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乘舲呆呆地看着手里的东西, 连哭都忘记了。
这……
这算哪门子的定情信物?
谢安澜略略有些不好意思,他身上也没有别的东西了,唯有它是最具有意义的一样, 但不可否认也是最廉价的。
“殿下……这是要我串起来系在脖子上,还是配戴在腰间?”陆乘舲沙哑着嗓子, 拿着手里的东西茫然不知所措。
“额……”
谢安澜头疼, “或许可以串成一把小剑放在身侧辟邪?”
古人都有把定情信物佩戴在身上的习俗, 所以大多数人送的都是发簪或者玉佩, 最不济也是香囊。
然而他看了看他送的东西。
这戴在哪儿都不好看吧。
陆乘舲直接被谢安澜的话, 给弄得忍俊不禁, 又不是道士, 哪有把定情信物做成辟邪剑的。
“要不我还是重新送一样吧,反正你的也没给我,等你给我的时候, 我们再交换信物, 如何?”谢安澜有心想要把刚才头脑一热送出去的东西要回来, 却被陆乘舲给拒绝了。
“不用,殿下既然给乘舲此物,那它对殿下来说一定意义非凡,乘舲收下了。”陆乘舲紧紧地攥着手中的东西不撒手。
而后又抬起一双泪眼朦胧的眸子,看着谢安澜的头顶,呢喃道, “乘舲的信物早已交与殿下,只是殿下从未放在心上过。”
“啊, 你说这个玉簪啊。”谢安澜抬手摸了摸头顶那根温润舒适的簪子,立马反应了过来。
陆乘舲点点头,“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成年贺礼。”
“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还是取下来收起来好。”谢安澜错愕, 说着就要取下头顶的簪子来。
“不必,做成簪子就是要给人戴的,这些年来我一直将它带来身侧也未曾绾过发,说起来算是可惜了,给了殿下也不算是埋没了它。”陆乘舲摇了摇头。
谢安澜听他这样一说,霎时止住了手,只是以后肯定就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随意对待了,顿时觉得头上重了十斤。
想到陆乘舲才与他认识,就把如此贵重的东西送与他,谢安澜心中一时间感慨万分。
他穿越而来,就没想过要喜欢上谁,觉得古人的观念与自己的理念一定不相融合,与其找个人给自己添麻烦还不如一个人逍遥自在。
谁知误打误撞与陆乘舲成了婚,感受到他那事无巨细的照顾,谢安澜渐渐就有了好感,一直没让他突破自己的心里底线的就是,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直男。
直男应该是喜欢女孩子的才对。
直到他现在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喜欢其实是不分男女的。
“你把它送给我的时候就不曾后悔?”谢安澜叹了口气,毕竟那时候他实在是谈不上对陆乘舲有多好,且身上的名声也不好听,真不知道陆乘舲是怎么心甘情愿的。
“不后悔。”陆乘舲目光坚定道。
他记得在他来王府之后,太医为他解毒时,他想吐血,正窘迫间,是谢安澜用细心观察到,及时捡起地上的喜帕为他解了难。
他也记得在他饿了一天,肚子响了好几声时,是谢安澜不动声色的卷起被褥上的各类干果,招呼他吃,见他喜红枣,他就把所有的红枣都留给他。
他还记得两人同床共枕时,谢安澜为了怕压到他的头发,一个人蜷缩在墙角睡了一夜。
他更是记得当他手受伤了,谢安澜明明自己穷得饭都吃不上了,却愿意花十贯钱为他买上一瓶最好的伤药。
或许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在谢安澜看来不足挂齿,却在他的心里激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他怎么会后悔呢。
一对比,谢安澜的脸就烧得慌,因为他送给陆乘舲的东西,连人家簪子的一点碎渣子都值不上。
充其量只能算他在这个世界挣下的第一件战利品。
也可以说是唯一剩下的战利品。
谢安澜陪着陆乘舲说了好一会话,总算是把他开导了出来。
看着靠在他肩膀上熟睡过去的陆乘舲,谢安澜小心翼翼地替他清理好黏在脸颊上的青丝,一把把人给横抱起来。
这屋房门都被他给踹了,自然是不能住人了,谢安澜直接把人给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少爷……”
陆初一一直侯在门外,见王爷抱着自己少爷出来,瞳孔都震惊了。
“噤声。”
谢安澜小声呵斥。
陆初一只好紧闭着嘴巴,看着王爷将自家少爷抱回王爷的偏殿,十分好奇王爷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把他们家少爷给哄好的。
闻讯赶过来的福伯看见这一幕,欣喜得不得了,他们家王爷终于开窍了!
