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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野红莓 Ashitaka 12307 2024-01-28 15:39:57

本着周玉梅“熟悉笔法,多写多练”的要求,高二二的暑期作业里,首要一项“不写不行但写了也没个卵子用”的大头,就是日记三十篇,且强行每篇不得少于六百字。

彭小满原先一直不解这摆着就是糊任务的作业意义在哪儿,后来他利南师范毕业留利大附中文科班实习,成了个语文老师以后,才恍然明白,这作业可太有意义了,简直就是一本本留给语文老师休闲找乐子的《笑林广记》啊。彭小满后来批阅暑期日记一回,和一帮实习老师在办公室嘎嘎嘎笑成狗一回。

单说暑假帮爹妈干个家务这事儿,挂钩上亲情与家庭关系,文学门类下“永恒不朽”的创作母题,搁几百字篇幅的日记里,生憋硬凑,学生愣是能给写得波澜壮阔,要么不小心割了手,要么就滑倒给滚水烫了脚,磕磕绊绊一通下来把给自己感动够呛,末尾还必须升华一下主旨——父母伟大。堪称是见者落泪,不忍卒读。

彭小满高中时代的倒数第二个暑假,一月半的补习课上,三十份日记一篇不落地悄悄赶完了,真情实感,简省记述了这年夏天,很多琐细,无聊,却和他相关的人事。

譬如,他这届FVC机器人华南赛鹭高惜败,可从里上回来后不久主办就上了微博热搜,说是连续黑哨被曝,决赛队伍比赛中场集体唱了国歌抗议,热血中二得要死;譬如,爸妈从老家偷偷赶来探望,很欣喜,却因为返还的日程提前,没能带妈妈去看一眼风景韶秀的鹭高,有点儿遗憾;譬如,因为某某不可描述的原因,自己特意去找了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来的,结果一发不可收拾,一个暑假差点成了她死忠。

譬如,自家奶奶年逾古稀却钻研之心不死,和一帮棋牌室老太太开私房小会,如愿复刻出了青弋古法的百合绿豆汤,入口回甘,消暑非常;譬如,少年宫后门小吃街一周吃遍,恳求有关部门及时更新配置;

譬如,雨季收梢,入伏的天儿是真心酷热,连狗子都耐不住操了,筑家塘门口躺尸了不老少;譬如,自己因为天热,于某年某月某时某分,于某处,和某人,干了一点儿荒唐到了三界之外的蠢事儿。

可惜这篇日记只书写到一半儿,就被彭小满分外暴力地使手撕了个稀碎,周玉梅遗憾没能批阅,没能有机会看眼这季盛夏,最鲜亮跳脱的一抹青黄色。

“还有五分钟下课。”

三页吊扇尽忠职守转了一暑假,老班抬手瞟眼腕表,合上手里的内部资料,擦净白板,低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后排神游的彭小满一刻,没忍住,笑道:“同学们都要学习学习李鸢和彭小满这两位同学的相处关系。”

彭小满叼着笔头散焦瞟着侧窗外,猛然听老班连名带姓地把他和李鸢连在一块儿念了,头皮一炸飞快回神,笔头好险没一步到胃。

“你们看李鸢请个半天假,他同桌一下午魂儿都跟着飞没了。啊是吧?彭小满?我讲了一下午三角函数,你听懂几道题啊?”

彭小满心里答他:您说的第一道题题目我都没读懂。

他心有惭愧,悻笑挡脸拒绝与老班对视;老班则对自己抖得这个机灵感到十分满意,跟着低笑成一团的座下学生一起乐眯了眼,于是心情良好地挥手赦天下:“行了提前下课吧!走走走都赶紧走,赶紧拥抱你们就剩几天的暑假吧!”

轰,跟罗布泊里投了颗原子弹似的,画室里憋屈了一暑假,早蓄势待发做着撒丫子就跑准备的学生们“揭竿而起”,抄起书包群魔乱舞一波,高声欢呼一波,几欲掀翻房顶。

老班一面示意安静,一面丹田发声着朝蜂拥向门外的人群嘱咐:“报道那天都不要给我迟到啊!高三了!作业都给我带齐!该补的现在回去补!不要到那天跟我说没带!没带就是没写!”

李鸢不在,游凯风补位。他装油学痞地斜背着书包,挥别陆清远续铭周以庆,伸手一勾彭小满:“走小满君,解放了,带你去喝星爸爸!”

“啊?”彭小满被他这吨位压得膝盖一屈,侧过头笑:“光请我一个?”

