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苏行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而且他似乎还把这个人当做了枕头,此时正躺在那人的臂弯里。苏行大脑空白了足足有五分钟才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他又僵着身子听了一会儿,被他当作枕头的那人此刻心跳平稳呼吸绵长,应该是还在睡着。苏行试探着稍稍动了一下,晏阑并没有任何反应,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从晏阑怀里爬起来,却在抬起头的那一刻发现晏阑正满脸笑意地看向他。
苏行:“……”
晏阑揉着被压了一晚上的手臂说道:“苏法医,我觉得你得给我做个伤情鉴定,我现在左胳膊几乎都失去知觉了。”
“你……你怎么在我床上?”
“首先得确定一件事,严格来说,这张床也是我的床。”晏阑抬起手摸了一下苏行的头发,“当然现在暂时可以算是你的床。至于我为什么在你床上,小刺猬,你昨天晚上咳嗽得都要晕过去了,别跟我说你不记得了。”
苏行尴尬地把头埋在膝盖里,哼哼唧唧地说道:“晏队你先出去吧,我……我一会儿给你做早饭。”
“不用,你只要不咳嗽了就行,我去给你做早饭。”晏阑从床上下来走到门边,又回过身来在苏行耳边低声说道,“我认证过了,你确实不说梦话。”
苏行把头埋得更深了。
“牛油果能不能吃?”
“可以。”
“面包要全麦的还是普通的?”
“都行。”
“芝士想不想吃?”
“不太想。”
一分钟后,苏行的盘子里多了一个三明治————全麦面包夹着切好的牛油果片、火腿片、西红柿和生菜。
晏阑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到桌上:“这是金枪鱼罐头,你要是能吃就吃,过敏的话就别吃了。杯子里是豆奶,咖啡机里有咖啡,你随意。”
“这样就行。”苏行低着头说道。
晏阑笑着坐下来,说:“你是不打算抬头看我了吗?”
“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没说你是故意的。”晏阑喝了一口咖啡,“跟我说说,这次又是为什么?回屋里自己生闷气来着?”
“不是。”苏行摇头道,“我昨天特别困,回去洗漱完就睡了。”
“我昨晚也没抽烟,那你是晚上吃什么了吗?”
“我没吃晚……”苏行意识到自己说漏了,连忙把最后一个字咽了回去。
“你果然就是饿着自己来着。”晏阑撇了撇嘴,“还嘴硬说又饿了?!我要不带吃的回来你就打算饿着肚子睡觉了吧?!”
“晏队,你拿回来的蛋糕……”苏行后知后觉地说道,“好像有一个蛋糕里面有榛子。”
晏阑把杯子放到桌上:“你是傻吗?!吃到榛子不会吐出来啊?!”
“就……被你那个几百万的胸针吓到了,直接吞进去了……”
“所以还是赖我呗。”晏阑轻声叹气,“应该不去应酬,在家跟你吃顿饭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不是的晏队。”苏行连忙解释道,“我没这个意思。”
“逗你的!”晏阑抬了一下左臂,“小刺猬还挺沉,我这胳膊跟搬了一宿砖似的。你说你什么毛病?咳嗽成那样还能睡得着?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苏行到现在都没想起来昨晚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半夜觉得有些难受,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舒服了,然后再一睁眼就是早上了。
如果他真的记起来的话,现在恐怕能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昨晚他把赶来帮他用药的晏阑当成了抱枕,抱着就不撒手了。
晏阑伸出手抬了一下苏行的下巴,道:“我昨天说错话惹你生气,你晚上拿我当了一宿的枕头,咱俩这样能不能算扯平了?让我把昨天没说完的话说完行吗?”
苏行一时间没想明白,昨晚明明是自己把晏阑骂了,又枕着他睡了一宿,这事怎么看怎么都是晏阑受委屈,为什么就能扯平了?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晏阑自顾自地说道,“我舅舅不会无缘无故把我拉去那种无聊的酒会,他昨天让我必须出席一定是有原因的。昨晚在酒会上看到周桐薇跟瑞达生物市场部和研发部的人在一起,我才突然想起来,瑞达生物几乎是由红升医药一手扶持起来的。虽然外界看上去他们并没有什么关联,但实际上瑞达生物最开始的一批元老全部都是红升医药的人。”
苏行皱着眉思索道:“瑞达生物?怎么这么耳熟?”
晏阑:“李雷磊生前是瑞达生物市场部的负责人。”
“李雷磊?哦对,谢瑶的老公。”苏行道,“既然是有这层关系,那他们在一起应该是正常的吧?”
“一边是市场部经理和研发部的一个小主任,另一边是实际掌权人,中间隔着好几个副总和总监,这是什么对接方式?”