而那些来京城送贺礼的汉子,在看到王爷为了他们家少爷急冲冲踹门的情形,一个个都将心给放进了肚子里。
忠叔最后的心愿就是希望看到少爷幸福美满,他们上帝都来送贺礼就是为了探探这王爷的底子。
他们远在西北对这宸王一点都不熟悉,一路上帝都一路打听,都是一些不中听的言论,弄得他们那颗心七上八下。
现在看到王爷对他们少爷如此上心,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至于外面那些不好的言论,一定是谣传!
陆乘舲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的,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晨。
睁开眼看到不是自己所熟悉的房间,还有点懵,“这是哪儿?”
“少爷,你醒了!”陆初一一直守在陆乘舲的榻前,见他醒了,欣喜不已。
陆乘舲缓慢地撑起自己的身体,待看清屋内陈设后才知晓,他现在身在何处。
“我怎么到了殿下的住处。”脑袋昏昏沉沉的,他不曾记得昨日他有来过殿下的房间啊。
“自然是王爷把少爷抱来的咯。”陆初一眨了眨眼睛,打趣道。
经过陆初一一提醒,陆乘舲想起来了,昨天他蹲在房间里自责,是谢安澜把他给劝解出来的。
一想到昨天那个吻,陆乘舲碰了碰自己的嘴唇,耳根子微微发烫。
突然,陆乘舲不知想到了什么,张开自己的五指,见两手空空,慌张道,“我手里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陆初一好奇。
陆乘舲不再管他,起身在床上各处翻找起来。
他明明记得昨天他攥得死死的,怎么会丢。
“少爷,你找什么,初一帮你一起找。”陆初一见他们家少爷都快急哭了,赶紧问道。
“铜钱,十五枚铜钱。”陆乘舲红着眼眶,沙哑着嗓子道。
早知道睡着了会丢,他就该放好了再睡的。
这要是丢了,怎么与殿下交代。
“少爷是丢了钱吗?初一给你补上。”陆初一没怎么听明白,见陆乘舲不停地在找钱,解下自己的钱袋子掏出一两银子来。
“不是这个钱,是铜钱,也不是你袋子里的铜钱,是殿下给我的十五枚铜钱。”陆乘舲摇了摇头,对陆初一钱袋子里的钱不屑一顾。
陆初一都快被他们家少爷给绕晕了,那究竟是什么钱啊。
明天就要出征远行了,昨天因为陆乘舲的事,耽误了点时间,今早一早起来,谢安澜就忙着请点各类行李,查缺补漏
待到都过了朝食,还不见陆乘舲起来,便去厨房拿了两颗熟鸡蛋,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进屋就看见把房间翻找得乱七八糟的主仆二人。
“怎么,找本王的私房钱呢。”谢安澜见陆乘舲好端端地站在面前,心下一放松打趣到。
“找铜钱,少爷说他的铜钱丢了。”陆初一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初一!”陆乘舲急了,他私心里是不希望这件事叫殿下知道的。
但还是晚了一步。
被谢安澜戏谑地打趣着,他微微抿嘴,低下头,不敢与谢安澜直视。
昨天才交换的信物,今早就让他给丢了,还不知殿下会怎么看待他。
“是这个吗?”谢安澜好笑地从怀里掏出十五枚用红绳串好的铜钱,重新郑重地放在陆乘舲手中,“昨天你睡着之后,撒得满床都是,我只好先给你收起来。”
这几枚铜钱还是当初他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在赌坊里赢得,原本打算给陆乘舲买药的,后来他自己买了,就一直没派上用场,结果兜兜转转又回到他手上,还成为他们之间的定情信物,不得不说,缘,妙不可言。
早知道陆乘舲会因为这几枚铜钱而急成这样,他就不该收起来,而是放在他的床头。
不过那样的话,可能就看不到他如此鲜活的一面了。
信物失而复得,陆乘舲苍白的脸色终于恢复正常了,认真而又庄重地收好。
免得又丢了。
陆初一是不明白,不就是几枚铜钱,怎么把少爷急成那个样子?