“报你上个月为我舍身反串之恩。”

彭小满立马一个礼貌而又不失尴尬地微笑,摇头摆手:“不不不不我看就不必——”

“必必必!”游凯风遛狗似的夹着他就跑:“走走走必须请必须请,爷不准你拒绝!哎你真瘦,都勾不住了我草。”

一个多月而已,游凯风就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既不是说帅了,更不是说瘦了,而是眼里有光,已全然是一副一往无前,竭力奔跑的姿态。这种倏然焕活了似的感觉似乎渗透到了他生活学习的方方面面,听课日渐静了心,写题也逐次凝了神,虽然还是个末尾晃荡的标准学渣,但眉眼间却始终有盎然的笑意。让人觉得,他能行,不必着急。

连始终对他走影视表演持保留意见,却得知他一声不吭就真去报了艺考培训学校,鼻子气歪,一个暑假大大小小找他谈了五回话的老班,看他当真转性,私下都不免在想:独辟蹊径,前方也未必不是明路?

青弋不是个时髦都市,凡事靠边最赶不上趟儿,连星巴克也寥寥,只有少年宫附近的星达的购物中心入驻了那么一家。游凯风请客,进店点了个星冰乐,请了彭小满杯抹茶拿铁,又外带了被冰美式让他带回去给李鸢。

“我这就是随手请的啊。”游凯风付了钱,一屁股蹦上取餐台边的高脚凳,“下回请你俩一个正式的,哎你爱吃什么?海鲜还是日料还是火锅烧烤?”

老实话,是吃的就没有我不爱的。这话没说,彭小满坐过去笑:“你光请你们家鸟爷就行了,你俩恩爱我夹进去多欠呐。”

“你还就别跟我提恩爱这茬,我还没说你俩呢好么?!”游凯风挑眉:“俩人一辆自行车,也太节能太复古了吧你们?我爷我奶下放谈恋爱那年代,跟你们差不多能是一个情况。”

彭小满手心儿一下就被说热了,攥上块碳似的,不一会儿就火烫了起来。

“我还一直想问呢,你好像从你那次生病请假开始,之后就没骑过你那个自行车了吧?”游凯风笑嘻嘻的,“我还记得有一回我问李鸢呢,我说就你一装逼酷男居然给你这骚包车装了个后座,你是不是门给突然夹了脑袋啊?”

彭小满摸了摸鼻尖。

他猜游凯风下一句要问什么。要么,哎小满君,你是中了什么“古娜拉黑暗之神骑车会死”的黑魔咒啊?要么,哎小满君,你俩到底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啊天天这么夫妻双双把家还的?——非要彭小满回答第一个的话,他觉得告诉游凯风他身体有病,也未尝不可。但倘若是第二个,他则一定会死鸭子嘴硬地摇头笑说:想多了凯爷,能有什么关系。

这种他自己都没法儿说服自己了的鬼话、遁词。

结果彭小满显然低估了游凯风“笔走龙蛇”的脑回路,就看他一拍腿根不无遗憾地皱眉慨叹:“啧,其实骑车比坐车爽多了,通风还不堵,不过不怕你笑话,我到现在也只会骑旁边带两个辅助轮的儿童车。”

彭小满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趴取餐台上笑了半晌没停。

他那天和李鸢那个叫……

法式舌吻吧?

开头就心慌意乱的出奇,激烈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两人毛毛小雨里紧紧拥抱着对方,在合欢树下踉踉跄跄地吻着打转,牙关不时会因为动作生疏又毫无章法,而猛地撞在一块儿。都是初吻,都十八年来,从没有过这样抑制不住又迸发而出的强烈渴望。结果啃到最后,喜闻乐见地都勃了,要不是还没商量好谁上谁,怎么个上法儿,八成就上手互相扒裤子了。

亲完了,爽够了,分开,彼此紧盯。李鸢喘的像条狗;彭小满半张着堪比吃了两斤香辣麻小的嘴。

有什么东西极欲要说,卡在喉咙那儿,又谁也不敢先开口。最后妥协给了是非观,都心有灵犀地把各自心里的那点儿鸡飞狗跳的东西,潦草拾掇成胡乱无章的一坨,找个心里的木匣子丢进去盖上,请游凯风一屁股坐上去,任它暗自苦苦地在里扑腾。

两人就像无比熟稔了偷情的流程似的,结束一番“欢情”,待腿间欢天喜地的小兄弟恢复了平静,连晚安都没再道,各自匆匆回家。到今天为止,一个多月的时日,彼此秘而不宣地不想,不提,不问,演技爆表心理素质超凡地如常上下学,告别,打招呼问好,上下学,告别。那晚就是时间之外的一刻记忆模糊的异次元,就是走近科学之外星人附体,是文森特梵高玄秘而空幻的星空。

游凯风是敏锐的,搞艺术,心思细腻点儿好。

“不过你俩最近有点怪啊。”他若有所思似的捏着下巴笑,把小票递给收银,接过了打包好的三杯星爸爸。

“哪、哪儿怪了?”

