易让成幕慕有所警觉,之后就更难了。后来那个顾问又说可以利用医患矛盾,因为成幕慕在的科室基本都是绝症病人,其中不乏有外地慕名而来的,绝症病人的心态是很微妙的。他们千里迢迢满怀希望地赶来,如果最后被判定无法手术,很有可能做出什么过激行为。报复医生、报复医院甚至报复社会。最后商定的是先让成幕慕青霉素过敏,如果被救回来了,那就找人弄出一起报复事件。”
晏阑冷冷地说:“你知不知道所谓的报复事件是一场发生在医院的爆炸?!二院十层手术室外的楼道直接被炸穿、一名护士被炸成重伤,一名等待手术的病人被碎裂的门板和玻璃砸伤、还有一个少年因为离炸点太近,后背烧伤面积达到10%,烧伤等级达到了深Ⅱ度。”
“你……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这件事我们都……”
“从来没对外公开过是吗?”晏阑冷笑了一下,“你觉得除了当年负责调查的警察之外肯定不会有人知道详情了对吧?可惜你错了,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没有什么事情是查不到的。”
“怎么会……”黄新似乎还是不相信。
晏阑:“你也是个医生,在医院弄出一场爆炸会造成什么后果你不知道吗?!你怎么就能做的出来?!”
“不是的!”黄新猛然提高了音量,“他们跟我说的是如果不行的话就趁成幕慕下班的时候做,我还再三要求不要伤及无辜!”
“不要伤及无辜?”晏阑觉得这话从黄新嘴里说出来十分荒唐,“成幕慕难道就不无辜了吗?那些因为成幕慕的去世而失去主刀医生的病人就不无辜了吗?!你用二十万抚恤金买了成幕慕一条命,那剩下的那些病人呢?!他们的命又该谁来还?!你还记得你是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吗?”
黄新颓然地说:“你说的对……我,我早就不配当个医生了……这些年我一直全力支持肝移植科的发展,其实也是想稍作弥补,但当时那些错过手术机会的病人……确实怎么补都补不回来了。”
晏阑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问道:“爆炸发生之后呢?”
“我当时帮着病人联系转院、处理手术室的事情,等忙完之后已经是当天晚上了,那时候我才知道成幕慕的尸检已经结束,甚至连初步调查都完成了。我惴惴不安了好几天,结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后来警察来走了个过场,没多久就结案了。因为那场爆炸,当时的领导班子不得不重新调整,我才明白薛小玲他们是为了推我上管理层,才故意把事情闹大。”
“抚恤金谁出的?”
“医院出的,其实医院也是为了封口,毕竟还有其他那么多病人,如果成幕慕家属不停地闹下去,这事对医院的影响会很大。”黄新说,“但是超额的抚恤金反而坐实了这件事有鬼,后来苏……苏荣吧?成幕慕的爱人,他一直在查这件事,所以没多久他也被处理掉了。”
“为什么杀害苏荣的那笔交易也是从你账上走的钱?”晏阑问。
黄新:“因为薛小玲说警察的银行账户都有监控,不能从他们的账户里走,而且这件事的源头还是在我这儿,所以还是由我出面。”
“那个和你一起谋划杀害苏荣的人是谁?”
“金志浩。”
“你知道金志浩是怎么搭上关系的吗?”
“不太清楚。”黄新说,“好像金志浩跟周建兴有什么关系。”
晏阑:“好,那就再说说冯颖吧。”
“原本我以为成幕慕死了之后她会停止调查,没想到半年多之后周建兴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他接到了一封举报信,是举报我违规用药的,里面还附上了许多用药记录。因为薇薇的关系,我跟周建兴之间一直都挺微妙的,当时他刚跟小玲离婚不久,我还以为他是知道了我和小玲还有薇薇在骗他,打算戏弄报复我,所以我最开始没有理他。结果没多久小玲约我到别墅去,给我看了那份举报材料。我这才知道冯颖不是害怕,而是沉寂下来偷偷收集证据。其实那个时候我并不打算对她做什么,只是想敲打她一下,让她别再纠缠下去,哪怕是用钱买她闭嘴也可以。但是小玲她们觉得做事就要做绝,同样的钱能找人让冯颖彻底闭嘴,那就不要冒险让她活着。我知道我说不动小玲,只好去劝冯颖,结果冯颖也不听我的,到最后弄成这样……”黄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冯颖在医院门口被撞,这也是他们给我的一个试探和警告,我能明白。如果冯颖被送到医院之后活了下来,那么接下来我们俩都得死。不过我真的没有杀冯颖,她当时送到急诊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撞得太狠了。”
“你还做过什么?”
“没有了。”黄新摇头,“真的没有了,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拿我的银行卡过帐,但我实际参与的就只有成幕慕和苏荣的事情,而且苏荣的事情也不是我主导的,我只是陪着金志浩去而已。”
晏阑想了想,问道:“那谢瑶呢?”
