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路并不好走。
路窄,又陡,一眼看过去,层层叠叠的台阶像是没有尽头。
四人是下午三四点上的上,夏星河和柏清舟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天已经蒙蒙擦黑了。
山上的台阶不似普通楼梯那么规则,常有凸起的石块和一些让人脚底打滑的杂草。
刚开始攀爬的那会儿还好,柏清舟走在前面探路,夏星河只需要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而随着黑夜的到来,夏星河走路的速度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这段路上恰好没什么人,山里的冷风呼呼地刮来,眼前是一片昏黑。夏星河有点夜盲,试探着,开着手机的手电筒,却还是不敢往下踩。
“看不清吗?”
身后的脚步声迟迟没有传来,柏清舟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夏星河老实回答:“有点。”
他抓了抓头发,想要说“抱歉”,柏清舟已然侧了个身挡在外侧,说:“走前面。”
夏星河依言照做,身影掠过柏清舟之后,一道明亮的光芒出现在了夏星河的身前。
柏清舟说:“你把手机放兜里专心走路,我帮你照前面。”
夏星河一怔:“那你怎么办?”
柏清舟带了手电筒,但光芒依旧有限,只能照亮方圆不足半米的距离,如果把光照在他的前方,柏清舟势必会不方便。
“不用管我,”柏清舟说,“你只管跟着光走,我跟就跟在你身后。”
“你转头就能看到我。”
他的语气很淡,表情依旧冷漠,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也仿佛还隐藏着更深的,让人不敢轻易妄想的感情。
或许是夜晚太静,也或许是光线太暗,感官在黑夜中变得无限敏感,衣服蹭过路旁的野树枝发出窸窣的声响,脚步声与心跳声混合在一起,夏星河的心跳快了几拍。
之后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确实如柏清舟所言,手电筒的光亮一直稳稳地打夏星河的面前,照亮着他前方的路。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踏上了一个大平台之后,眼前豁然亮堂起来。
这里显然是一个适合安营扎寨的地方,周围聚集了不少人,叽叽喳喳的,人头攒动。
夏星河问:“我们也在这里扎帐篷吗?”
柏清舟说:“好。”
周围的人很多,人声嘈杂的时候,刚才旖旎的气氛很快消失不见。柏清舟关掉手电,开始物色合适的落脚点,似乎全然没有把刚才的暧昧放在心上,夏星河在旁边帮忙,心底的涟漪却迟迟无法平静。
两人最终选择的了一个稍靠近平台边缘的地方,这里人少,地上也比较平整干净,柏清舟左右踩了几脚,确认土地结实之后,便把背包放下,从中拿出扎帐篷要用的工具。
帐篷是阎才的,柏清舟之前没扎过,但这对他来说并非难事。柏清舟把各个部件拿在手里翻来覆去观察了几分钟,很快就把骨架给撑了起来。
夏星河在一边帮忙打灯,帐篷撑得很快,旁边有一对儿小情侣几乎是和他们同步开始撑的,两人搭好帐篷铺好内衬的时候,对面的帐篷还看不出个形状。
帐篷搭好了,阎才和聂兴朝两人还没上来,此时才刚刚十一点,距离日出还有好几个小时,柏清舟便又在旁边的空地上铺了块防潮垫子,用石块压好固定,与夏星河一起坐下等待。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两人独处,气氛稍有些尴尬,又是恰好到处的暧昧,不知过了多久,夏星河悄悄打了个哈欠。
柏清舟问:“困吗?”
夏星河摇头:“还好。”
柏清舟说:“困的话可以先睡一会,太阳出来我叫你。”
夏星河摇头说“不用”,打起精神,环抱着小腿仰头看天。
但毕竟走了好几个小时的山路,又是睡觉的时间,过了一会儿,就真的困得睁不开眼了。
脑袋像是小鸡啄米一般点个不停,柏清舟从身边的包里掏出件衣服盖在他的身上。
“睡吧。”他说,“我帮你看着。”
夏星河还想拒绝,又耐不住一阵阵困意的来袭,最后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又惦记着日出,睡得不太安稳。
夜逐渐深了,黎明前的黑夜是最黑的。
山上的气温要比市区低很多,睡梦中夏星河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轻微的颤抖透过层层叠叠衣服被柏清舟捕捉,柏清舟垂下眼眸,默不作声地将他揽入怀中。
一如之前许多次夏星河睡着时那样。
*
山顶的气氛温馨又和谐,半山腰的阎才和聂兴朝之间却是暗潮涌动。
阎才假装受伤,只能一瘸一拐的走路,聂兴朝看透不说透,还“任劳任怨”地架着他走。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特别是在一瘸一拐的情况下。走到一半,阎才的额头已经冒起了一层浮汗,聂兴朝“体贴”地问他:“还能走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好整以暇的表情一下子戳中了阎才的痛处,于是他坚定地摇头,“不需要!”