你说,你说哪儿怪我改。

“我哪儿知道啊我就是这么随随便便一感觉,就——等一下啊。”游凯风兜里的小iPhone嗡嗡震了起来,他手塞进书包侧兜掏出来接:“喂?”听了两秒,对着彭小满促狭地眯起眼:“刚说你你就来电话,巧了这不是。”

彭小满吸管一下子戳歪,另又戳了两次没戳进眼儿里。

“哎行!帮你问,人就我边上呢。”游凯风猛嘬了口星冰乐,把手机往肩上一贴,凑近彭小满:“你现在回家么?是李鸢,他说他现在就在星达城广场的仁济药房拿药,顺路就能去少年宫。我说提前放了,我和你现在就在星达城浪呢,他就让我问你要不要他载你回家,省的你再走去车站坐公交。”

“拿药?算了车站也挺近的,你就说不用了,你让他先回家吧。”彭小满嘬了口拿铁。

“他说不用了挺近的你先回吧不必上赶着来当车夫了。”给李鸢添油加醋地复述完,听了两秒,又道:“他说你至少得走十五到二十分钟,不近。”

“我十分钟之内绝对走得到。”

“傻眼了吧,人家说人十分之内就能走的到。”听了两秒,接着复述:“李鸢说扯,不信。”

“爱信不信。”

“人说你爱信不信,不信拉几把——哎我靠!”游凯风毛了,把手机往彭小满手里一塞:“不聋不哑不残的,你俩自己说行不行?!”

彭小满忍了忍笑,抿嘴,做了个短短的心理建树,拿起手机贴在耳边:“恩?”

“我就在出口的广场。”李鸢在那头说:“你们出来就能看见,我在这等你。”

彭小满可以有一百个理由说不要,但都说不出来,箱子里强行关着的玩意儿,又不知昼夜地扑腾了起来,毫不疲倦,愈发凶猛。彭小满后怕似的按了按心口,咽了一口:“好,马上来。”

李鸢倚坐在星达广场中心雕塑下,低头看着手机,自行车立在一旁,龙头上挂了个药房的白色塑料袋。身形太好,姿势又酷,线条流畅,就像他是琢磨出来的雕塑的一部分,无比悦眼。彭小满现在看见他,就像堪堪跑完了一圈万米的行程,脱力地冲线,回归了起始点。虽然心中狂跳不已,却又总有安定的感觉。

游凯风出了大门,肉弹似的一路小跑过去勾揽他肩,扯了三两句四不着六的闲篇,叫的一辆去启源上课的嘀嘀,司机刚好到了广场门口来了电话,夹着书包风风火火地跑了。彭小满绕了个大圈儿去垃圾桶那儿扔了手里的塑料,回来一看心说卧槽,就剩我俩了。

尬,尬尬尬,尬尬尬尬尬尬尬。

彭小满嘴疼,头疼,呼吸不畅,想抱头捂脸扭屁股跑。

李鸢人设钢铁般屹立不崩,挺冷静地清了个嗓子,摸着脖子站起来,扶着龙头踢开撑子:“走。”

“恩,走。”彭小满看地,死命盯着地上一块儿口香糖渍。

“直接回家。”

“恩。”

“奉安路上紧急修燃气,非机动车道也堵了,绕一下。”李鸢觉得车身向后一坠,猜彭小满得有半个屁股悬在车座子外头,顿了半天,才慢吞吞地提醒他:“你那样会掉下去。”

“我扶着呢。”彭小满攥紧了车杠子,偏开头。

“……”

彭小满听他不言不语,又不骑起来,便觉得自己做的明显,轻轻往前挪了挪,贴紧他的跟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脊背:“……我已经靠前了。”

“彭小满。”

连名带姓的,有点儿正式,比被班主任课上点名还让人觉得如临大敌。

“恩?”

“我虽然现在还没办法跟你讲清楚,那天晚上我为什么就……嗯,你大概也不能。”

李鸢目视前方,左脚撑地,说话的声响整动脊背。广场上人多,市声嘈杂,就不太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的一字一句,但他的语调盈耳,平稳沉静,让彭小满不自觉就松了弦。他轻轻笑了一下,笑得彭小满抬头看他脑勺后的那丛黑发,“但我那天觉对不是没有目的的,我做的那个事情……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彭小满先是点头,想到他看不见,就又嗯了一句。

“我下午请假,其实去陪我妈做产检,她高兴地要死,觉得我是在主动亲近她。但我算黄鼠狼拜年没安什么好心的,因为我是受人之托,根本就是打算去劝她拿掉这个小孩儿的。”