“谢瑶?我不认识什么谢瑶。”
“七月底在你们医院跳楼死的那个。”
“啊……那个人啊。”黄新思考了一下,“我真的不认识她,当时我正好在外地开会,这件事都不是我处理的。”
晏阑本以为就算黄新没有参与也是知情的,但现在看来黄新也不是对所有事情都了解。要想知道谢瑶到底是不是自杀,就只能等抓了赵之启再说了。
这场持续了一整天的审讯成为了整个案件的最大转折点,因为牵扯到了高层的领导,所以暂时还不能进行抓捕。但是周桐薇、薛小玲和齐铭的通缉令已经发出,只等归案了。
傍晚时分,苏行正坐在病床上刷着手机,他听到响动抬起头来,正好看见晏阑急匆匆地往屋里走。
“着什么急?”苏行笑了一下,把手机放到桌上。
晏阑直接坐到苏行身边:“你怎么样?我审讯完了才知道,现在还难受吗?”
“早就没事了。”苏行安抚地拍了拍晏阑的手背,“我意识清醒的情况下不会出太大问题。”
“你个乌鸦嘴,咱以后真的别再说那些话了行不行?你这应验的也太快了!”
“这可不是我自己咒的,这是有人故意的。”苏行说,“乔副应该跟你对过时间线了,白泽接电话时我还没发作,所以很明显是这个人一直在盯着你审讯。”
“是武卫阳。”
“……”苏行愣了愣,“真的是他?”
“是。”晏阑说道,“那段时间市局打往医院的电话只有一通,是陌生的电话号码,顺着号段查到了购买地点,又调了监控查看购买人,虽然他做了伪装,但我爸一眼就认出他的身形和小动作了。”
“那兰局还好吗?毕竟武卫阳跟了他那么多年。”
晏阑:“他现在在省厅开会,没时间考虑武卫阳的事。黄新交代出了金志浩和周建兴,三十三局的调查组把证据拿给曾诚,他这才招了个干净。现在调查组重新拆分,一组收尾曾诚那事,另一组查武卫阳。金志浩被带走‘双规’了,巡视组明天到位,现在上面一团乱,我估计他是歇不了了。”
“真的捞出大鱼了?”苏行问。
“是的,原本周建兴就快被架空了。”晏阑解释说,“上个月大老虎落马你知道吧?周建兴是那一系的,所以这次洗牌的时候他已经被边缘化了。只是现在他的问题不止是站错队这么简单了,巡视组进驻之后要先做处理,他那个级别的人犯了错不是咱们能查得了的,只能等结果。在这期间咱们把薛小玲和周桐薇这些人的案子审清楚就可以了,这次他们绝对逃不掉了。”
“但是我还有疑惑。”苏行说,“我觉得这段时间的事情逻辑上说不通,还有很多事情都完全没有理清楚。”
“歇会儿吧。”晏阑看向苏行,“查案子的事情有我呢,法医才是你的正经职业,别老越职替我干活了行不行?”
“现在我这样也没办法回去上班,要是再不动动脑子,人就傻了。”
“傻点儿好,你老这么聪明,显得我都不聪明了。”
苏行笑了笑,说道:“显得不聪明那只能说明你本来就不聪明。”
“来劲了是吧?!”晏阑掐了一把苏行的腰。
“别闹,痒!”苏行笑着躲开,而后说道,“我觉得之前给我下药的不是武卫阳。”
“直觉?还是有证据?”
“算是推理吧。”苏行指了一下桌子上放着的袋子,“我每天十点半都有口服药,今天那个药袋子里被人放入了花生粉。还是那句话,之前那个人能在药上动手脚,就不应该再在其他地方留下痕迹,更何况之前他只是利用了药物副作用,不会对我造成致命的影响,我一直觉得那个人根本就不想伤害我。我跟你说过我觉得这件事里面有两股力量在拉扯,如果武卫阳是其中之一的话,那之前给我下药的就是另外一个。武卫阳是不想事情暴露的,所以他来了之后揽权、插手调查、嫁祸刘副局,他并不在意别人的死活,同样他也不会在意我的死活。”
晏阑:“但他知道我在意你,所以他只是跟之前下药的人不谋而合,想抓住我的软肋。”
“是的。”苏行点了下头,“他今天明显是孤注一掷了,一旦黄新开了口,幕后的人就彻底暴露了出来,他只是需要时间把你拽出审讯室,从而让黄新彻底闭嘴。同时这也证明知道我们从墓地里拿出东西来的这几个人是干净的,因为武卫阳今天这种自爆绝对是临时发现黄新要招供之后的走投无路之举。”
晏阑皱了下眉,说:“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感动于我把你当做我的软肋吗?你为什么还能分析得下去?”
苏行眨了几下眼睛:“你们活人都是这么聊天的吗?”
“是我错了。”晏阑无奈地掐住苏行的脸,“果然不能用正常人的思路来跟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