不会昨天王爷就靠着这几枚铜钱而把他们家少爷给哄好的吧。
那他们家少爷为未免太好哄了吧!
“殿下,你的房间被我翻乱了,我重新帮你整理一下吧。”收好铜钱,陆乘舲看着这乱糟糟的屋子,脸颊都有些发烫。
他方才方寸大乱之下,丢了礼仪,在殿下面前丢人了。
再一想到昨天殿下与他互通心意时,他还在……哭!
陆乘舲整个人如遭雷劈般愣在原地。
谢安澜没有在意这些小事,拿出刚才从厨房顺的鸡蛋,细心剥了壳与陆乘舲,“房子先不急着收拾,先滚一下眼睛,不然待会你可就没办法见人了。”
谢安澜趁陆乘舲滚眼睛的时候,自己主动把房间收拾了一遍,其实也没什么就被子有点乱,重新整理一下即可。
陆乘舲闭着眼睛感受到热鸡蛋滚在眼眶上的舒适感,再听着谢安澜没有一句怨言地在收拾房间,觉得心间都是滚烫的。
他就知道,殿下其实不差的。
“殿下,我想与你商议一点事。”陆乘舲鸡蛋滚到一半,觉得眼睛没有那么难受后,悠然慎重道。
“你说。”谢安澜重新铺好床,让陆乘舲躺下来,他接过陆乘舲手中的鸡蛋,缓慢而又节奏地替他滚起来。
“我想同殿下一同去西北,不为别的,我就想去给忠叔敬杯酒。”陆乘舲知道他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明明谢安澜都已经拒绝过了他,他现在又旧事重提,显得很无礼。
可是一想到忠叔那是从小把他带大的人啊。
不是亲人甚是亲人,这最后一程,他若不去送送,他这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好,一起走吧。”
谢安澜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把陆乘舲强留在京城,他也不会开心。
甚至有可能想要自己去西北,那还不如跟着他一块走,跟着军队,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也能放心些。
陆乘舲,“……”
他原本想了好多好多的说辞,没想到殿下这么轻而易举的就答应了。
“谢谢。”陆乘舲张了张唇,千言万语最后只汇聚出这两个字。
“谢什么,说不准这一路还需要你来照顾我。”谢安澜摇了摇头,他也正好想趁此机会拉陆乘舲出去散散心。
陆乘舲与他一样也是个男人啊。
他从来就没想过要把他困在帝都的这方寸之间,就算他心悦与他,也也希望陆乘舲是那翱翔天空的鸟儿,而不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两颗的鸡蛋皮都让谢安澜给揉破后,陆乘舲的眼睛总算是看上去没有那么红肿了。
不过眼眶还是红彤彤的,看人的时候老带着一丝魅惑。
本来人就长得好看,这下更是不得了。
谢安澜不自然地挪移开目光,“咳,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东西没有收拾的,你也早些收拾些东西出来,免得明天走的时候太过于匆忙。”
“嗯。”陆乘舲点了点头。
谢安澜这才退出房间,走了两步,复又绕回来道,“也别忘了吃朝食啊。”
“知晓了。”陆乘舲乖乖应下,看着谢安澜远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刚才谢安澜揉过的眼眶,嘴角泛起一抹明媚的笑意。
*
就在谢安澜他们收拾行李的时候。
一连两天没有去上朝的王尚书,此时正蹲在自家的梅园里修剪着梅花的枝桠。
原本满园皆梅的梅园,现在中间光秃秃地少了一块,看起来十分突兀。
“爹,那宸王未免也太嚣张跋扈了吧,咱家的梅花说让他挖了就挖了?”王尚书的儿子王寅一肚子怨气地跟在他爹身后抱怨。
到了这冬日,整个帝都都没有一处好景色了,到处都是枯枝败叶,白雪皑皑,唯独他家的梅园还繁花似锦,芬香馥郁。
每每到这个时候,家里文人骚客络绎不绝,留下诗词无数,歌赋百篇,成为帝都一景。
致使他的一众好友们,早就想来见识见识他家的梅园盛景,原本他们约定好了这几日就开宴。
结果被那不懂事的宸王把梅园中最漂亮的一颗梅树挖了,这下好了,不仅赏梅宴办不成了,还连带着他们家成为大街小巷的饭后茶余的谈资。
甚至还有不少好友到他这里来问,他们家究竟与宸王结了什么仇。
结了什么仇?