彭小满愣了愣,张了张嘴。

李鸢始终不回头对着彭小满,让路过的行人频频回头看他,又觉得他帅,便看了又看,“这个事情摆在我面前,其实根本不用考虑,那么有风险当然要拿掉,而且这个孩子跟我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你知道的,那天你在,我也跟你说了。”

“恩。”

“说的矫情一点,我看见那些排队做糖筛的妈妈们,我完全开不了口,我看着我妈那么宝贝这孩子的样子,我觉得自己说了就是作死,说了就是欠,说了我会愧疚到死。”

“恩。”

“有时候我觉得挺恨她的,也讨厌我爸的,就跟所有这个年纪愤世嫉俗的二愣子一样,该爱我的人不够爱我,全世界都特么欠我对不起我。但我比他么装的高级一点儿,所以我不想在这儿,我想很潇洒地走掉。但其实不完全是,因为我越是让自己这么想,我就越在意他们,我也许会伤害到他们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里,一辈子觉得抱歉,然后一辈子不道歉。是不是中国的子女都这样儿,恩?”

彭小满笑起来啪啪打脸:“还真不是,反正我们家不是。”

“所以,我偷偷羡慕你在。”

李鸢轻轻吸气,轻轻叹出:“再不要老脸一点说吧,我如果有你这样的家庭,我一定会是一个比谁都要温柔,比谁都四德五美三热爱,比谁都相信真善美的人,你觉得呢?”

“是挺不要脸的。”

你已经够温柔了,我都知道。

两个同时乐起来。李鸢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烟,想了想又收了手:“所以我其实是个非常感情用事,非常容易心软,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搞得很矛盾很纠结的一个人,我酷的挺勉强的,很多时候都在想流眼泪,觉得像你这种想哭想笑,一点儿都不用装着的人设真的太爽了。”

“哎这这不是什么好话吧哥……”

“彭小满,你是我感情用事的一部分,这一点我非常明确,也敢告诉你。但你也要知道,我对你用的这个‘感情’不是常规的普世的那种,我早就有意识了,不是那晚上才开始,只是那天……但我还在斟酌,还在确定,我还有点虚,所以。”

云霞浮漾,漫天柔光,青弋八街九陌,车如流水。

“你再等等我,好么?”

彭小满觉得自己掉在在电影里,陈可辛96版的《甜蜜蜜》,自己成了香港大街上,黎小军自行车后面唱着歌的李翘。他很煞风景,他很贫,他很想侃他说,你想好要告诉我的那天,务必提前做好120急救准备,因为我搞不会突然房颤然后一猛子厥过去,那你这妥妥算谋杀。

但遗憾了,他一句话不着四六的俏皮话都不敢说了。

他在李鸢背后红成了一只熟虾,他想把这种近在咫尺,只差一步的微妙感觉,延绵到李鸢准备好的那一刻。

自己要耐心等,不能急,不能怕。

自己不能跑,所以要等着他跑过来。

“好,少侠请你抓点儿紧。”

“恩。”李鸢扶稳龙头撑起车身,用力踩下脚踏:“很快。”

彭小满和李鸢之间这点事儿秘而不宣,除了偏偏能有所察觉的游凯风,谁也看不出过多的异象。但谁也都没能想到,今年暑假唯一一枚粉红炸弹,压根就不在他俩身上,在缑钟齐,这位看起来稳得一批,处世为人四两拨千斤的四眼仔身上。

此弹引爆于鹭高开学日倒数第三天早,一暑假没在线上线下现身的缑钟齐顺手拉了个临时群聊,先是装模作样问了句“早,暑假如何?”,大暑假的睡倒一片,没人冒泡;结果他接着一句“想请你们帮个忙,我想告白”,俨然平地一声巨雷,惊起一滩鸥鹭。

李鸢撑着洗手池啐净嘴里的牙膏沫,对着手机屏眨了眨眼,确定再三;彭小满天井里端着自己海碗,看完了消息,一口豆浆呛了肺;陆清远游凯风皆一个猛子打床上坐起,高呼“卧槽”;续铭晨跑,暑假也是晨钟暮鼓,自律非凡的老僧作息,他看了手机,一口凉气倒吸,险没直直跑他家小区门口的小池子里。

另外三人巍然不置词,唯陆清远和彭小满同时发消息进群:“谁?!”

也不知是故弄玄虚,还是网路延迟,众人跟彩票开奖股市开盘似的,紧盯着屏幕得有十分钟,缑钟齐他老人家猜慢吞吞地给了回复。

周以庆。

戛然一刻缓冲般的冷寂后,这才接着炸开了锅。

游凯风:卧槽?!卧槽?!卧槽槽槽槽槽槽?!缑钟齐我就知道!