“好啊,那继续吧。”
聂兴朝也不劝他,继续架着他走。
装瘸的滋味并不好受,哪怕是一直咬牙坚持,阎才也有些力不从心了,两腿像是灌铅了一般抬不起来,那条假装崴到的腿更是难受,每次走路上都得垫着,脚腕一歪一歪的,没伤也快造出伤来了。
“行了,歇会儿吧。”
就在阎才快要撑不住直接栽到地上的时候,聂兴朝突然停下了脚步。
前面不远处是一块大石头,聂兴朝扶着阎才去坐下,说的理由是,“我累了。”
阎才表面不情不愿地坐下,又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刚刚他浑身的肌肉都在不自觉地颤抖,他是真的快坚持不下去了。
阎才放松地坐在石块儿上,吐槽道:“你还真弱。”
聂兴朝也不和他计较,随意地笑笑,从包里掏出瓶水,咕嘟咕嘟灌两口,又递到阎才面前。
“喝吗?”
“谢了。”
阎才毫不客气地接过水,三两口把剩下的喝完。
“瓶子给我。”
聂兴朝说。
阎才依言把空瓶递过去,只见聂兴朝手臂举起,一个漂亮的扣篮动作,空瓶稳稳当当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垃圾桶里。
“啧。”阎才啧了下嘴。
聂兴朝问:“怎么?”
“没什么。”阎才摇头,学着聂兴朝的样子,随意地从地上抄起块石头往外一抛,咣当一声,石块砸在了垃圾桶的外壁上。
阎才不服输,又捡起一块石头继续扔,啪嗒又叮铃咣当,石块砸在了地上,然后慢慢滚到了垃圾桶的旁边,还是没进。
“咳咳,”阎才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此地无银般地解释,“刚才好像手感不太对,呵呵……”
“嗯,”聂兴朝勾起唇角,也不戳穿他,又从地上捡起个石头,“手腕要压一下,你刚抬太高了。”
聂兴朝伸手,小石头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稳稳当当地落在垃圾桶里发出一声闷响。
阎才嘟囔着说:“我知道。”
聂兴朝笑笑,弯腰捡了块石头递给他:“再试试?”
阎才不情不愿地接过聂兴朝的石头,按照他说的方法去丟,咣当一声,石块终于落入了垃圾桶里。
阎才面露喜色:“怎么样?”
“嗯,”聂兴朝夸赞,“很聪明。”
什么嘛,像是敷衍小孩儿似的,阎才撇撇嘴,瞬间没了兴致。
空气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气氛好像也缓和下来,淡淡的月光洒下,静谧的,宁静的。
又坐了一会儿,聂兴朝仰头看着天伸了个懒腰,问:“好点了吗?”
温柔的语气让阎才不太适应,好一会儿,才别别扭扭地应了声:“……嗯。”
聂兴朝感叹:“装了那么久的瘸,也是难为你了。”
阎才一怔,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虽然他知道大概是瞒不住聂兴朝的,但真被这么直截了当地戳穿了,还是有那么点尴尬。
阎才挠了下脑袋,问他:“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第一眼,”聂兴朝笑得有些无奈,“下次再这行了,这么歪着走,对脚腕不好。”
月光淡淡的,朦胧又不真切,聂兴朝漫不经心地坐在石头上,随意的叮嘱着,却让阎才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哦。”
阎才硬邦邦地应了声,过了好久,又讷讷地加一句,“谢谢啊。”
气氛有些暧昧,聂兴朝偏头看了阎才一眼,又笑出声。
“呦,”他调侃似的开口,“小炮仗也有服软的时候啊?”
一瞬间把旖旎的气氛全部打破。
“跟你道谢你还不乐意了是吧?”
阎才气呼呼地站起来,“你才是小炮仗,不,你就和那柏清舟一样,都是没心没肺的狗男人!”
阎才兀自背上背包,气冲冲地站起来就要往前冲,聂兴朝无奈一笑,跟在他身后朝他挥手:“等我一下!”