他还想问问,他们家好端端的怎么就招惹了那个混不吝的宸王!
害得他爹在朝堂上被陛下当众打趣,哄笑整个朝堂,不得不告病躲在家里。
已经过去两三天了,坊间传闻越来越离谱,连带着好友看他的眼色都不对了,他心中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这不就跑到自家老爹面前说诉起苦来。
王尚书是个精瘦的小老头,身高不足七尺,每次上朝夹在一群玉树临风的官僚中连个头都露不出来。
好在他官位尚可,每次站在前面两位同僚的缝隙中,也得以面见天颜,就是不太引人注目。
王尚书王勐站在木梯上拿着一把剪刀这里修修哪里修修,再听着儿子叨叨絮絮的抱怨,一点都没有生气的迹象,反而看上去还有几分怡然自得。
王寅抱怨了半天,见他爹连个眼神都未给他,心下有些不乐意了,“爹,你怎么都不说话,难道你就一点都不生气?”
王勐闻言抬了抬眼皮,“有什么好生气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都是皇家的,王爷挖一颗梅树又算得了什么。”
“可……可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你看看外面都把我们王府传成什么样了。”王寅年轻气盛,并不认同父亲的话。
王勐笑着捋了捋胡须,“坊间传闻不可信也,你身为我儿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总之孩儿就是气不过,若不是那宸王,爹爹也不会被人耻笑,咱们家也不至于被人奚落。”王寅胸中沟壑难平。
王勐见儿子一脸气愤的模样,无奈摇了摇头,还是太年轻,做事只看表象。
“寅儿啊,你还是需要磨砺啊,你只看到你爹我被同僚嘲笑,却没有发现陛下最近对你爹我的关注开始渐渐多了起来。”王勐捋着胡须,显得心情很好。
从前因为他的身高原因,明明是个三品官,却屡屡不得陛下重用,是所有尚书中最不受欢迎那个。
但是,自从宸王挖了他家梅树之后,最近陛下竟然有意无意的在朝堂上提及他,就连他无故请了病假在家,陛下也多有问候。
一株雪梅,能换来陛下的青睐,这买卖不亏。
“有吗?”王寅顿了顿,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印象。
王勐扯了扯胡须,看着自家的憨儿子,抽了抽嘴角,“你呀,往后还是多把心思用在读书上吧,那些不相干的少关注,我已经让你娘关了大门,你最近几个月,就静心在府里读书,什么时候能够心平气和下来了,什么时候就可以出府了。”
“什么!”王寅简直不敢相信,平日里最疼爱自己的爹爹,竟然会将自己禁足。
而且他这次并没有犯错,反而是来帮爹爹鸣不平的,结果好话没捞着一句,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王勐看着面前上蹿下跳满是不服气的儿子,十分无奈。
看来以前还是太过宠溺这孩子,才把他宠成这副顽劣性质。
好在为时不晚,那宸王都能浪子回头,相信他从现在抓起一定也能把自己儿子调|教成一个可用之才。
谢安澜还不知他现在已经从反面教材,变成了正面教材,让不少家中有纨绔子弟的家庭看到了希望,从而引发了一场场家庭教育。
他一大早就去了城外,从谢苍溟的手中交接过军队。
总共一万精兵,其中三千是火|药营的,剩下七千全是谢安澜的护卫。
也就说安排保护谢安澜的人,比去打仗的人还要多上一倍。
看得出来,谢苍溟还是用了心的。
“七弟,皇兄预祝你们凯旋。”谢苍溟亲手为谢安澜斟上一杯凯旋酒。
“借皇兄吉言。”谢安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离别再即,谢苍溟也不禁伤感起来,“七弟,一路保重,皇兄在帝都等着给你摆接风宴。”
“皇兄,也保重!”