陆清远:等等!诸位!容我先来一发感叹三连!娘耶、卧槽、妈耶!

游凯风:我现在比他妈一桶水浇头上还要清醒!

陆清远:我也!兴奋!

缑钟齐:求你俩冷静,想想暑假作业吧,数学二十张卷子没写完呢吧还?

陆清远:滚滚滚。

李鸢:你这就,很强势了。

缑钟齐:一般一般。

彭小满:???!

缑钟齐:早,小满君。

游凯风:你怎么也叫他小满君?

续铭:西天如来也有动凡心的一天?不怕二郎神给你压华山下面?

缑钟齐:你最没资格这么说我好么班长……

游凯风:不是,我一直还以为你这种能藏事儿的人,至少能再憋一年呢!结果你他妈现在就憋不住了?!哎呀我靠这就是青春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缑钟齐:看破不说破凯爷,手动再见。

陆清远:不是你这意思,我靠你早看出来了么???你是FBI么?学什么影视表演啊考警校要不要?!

游凯风:不要,我这双眼看透了太多.jpg

李鸢:可怕的男人。

彭小满:可怕的男人。

续铭:默契满分呢。

陆清远:能告诉我凯爷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么?

游凯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放下所有的苦闷与执着,用一颗悲悯的心,感受这个喜怒无常,悲喜明灭的世界,你就懂了。

续铭:给大家介绍一下,上面这位,延参法师关门弟子,法号悟能。

陆清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绳命是入次的景猜。

李鸢:他高考作文能有这文采和悟性就叩天地了,说重点吧,告白。

彭小满:男主遁了?

缑钟齐:没,在等你们冷静。

陆清远:冷了冷了冷了!你说你说你说!

游凯风:怎么帮?悟能法师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续铭:你有什么实施计划么?

缑钟齐:就是没有才来问你们的。都有空么?线下说?

游凯风:每天除了晚上五点到就点上专业课,其他都有空,开学就得去闭关集训三个月了。

续铭:有。

李鸢:有。

陆清远:必须有!没有也得有!

缑钟齐:小满君?

彭小满:有!在吃早饭没来得及回。

缑钟齐:那等等就在佳乐旱冰场碰?我请。

陆清远:那你把作业带过去给我抄抄,练习册真题卷还有英语报纸。

缑钟齐:没问题。

李鸢:彭小满,骑车带你。

“吃饱我收了啊。”小满奶奶打厨房里出来,收走彭小满面前吃剩的空碗,低头拍他左脸,一乐:“抿个嘴笑什么呢傻不愣登的?都要开学了还高兴呢?”彭小满抬手横向撑着嘴角,不让他肆无忌惮地抽颤起来,此地无银一声咳,边说“没有没高兴”,边在群里回:成吧。

佳乐旱冰场开在晚桥南侧,毗邻鹭高,附近学生与社会人士混杂一堂,与附近的康乾影城、宫崎骏主题餐吧一齐被鹭高人并称谈情说爱之绝佳圣地。校方很懂,主任常带着老师午休去逮,十逮九准,都不用摸底暗访,一掐就是一对儿。

续铭到的最晚,一手插兜一手拎着双旱冰鞋,腋下夹个保温杯,步履悠然。陆清远捏着罐冰可乐,上身伏在挡板围栏上。来玩儿的人不少,讲话得带着点儿吼:“属鳖的么那么慢!”

续铭撂下旱冰鞋,坐观众席上冲他点头:“对,属你。”

“就你这智商还跟人玩儿文字游戏呢。”游凯风满脸嫌,从缑钟齐递过来的塑料袋里拿了个冰矿泉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鸢拿过袋子,展开,低头看彭小满弓腰换鞋,脚上是双骚包断腿的彩虹条纹的五指袜,挺精小,弓起脚背一塞就顺从地卧进了旱冰鞋里。李鸢一开腔就被他的袜子惹笑,强忍,音直往飞了飘:“选个饮料。”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乐的这么明显?我还没有穿带小耳朵的那几双。”彭小满直起身,两颊带着弓腰充血的淡红:“维他茶。”

“那我可能会笑死。”李鸢拿出来递给他。

“那死之前麻烦你一定要把话说明白再死。”

李鸢一愣,挺不可置信地失笑了一下。彭小满佯装无意,挑眉,侧过头拧盖子。

“好,写遗言我也给你写清楚。”

“在我们家,你这张口晦气的嘴就被我奶用鞋底子糊肿你信不信?”彭小满歪头。

李鸢看了看他翘翘的嘴角,又低头不置可否,抬脚踢了踢他那只旱冰鞋。

凑齐一堆,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结果没一刻钟就都恍然发现,搞策划这种事情决不能空中垒宝塔,头攒着头空想。各有各的主意,脑洞天大,都觉得自己这招儿妥妥时髦!酷炫!少女心噗噗直冒且切实可行。