“……不太懂。”
晏阑思考了一下,说道:“如果你看到我在没有江局和吴厅在场的情况下直接跟市长站在一起说话,是什么感觉?”
“市长……是你爸?”
“去你的!”
苏行连忙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们之间的这种感觉不太像是正常的商业合作关系,你觉得他们还有别的联系,对不对?”
“对。”晏阑微微点头,“而且结合现在的案子,就更觉得不太对劲了。红升医药全资拥有一家子公司,叫做海笙医疗器械有限公司,而瑞达生物是我省唯一一家获准生产芬太尼的医药企业。”
“所以……?”
“你不是一直觉得谢瑶的死不是意外吗?”晏阑说,“谢瑶尸检的血液报告中显示她体内有残存的氟哌利多和芬太尼成分,王老说这两种药搭配是用来镇定镇痛的,她体内的药物余量符合半衰期,和处方也对得上。但是如果把这些事情都连在一起,你觉得还正常吗?”
“氟哌利多和芬太尼配伍确实是用来镇定镇痛的,但是谢瑶的伤……用不到这种强效镇痛药!”苏行难掩惊讶地看向晏阑,“你是想说赵之启给谢瑶的处方是故意的?目的是掩盖谢瑶长期使用芬太尼的事实?”
晏阑:“我在酒会上用陆卉梓来试探赵之启,他有一瞬间露出了嫌疑人对警察的恐惧,而不仅仅是怕自己的私生活曝光。赵之启为什么会这样?之前他在警局配合调查的时候都没怕,怎么昨晚反而会害怕以私人身份出席酒会的我?又为什么是在我提到陆卉梓的时候他才那么害怕?会不会是陆卉梓知道什么?甚至是直接参与了什么?所以我才会回来问你陆卉梓和赵之启的事情。就算你小时候就跟陆卉梓认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现在对陆卉梓能有多少了解?对赵之启又了解多少?小刺猬,下次乍刺之前好歹先听人把话说话。”
“……会不会是巧合?”苏行问。
“不是。”晏阑斩钉截铁地说道,“从陵园回来跟踪你的车,最开始是跟着陆卉梓的,而且是在她第一次到市局配合调查之后就出现了。你昨晚提到的陆卉梓母亲的事情,就让这件事变得更复杂了。如果她母亲当年的车祸真的不是意外,那我是不是可以合理怀疑有人害怕陆卉梓把她母亲当年的事情跟警方说所以才跟踪的?这也正好可以解释为什么后来那些人转而跟踪窃听你,因为他们想知道陆卉梓是不是已经跟你说了。至于赵之启,他的恐惧是因为发现了陆卉梓的意图?还是因为谢瑶的那个处方?或者两者都有?”
苏行低声说:“我怎么觉得……你有点阴谋论了。”
“全省那么多家医疗器械公司,省厅偏偏采购了海笙公司的担架,是因为下边的人溜须拍马照顾周建兴女儿的生意?还是他在这里面真的扮演了什么角色?另外,瑞达生物已经连续五年霸占本市龙头企业的位置了,这年头能搞得过互联网企业的药企可不多,那些跨国和本土的老牌都没这水平,是谁给瑞达生物这么大的资源倾斜,让它的市值几年之内翻了好几番?在管控如此严格的情况之下,当年只有不到500名员工,还算是中小企业的瑞达生物到底是怎么拿到全省唯一一份芬太尼生产批文的?还有上一个案子里,是谁那么急不可耐地打电话暗示刘副局放人?又是谁能把手伸到市政直接篡改监控?以及最近一段时间,谁敢在知道你是个警察的情况下还明目张胆地跟踪窃听?”
“…………”苏行意识到这不是阴谋论,而是他们现在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他原本以为晏阑之前把他带回家是过于敏感,甚至是有私心,但现在想想,或许那是他作为刑警对于危险的本能警惕。
晏阑长吁了一口气,道:“让你别跟陆卉梓走太近,弄得好像我是什么不讲理的人一样。万一陆卉梓真有什么事把你拉下水,你怎么办?你让王老怎么办?”
“我以为你只是吃醋……”
“工作是工作,私生活是私生活,我分的清楚!”晏阑把最后一口鸡蛋放到嘴里,“再说了,我什么时候吃过醋?”
“那天从陵园出来你都开到一百六了!”
晏阑把盘子挪到一旁,上身越过大理石台面把脸靠近苏行,低声说道:“所以你从来就没有叫过她‘卉卉’是不是?你就是故意叫给我听的是不是?所以,你那天是在试探我,是、不、是?”