谢安澜骑上陈桂牵来的千里马,对着谢苍溟拱了拱手,一夹马肚,扬起阵阵尘土,开始启程。
随着他的离开,他身后的七千精兵也立马调转方向,整齐划一的向他离开的方向缓慢驶离。
谢苍溟站在城墙上,一直目送到再也看不见他们为止,才摆架回宫。
谢安澜骑着马,一直驶出了两三公里外,确保谢苍溟看不见了,这才两股颤颤地下了马。
这没有马鞍的马骑起来真是折磨人。
陈桂也骑着一匹马,跟在后面保护谢安澜,见谢安澜下了马,他也跟着下马。
刚想开口询问王爷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就见大道旁驶出了两三辆马车。
“殿下。”陆乘舲从一辆车上跳了下来,看见陈桂,点头打了个招呼,“陈公公。”
“王妃?”陈桂傻了眼,不会是王爷去打仗还要带上王妃吧。
谢安澜才不管陈桂的想法,把千里马的缰绳扔给了他,自己两三步就上了陆乘舲跳下来的那匹马车。
一进到用各种丝织品铺好的马车内,谢安澜就舒舒服服地坐下了。
撩起宽厚的裤腿,只见大腿内侧都蹭红了一片,相信再骑一段路,准会磨坏皮。
“王妃可是要跟随王爷一起上战场。”陈桂从最初的震惊中回味过来后现在已经转为淡定了。
陆乘舲暗暗感叹陛下身边的人心思之灵敏,遂点了点头,“从帝都到西北,路途遥远,王爷身份尊贵,不容有失,有我照料,王爷也多一分妥帖不是。”
陈桂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一眼陆乘舲,也没有拒绝,“王妃此言有理,是老奴没有考虑周全。”
谢安澜在马车里都听到了那七千人即将汇拢的声音,撩起车帘对外面说话的两人道,“启程了,你们两个谈好了没。”
“好了。”陆乘舲对陈桂报以歉意的笑笑,随后进入了马车。
陈桂牵着马匹来到谢安澜的马车外,好言好语地劝慰道,“王爷,出来骑马吧,虽然马车坐着一时轻松,但道路崎岖,车都颠簸,还不如骑马舒服。”
谢安澜刚才骑了一小段马,就知道了其中滋味,打死都不愿意再骑,“不了,你自己享受吧,我陪着王妃两人坐马车挺好的。”
末了,谢安澜想了想,又道,“陈桂啊,要是你骑马骑累了,本王不介意让你一个蹭个坐啊。”
陈桂笑笑,白皙的脸上露出几丝细长的鱼尾纹,在心中直道,王爷终究是没有吃过苦的,以为坐马车舒服,其实不然。
在帝都城那全是由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上坐马车当然舒服。
一旦出了城,崎岖泥泞的道路,颠都能把人颠死,除非行驶缓慢。
但他们是去打仗的,每日行程都是有定数的,想要缓慢舒服地行驶,注定是不可能了。
现在王爷还没有体验到那种痛苦,他说什么都不会相信。
等王爷亲身体验到了,到那时不用他说,王爷自己都会从马车里爬出来骑马的。
陈桂心里这般想着,便也不再劝解,翻身上了马车,跟在谢安澜马车的不远处一路保驾护航。
“殿下,把裤腿撩起来吧。”车内,陆乘舲早以注意到谢安澜不自在的坐姿,没有多说就从马车的内壁找出一个瓷白的小药瓶来。
“咳,我自己来就好。”谢安澜脸色微微不自然,他刚才已经自己偷偷检查过,被马腹刮蹭过的位置挺尴尬的,就不用麻烦陆乘舲了。
陆乘舲静静垂下眼睫,没有说话,靠在谢安澜的腿边,纤长的手指一节一节的卷起他的裤腿,直至最顶端。
然后目不斜视地从小白瓷瓶里用小拇指的指甲挖出指甲盖的药膏来均匀地涂抹在谢安澜的大腿内侧。
别说冰冰凉凉的药膏抹在蹭伤处还挺舒服的,极大的缓解了皮肤的灼热感。
“殿下,赶路最忌讳的就是带伤,一路舟车劳顿,伤口不能及时得到处理的话,很容易感染,那时再想医治可就难了。”
谢安澜抿了抿唇,别以为他没有看到陆乘舲眼中闪过的那一抹狡黠,想要窥视他的肉|体,直说。
*
队伍一直行驶到夕阳西下,这才找了个有水源的地方扎营。
谢安澜这时才堪堪转醒。
马车上装了防震装置,陆乘舲又在马车里铺上了厚厚的两层被褥,大大降低了马车内的颠簸,路途无聊,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昏昏沉沉地就睡了过去。
这会正是所有人都无精打采时,唯独谢安澜显得精神奕奕。