游凯风私以为,经典就是老土,老土就是永和不朽,告白这事儿,电影院里包个小展厅放场催人泪下的爱情片最是完美。

“你就先不要说你包了场,你就跟周以庆说没人来,然后看到片尾曲想起来的时候你想段儿台词跟她告白,然我请影院给你放个背景乐,什么《全部都是你》啊什么《遇到》啊,然!后!重点来了。”他一拍巴掌,挺兴奋地飞快踩动着脚下的旱冰鞋:“我们几个举着荧光棒进门围着你们打call!如何?!”

死寂,缑钟齐推了推眼镜。

续铭沉吟半晌,一锤定音:“凯爷,庆幸你走表演不是导演,否则我为华语青春片的未来默哀三秒。”

陆清远把这事儿套在自己和苏起身上,真情实感地低个头琢磨半天,脑袋顶上灯泡一亮:“模仿国外跳快闪吧要不?就挑个人多的商业街,把周以庆约过去,我们大街上一个个出现把手里的玫瑰花交给她,然后引到缑钟齐面前,然后我们一起跳个街舞然后你告白!”

缑钟齐眼角眉梢全是笑:“我不是求婚,真不用摆这么大阵仗。”

李鸢环臂歪头:“你觉得这事儿传到班主任教主任耳朵里,我们会是什么下场?”

游凯风抬手在喉咙处横向一划:“咔,败坏校风,死透。你大爷你这个特么比我还不靠谱!快闪什么的留着你跳给苏起吧。”

“滚滚滚。”陆清远冲他丢饮料瓶:“我俩破锅破盖,谁也别说谁!”

直接跳过续铭,怕他说出个“去庙里拜佛结缘”,直接把发言权交给彭小满。

“就……心思用到就行了?跟女生告白要是太多人看着,或者花掉太高的成本,当事人会有心理压力,会影响她的接受程度和反应。创造一个足够安静放松的环境,一点点小惊喜,加上你的真心话就可以了。她喜欢你,一点点感动她都会接受,不喜欢,恕我直言,租游艇买小岛怕是都没用。”

李鸢靠在椅背上,盯着他领口,又盯他的嘴巴。

“恩,有谱儿!”游凯风一指陆清远:“看看人家这情商,学着点儿吧你!小满君你继续说重点。”

“你知道周以庆喜欢什么么?”彭小满问缑钟齐。

缑钟齐笑笑,推了推眼镜:“帅哥吧。”

“噗。”

游凯风一手刀劈他背上:“废他妈话,你走点心行不行?”

“她真的是只喜欢帅哥啊。”缑钟齐失笑。

陆清远耸肩:“我靠,那合着不能找堆男模来吧?”

“孔明灯吧。”彭小满画了个椭圆型:“简单好操作,且有地方特色,且成本不高。”

关于缑钟齐喜欢周以庆这个问题,李鸢其实要说,不光是游凯风,他也一直都所察觉。在能被他观察到的范围里,缑钟齐始终有点儿太压抑了,就跟被玻璃杯反扣下来罩住一样,一举一动,得体明确,无所遮挡,但环境真空着,就跟什么东西在玻璃杯上方盯着他似的。要么被是期望过大,要么是不被蓄谋已久的环境理解。

所以压抑过头的人最先自爆很正常,李鸢觉得这是缑钟齐不够成熟的反抗,只是这反抗还挺甜的就是了。

乌南江映照着桥上连缀而成的灯的通路,随水微漾,在江面燃烧。开学报到前最后一晚,缑钟齐给周以庆发了条微信,挺轻描淡写又漏洞百出地说,有空么?能不能找个地方见一下,借阅一下你暑假补习的数学笔记,顺便给你个东西。

任双商过了平均线的谁,看了这消息都得有所警觉,觉得这个约面有什么不可说的蓄谋。周以庆一点儿也不傻,所以她措辞了很久才答复“可以啊,给地址吧”。

按理而言,所谓的告白计划到这里就已经有结果了,往后的流程已然就是个心照不宣的把戏,一瓶炒热气氛的桃红香槟了。没有一个结局完美的告白是一蹴即至,没有任何一种互通的喜欢是毫无纰漏,回望以往,不留一点儿失序痕迹。

地方约在乌南江边,未起风,周以庆换了条暑假刚买的牛仔裙,打算报到那天再穿。鹭高要求仪容仪表,校服校裤,平常她可不敢。头发可能也换了个样式,披发,偏分了刘海,涂了一层淡淡带色的唇彩。