*
四点半。
天空泛起鱼肚白。
平台上的游客小声骚动起来,柏清舟轻轻拍了拍夏星河的肩头。
“醒醒,醒醒,”他顿了顿,突然发现了什么,片刻,又轻笑了一下,说,“……星星。”
他的名字里带星,也确实是他的星星,是璀璨的星河。
只需要闪耀一下,就把他的世界全部照亮。
夏星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待看清眼前的一瞬间,又猛地抬起了头,拉开与柏清舟之间的距离,“我睡着了?!”
柏清舟的眉头蓦地一蹙,低低道:“嗯。”
夏星河抓了下头发,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不知道怎么就……”
“没关系。”柏清舟说,不自觉地活动着左肩。
夏星河枕着他的肩膀睡了一夜,压着时不觉得,起来后才发现肩膀麻了,柏清舟右手放在左臂上轻轻揉着,动作又落入夏星河的眼底。
“抱歉抱歉,”夏星河格外不好意思,“是我压到你了吗?”
“没关系。”柏清舟又说了句,手依然放在肩膀上揉捏,又悄然转换着话题:“太阳要升起来了。”
“真的吗?”
夏星河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闻言便抬头去看。
是真的。
天要亮了。
远处的天还是漆黑的,近处的云已然变成了粉色,亮与暗的对比中带来瑰丽的视觉体验,是自然所赐予的无法描述的震撼。
“是真的!太阳升起来了!”
夏星河兴致勃勃地拿起手机拍照,转头看向柏清舟的时候,却发现他正偏头看着自己。
浅色的眸子定定地,竟然比远处的太阳还要亮。
四目相对,夏星河如同触电一般移开目光,嘴里嘟囔着:“你不看日出看我做什么……”
他的脸有点红了,别别扭扭地把手机的相机塞进柏清舟手里,说:“快点,来拍日出了。”
几句话的功夫,太阳已经又升起来了一些,日出是短暂的,转瞬即逝,夏星河又跟着抓拍了几张,太阳很快升了起来。
阳光很快变得有些刺眼,周围的人都陆陆续续收起相机等设备,夏星河也把举着的手机放下来,开始查看刚刚拍摄的照片。
第一张,手抖,糊了。
第二张,过渡曝光,看不清楚。
第三张,……
……
夏星河接连翻了好几张,都没找到合适的照片,又把希望寄托在柏清舟那里。
“你刚刚拍照了吗?”
他问。
柏清舟点头,夏星河随即从他手中把相机接过。
“让我看看你拍得怎——”
夏星河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话到一半又突然噤了声。
柏清舟拍得很好看。
运镜合理,色彩斑斓,艳红的太阳从云层中越出,颇有几分壮丽的美感。
只是,这些照片中除了山与云与日之外,在镜头的左下角,都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举着手机的背影。
那么显眼。
夏星河一怔,问他:“不是让你拍日出吗?”
“我想拍你。”
柏清舟理直气壮,“不行吗?”
竟然是故意的?
为什么要拍他?
夏星河一怔,心跳不自觉地漏了两拍。
先前燕麦的话不停地在耳边中翻滚,这些天来柏清舟所做的事也在脑海中萦绕,有什么情绪似乎就要破茧而出,又让夏星河不敢确认。
他别别扭扭地把相机塞到柏清舟手里,支吾着问:“你……放着好好的太阳不拍,拍我干什么?”
“……”
沉默。
因为夏星河的话着实让柏清舟挫败。
柏清舟鲜少有挫败的时候。
他从小就被人称作天才,别人学很多遍依旧一知半解的东西,他很快就能完全掌握,再复杂的原理、操作,在他这里也能一眼看穿。
他擅长繁杂的公式计算,也对精密的手术操作轻车熟路,唯独在追人这里……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法着力。
一次又一次。
从之前的聊天、送花、吃饭,到现在的爬山,不管他做什么,夏星河的反应总是与他想象中不同。
他是真的不懂吗?
还是在装傻?
柏清舟实在是想不明白。
他紧紧地拧起眉头,终于问出了口:“我做的还不够明显吗?”
“啊?什么?”
夏星河被他突如其来的话搞懵了,不解地抬眼看他。
“……”
“……”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看着夏星河懵懂的眸子,许久,柏清舟猛然泄了口气。
“夏星河,”他说,“我在追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