无所事事地在营地里闲逛着,好奇地看着他们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其实古代的扎营很简单,就是按照分层来的,级别越高的扎的营就在最里面,一层一层包围到最外面。
谢安澜他的马车就被士兵们团团围在最中心。
做饭就更简单了,几个伙夫围着一口大锅,往里面倒米、栗、豆等杂七杂八的谷物,加水,放一点点油,撒一把盐,熟了就给各个负责的军营送去。
为了满足好奇心,谢安澜还拿了两块肉干与一位看起来比较爱干净的士兵换取了一点点他们的口粮尝了尝。
那滋味……真的无法形容。
说它不好吃吧,它又有味,说它好吃的话,它又没味。
总之一言难尽。
尽管这样那些士兵们还是吃得狼吞虎咽的,好似什么人间美味一样。
“殿下,他们中多数人在没参军之前,可能一个月里头都吃不上一次盐,一年里吃不上两顿饱饭,在军营里能每天吃上一顿饱饭还带盐,对他们来说就满足了。”陆乘舲见谢安澜逛了一圈回来,心情有些低落,主动开解道。
“每天只有一顿饭?”谢安澜想了想貌似从早上出发到现在,也就只吃了一顿饭。
“这已经是陛下仁慈了,嘉禾年间,士兵们打仗都自带干粮的,没有的就干饿着。”
陆乘舲话音一落,尴尬至极,他这话就相当于指着谢安澜的鼻子说,你爹是个昏庸无能的皇帝,连将士们打仗的粮食都不肯出。
但让他道歉,他也做不到。
毕竟,他心中对嘉禾皇帝还是抱有怨气的。
只得静静地靠在马车旁,看着那火堆里跳跃的火焰,征愣出神。
谢安澜,“……”
陆乘舲要不提醒,谢安澜都快把他这位奇葩的便宜老爹给搞忘了。
这便宜老爹有多奇葩呢?
他即位三十年,从未表现出过任何才能,却异常热衷于选妃,可谓真正做到了后宫三千佳丽的第一人。
在谢安澜很模糊久远的记忆里,后宫那地方异常的热闹,各处都有嫔妃挤在一起闲话。
就连冷宫都住满了人,可想而知人有多少。
而且他那奇葩老爹还荤素不忌,后宫里除了女妃,还有男妃,当真是热闹至极。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后宫女子众多,而妃嫔位置就那么几个,可谓是肉少狼多,斗争一下就起来了。
所以尽管他那奇葩老爹的媳妇娶的多,留下子嗣却并不多,除他在内一共七位。
当然生下这七位皇嗣的娘娘们都是宫斗中的高手,包括他的母亲臻妃,听说是个和皇帝打架后还能安然无恙的狠女人,后宫中无人敢惹的狠角色,可惜在他老爹死后没两年也生病去了,不然谢安澜哪能落到今天这等田地。
如果能回现代的话,拍个嘉禾皇帝的后宫,拉八百集剧情都不带水的。
自然,能支持奇葩老爹如此挥霍的,那就是邕朝二百多年的底蕴了。
要知道邕朝除了他爹,往上一直到开国皇帝个个都是盛世明君,现在的草原部,在当年可是连给邕朝提鞋都不配的小角色。
可惜风水轮流转,短短三十年的时间,人家就崛起成为了邕朝的劲敌。
不得不说,他老爹功不可没啊。
偏偏都这样了,人家还没成亡国之君,就连敌人都打到了皇城脚下都能绝地反击的人,
真是又奇葩,又欧。
说到绝地反击,就得说到陆老将军,陆乘舲的爷爷,如果不是他,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没有邕朝了。
不过当初,陆子明投敌确实在朝堂吵得很凶,皇帝不仅没有维护陆老将军,反而下令斥责了一番。
说他教子无方等等。
陆老将军一面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十万将士,一面又对这个国家失去了信心,最后才存了那番死志之心。
所以陆乘舲对他那奇葩老爹有怨气是正常的。
谢安澜摸了摸鼻子,顺着陆乘舲地话向下说,“那可真是辛苦我二哥了。”
可不嘛,他爹留下的烂摊子,全让谢苍溟给接了,谢苍溟能撑到现在背后不知下了多少苦功夫。
陆乘舲回头,见谢安澜没有生气,舒了舒眉。
“殿下,要不要喝些肉汤?”恰在此时,锅里咕嘟咕嘟冒起一个又一个的气泡来,陆乘舲从车上拿了一副碗筷出来问道。
“来一碗,暖暖身子。”赶了一天的路,吃的都是肉干与糕点,胃里不饿,却总觉得全身没有热乎气。
谢安澜这里喝着肉汤,外围的那些将士们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吃完了饭就各司其职,守夜的守夜,睡觉的睡觉。