她局促又紧张,缑钟齐也同样。

“给。”周以庆把手里的笔记本递给缑钟齐,扯了扯裙摆,摸了摸发尾,捋顺摆在两肩,“我字不行,你凑合看吧。”

“谢谢。”缑钟齐接过笔记本,盯着她看了一刻,笑着问:“很少看你披头发。”

“刚洗完没干。”周以庆又揉了揉发尾。

“很好看。”

“反正平常也不给披,就……过过瘾呗。”

周以庆的眉毛像淡淡短短,有唐人的意蕴,贴在一对儿圆湛好比小鹿的眼上,衬着圆润没有过多棱角面庞,显得弧度柔和,稚嫩可爱。缑钟齐经常在课上,假借略略向右偏头看书的机会,游移视线,偷偷地看她。不知道她会不会发现。

缑钟齐是标标准准的丹凤眼,眼形细长,内勾外翘,侧看会在镜框旁侧露出一截。低头敛下目光看手边的笔记,老师说到重点敲了敲黑板,他又会立刻抬头,眉睫翻卷向上没进浅浅的眼褶里,像蝴蝶振翅。周以庆经常在课上,假借略略向左片头看书的的机会,游移视线,偷偷地看他。不知道他会不会有所察觉。

“你暑假,”周以庆走近一些,问他:“怎么没去上补习班?”

缑钟齐一手塞在兜里,弓腰拾了脚边颗不大的石子儿,横向丢进静谧黛蓝的乌南江,哔啵连跃了三下,击破水面,轻微回响在桥下的拱形洞口四面荡开。对岸树影连绵,蝉和蛐蛐鸣声正盛。

“和我妈吵架。”

周以庆一愣,随后弯着眼睛对着江面咯咯笑:“就这个啊?”

缑钟齐又拾起一颗,递给周以庆,“你觉得这事儿我很幼稚么?”

“也不是说幼稚吧,就感觉和你这个人联系不起来。”

“那我这个人是什么样呢,在你眼里?”

缑钟齐反主为客,看乔上的灯火给周以庆勾出了一个淡黄的轮廓。

“学习挺好啊,又认真,还高,跑步还很快,眼睛也超级好看,处世为人都挺成熟,没啦!”她耸肩抿嘴,可天知道周以庆说完这话,心里翻腾起了怎样丰沛的热浪。

缑钟齐听得很是满足,又觉得懊恼,懊恼自己似乎失了最恰好的先机,懊恼自己没成为最主动的那一方。他弯起了眼角眉梢:“全是好话啊?”

“你还非要听不好的呀?抖M吧。”

“说说看,我看能不能改。”

“就感觉……有的时候还是比较独?”周以庆低头,在沙土上画了个圆,想了想,“有的时候笑得有点表面,心里太能装事儿了,搞得自己会有点圆滑有点清高,虽然心里很清楚,但不够天真,会累吧。”

“感觉全是致命伤啊,人格缺陷这么明显么?”缑钟齐笑到蹲下,盯着鞋尖,摸着脖子:“真心话,我其实挺讨厌学习的,学习好是因为家里要求我学习好,因为我们家没有一个兄弟姐妹不优秀。”

“我靠你还不叫优秀么?”

周以庆差点儿想说,我以后要是有你这么个儿子,半夜能笑醒。

“问题就在,不够啊。”缑钟齐望向江面:“爷爷奶奶都是牛`逼的要死得医大毕业,姑姑舅舅都是重本的博士,反倒我爸在我们家是最平庸的本科,工作最普通,辛辛苦苦当个外科医生还是容易被数落。所以,我就成了我爸妈绝地反击的王牌,必须要超过科大研究生毕业的堂哥,要超过国外留学的堂姐,不能拿给他俩丢脸,要争气。”

周以庆若有所思,跟着蹲下,问:“你其实一点儿都不想学医吧?”所以那天他们在车上问你,你才反应那么不自然

“一点儿都不想。”缑钟齐摘掉眼镜,点头:“我连医院都懒得去,见了就想躲着走。”

“你没跟你爸妈说过么?你不愿意。”

“他俩其实是感情本身就很淡的那种,靠我维持,如果我不听话懂事做粘合剂,他俩的婚姻关系就毫无可以坚持下去的意义了,就不必再继续过了。”

“所以得放弃理想。”

“我没有理想。”

周以庆一愣,缑钟齐看着她笑,笃定重复:“我没有理想。”

喜欢和厌恶,想要和不想要,绝不是彼此依存着共生的,不是一页纸的正反面。它们是独立的情绪,需要完全不同的培植条件。

“喜欢的东西总该有一两个吧?”

“这个还是有的。”

“那不就完全可以当理想了,喜欢的东西就可以是努力的方向虽然有点蠢但完全没毛病!”