“不是的晏队你想多了我吃好了先上班去了晏队再见!”苏行抓起门口玄关处的车钥匙就跑出了家门。
晏阑笑着喝完了咖啡,把盘子杯子一股脑地塞进洗碗机里,然后开着大G上班去了。
晏阑一到市局就直接去了三楼,拉着余森道:“说说情况。”
“你能不能别老用跟嫌疑人说话的语气跟我说话?”余森把晏阑带进了办公室。
晏阑微微一笑,说道:“余支,您这里有什么情报可以跟我共享的吗?”
“真吓人。”余森打了个冷颤,把笔录递给晏阑,“张格最后一次跟人联系是在6月15号下午,当时他跟自己的一个朋友说晚上谈生意,谈成了就是好几百万。张格一向说话没谱,那个朋友压根没信。这是那人的口供。”
余森继续说道:“按照约定,16号张格应该联系上家,但是却一直没有动静,因为他付了钱没拿货,上家给他压了三天货,之后就出给了别人,他这一条线上所有人都在上次行动中被我们按住了,所以笔录口供都很全,你如果还需要问什么直接去问就行。”
晏阑粗略地翻了一下口供,问道:“你们就没查到麒麟巷49号?”
“没有。”余森摇头,“这条线上所有人都是通过不见面的方式交易的,如果不是因为张格失踪,下边的人在外面找新货撞到了我们手里,这条线也抓不到。”
“通过快递?”晏阑问。
“快递、同城配送、跑腿服务、还有网约车。”余森指着那一摞口供说道,“狡兔三窟,他们收货地址和发货地址都不一样,这条线断在了张格这里,我们只查到了他的收货地址,他是通过网约车从上家那里拿货,网约车公司提供的地址显示他大概是在科技园附近活动,我们把科技园周围十公里翻了个遍,找到了他的暂住地,之后线索就断了。找他拿货的人说跟他是通过同城配送进行交易,配送公司提供的数据显示每一次地址都不一样,而且都是在什么商务楼门口、餐厅附近之类的,没有固定地址。这家伙狡猾到全市乱跑,地址根本就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现在看来张格还有别的下家。”晏阑说道,“麒麟巷49号在他死之前至少营业了两次,是通过送餐公司送货的,下家还没查到,我一会儿把资料转给你。”
“真够狡猾的。”余森敲着桌子说道,“在禁毒先进社区贩毒,给我们玩灯下黑呢!”
晏阑:“对了,你刚才说他最后一次跟别人联系是15号,16号就消失了,这跟我们法医推测的死亡时间相符合。所以他15号晚上谈的那笔上百万的大生意是关键。你这边再帮我盯一下,如果知道‘大生意’是什么那就好办了。”
“明白。”余森点头道,“张格这条线我们也一直在追,现在有了麒麟巷这个地址,再进行延展追踪,肯定能发现线索。你那边怎么样?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晏阑长吁了口气,道:“没有啊,能查的都查了,你看看我们队里一个个的都累成什么样了,连我们家大小姐都不笑了。”
“别人倒是挺累的,可你这满脸春色是怎么回事?”
“你他妈才春色呢!”晏阑指着自己的眼睛,“你看看我这黑眼圈,再找不到线索就真的要死喽!昨天你是风光了,我被五局局长亲自接待,告诉我要是破不了案我就脱衣服滚蛋,风水轮流转啊余支,你得帮我!”
余森翻了个白眼:“歇菜吧!你要是脱了这身皮就回家当你的大少爷去了,有什么舍不得的?再说了,五局局长那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他能让你脱衣服滚蛋?这话肯定是刘副局说的!”
“你怎么就知道五局局长脾气好了?他平常可都不下来,怎么?有交情啊?”
“对!有交情!他是我爹!行了吧?”
“切!人家姓兰,你姓余,他是你爹?你家老余同志同意吗?”
“就不许我跟你一样随妈姓吗?!”余森把晏阑从椅子上拽起来,“赶紧轱辘回楼下去,没工夫招待你,有消息再说!”
晏阑刚走到楼下,乔晨就送上了一摞资料:“走吧老大,上半年售出过川乌、草乌、附子和其他含乌头碱成分中药材的药房、诊所、医院,你手里这些是剩下没人认领的。我把白泽也叫过来帮忙,非常时期,俩人一组是不可能了。”
“知道,干活吧。”
“嗯?”乔晨蓦然抬起头看向晏阑,疑惑着说道,“你……不对劲啊?”
“今天不查完不许下班。”晏阑甩下这句话就走出了市局大楼。
“是我幻觉了吗?”乔晨自我怀疑地看着晏阑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楼梯口,“楼上撞鬼了?”
“撞你大爷!还不干活?!”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