谢安澜躺在马车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要残酷。
如果不是他恰好穿成一位王爷,想必现在的生活还要困难得多。
谢安澜在想,老天爷给他一个系统,是不是另有深意。
好在谢安澜是个想得开的人,一夜过去,他就把烦恼给抛之脑后,当下还是先把仗给打完再说。
第二天赶路的时候,谢安澜发现陈桂总是骑着马围着他马车边转,转得他晕头转向的。
“陈桂,你今天怎么不去找霍森了。”谢安澜手肘撑在车窗下的软垫上,问向窗外骑马的人。
他可是记得,这陈桂昨天围着霍森转了一圈,想要搞懂火|药的原理,可那霍将军是个纪律严明的,陈桂缠了他一天也没要来一点火|药渣子。
谢安澜当即就笑了,这不是舍近求远嘛。
“王爷,这马车可是坐得舒服?”陈桂假意没听出谢安澜的调侃,转而对马车感兴趣起来。
本以为昨天一天的颠簸,今天谢安澜怎么都会要求换回骑马才是,没想到一夜过去,谢安澜反而没受到影响,还精力充沛得很。
陈桂这才将目光转向这辆不起眼的马车上,不着痕迹地打量起来。
“挺舒服的,你要不要上来试试?”谢安澜看了看陈桂的裤子,才跑了一天就磨损不少,恐怕也遭了不少的罪。
陈桂有几分犹豫,在他从前的认知里马车就没有不颠簸的,但看谢安澜坐得还挺舒服,或许这辆马车另有其他特殊之处?
想了想,下了马,对谢安澜拱手道,“那老奴今日又斗胆逾越一回。”
谢安澜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陈桂将马匹交与后面步行的士兵,这才健步如飞地追上谢安澜的马车,小心翼翼地坐在前室上。
忐忑地坐了一会,眼睁睁地看着马车碾过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坑,都没怎么觉得有太大的颠簸。
一双说不出怪诞味道的眼睛里迸射出浓浓的好奇,同时又在为他昨天小看这辆马车而懊恼。
昨天他骑了一天的马,现在整个大腿内侧都被磨破了不说,从腰到大腿那一截更是快要散架了。
毕竟他已经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人了,即使学了些拳脚工夫,也架不住身体的各项机能开始走下坡路。
所以昨天他为什么要拒绝王爷的好意?
还自己给自己找了一天罪受!
陈桂自己替自己按摩着腰上穴位,心里那个懊悔啊。
要是昨天自己不那么固执己见,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之罪。
“怎样,本王这马车要比你骑马舒服多了吧。”谢安澜撩起前室车帘,看了眼快要散架的陈桂笑道。
“是老奴愚钝,差点害了王爷。”陈桂苦笑着拱了拱手,“不知王爷可否为老奴解惑,这马车与寻常马车可有其他不同之处。”
虽然自讨苦吃了一天,但他还是很想知道这马车它怎么就突然不颠了呢。
谢安澜,“你看看车轴有什么不一样。”
陈桂闻言即可向车轴的部位看去,乍看之下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又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最后才发现这根车轴的前端是弯曲的,就能很好的起到减震效果。
就这……
就这……
就这么简单?
陈桂看傻了眼,这未免也太简单了吧,他以为要靠多精妙的手艺或者多繁杂的技术。
结果靠得仅仅只是让人看一眼就能明白的车轴。
陈桂,“……”
“竟然如此简单,怎么以前就没人想到呢?”陈桂觉得那些造马车的匠人都太愚蠢了。
谢安澜笑笑,“那是因为难就难在想不到啊。”
有时候就是这样,没人戳破想破天际都想不出,一旦戳破又觉得不过如此。
陈桂一想还真是这样,心中对谢安澜更是佩服。
这又是火|药又是马车轴的,王爷这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的心,从前没用对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