“我也正在努力吧。”

“所以啊就说你——”

“那我告诉你是什么。”

同时收声,彼此注视,心跳合拍。

游凯风陆清远一行,要拜拜老天,要分外感谢它今晚的夜色沉寂,水静风停。但必须承认,批发大市场质量的孔明灯是真特么地带不动。续铭转了圈儿毛笔提好了字迹,陆清远撑开竹篦,李鸢搓了两下钢轮点燃灯口中央的酒精脱脂棉。众人待它热力撑满,徐徐浮漾,一轮明月似的有飘忽向上之势。

“成成成,第四个了!这个肯定能成了!”游凯风一拍大腿。

结果孔明灯脑袋一歪,跟被人百米开外一枪击毙似的一猛子扎进了眼前的乌南江浅水区,沉落,火影子“呋”就熄了。

“你妈的!”陆清远把游凯风脑袋按进裆里一通猛捶:“就你这一口毒奶奶死的!”

“质量垃圾怪我是吧?”游凯风伸手一掐陆清远小兄弟,陆清远嗷一嗓子就并着腿蹦远了。

“是不是放的方法有问题?”续铭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分析道:“参考一点玄学思维和风水秘术,我们是不是应该先镇邪烧香再放?”

冷风低徊。

“不是,”游凯风挠了挠太阳穴:“班长,您哈尔滨佛学院的保送通知已经在寄送了吧?”

陆清远彭小满一旁笑喷。

“方法问题。”李鸢关了手机屏,捻起一盏新的孔明灯,拆了包装牵开引线:“刚看了一下百度,说点燃的时候必须尽量压低进气口,扎架一定要两个人撑开保持水平,热力充分到达灯身才能放手,我们一群傻`逼,撒手撒早了。”

得了方法,续铭刷刷刷,又题字题完了最后五盏灯,直起身收锋道:“老缑初恋成败在此一役,诸位保持情绪,努力。”

李鸢和彭小满共放一盏孔明灯,灯火点亮的一沓暖黄柔光拢起两人,眼角眉梢,脸上发上,缀的全是温煦的暖色。彭小满撑开灯口,他褐黄色的眼珠被光晕照的更亮,更淡。

“手拿开一点儿,别被烫到。”李鸢点燃脱脂棉,凑近灯火吹了吹,用气流扶起火苗,让它摇摆着燃起。气流狭裹着热力,越过扎架,拂在对面的彭小满脸上,有光有影。彭小满揉了揉熏痒的眼睛,把浅浅的眼褶揉成了三层。

竹篦的灯口被两人合力撑开,压平翘起处,静静等待着灯身膨胀,热意盈满。

其实如果放飞之前不许愿,就会浪费一个机会,就会失去孔明灯最初始的祈福的意义。但干扰因素太多了,这个年纪需要去做的事情又太狭隘了,好像如果不许“学业有成”,许除此之外的旁的什么,就是不够着眼当下。

结果彭小满还是在等待它升空的时候,很官方的问了李鸢:“你的梦想是什么?”

李鸢听完了就在对面笑开,笑得火心摇摆,微暗过后又明起来:“我要叫你一声汪峰老师么?”

“你管我叫老师也算我赚了。”孔明灯罩在彭小满手下,倏忽像吹满胀起的白色气球,“请不要老是岔开题眼答非所问。”

“没有。”李鸢扶稳四角,“没有梦想。”

彭小满思索了两秒,笑着一声慨叹:“震惊!成绩优异有望折桂本市高考状元的妙龄男生竟浑噩不醒,称毫无梦想。”

李鸢像看傻`逼似的定定看了一会儿。

“你别那么看我,我也没有。”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知道你想混吃等死,毫无奋斗精神。”

彭小满白眼一翻,“所以你门门都好一批,除了语文没我高为什么?就因为你不会用各种修辞去迂回表达你的想法。”

李鸢笑笑不否认:“差不多稳了,等等我说一二三就同时放。”

“恩。”

“我知道你就是想平安过完一整个高中,什么都不想要求的太过分。”李鸢歪了一下头,“三、二、一。”

明灯被引线牵着,彭小满放手,跟着它升空的速度缓缓抬头,“所以我觉得我是没有抱负和野心的,愿望特别好实现,我刚才还是许了,我说,我希望未来一年能跟你们这一帮在一起。”

李鸢张了张嘴。

彭小满低下头收回视线,看向江面,弯起眼睛笑出了虎牙:“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希望和你吧。”

脑海里一闪的明光照开一条温柔笔直的通路,对岸影影绰绰,状况未知。李鸢心里突至的悸动和那晚无异,可又有不同。此时此刻就像一包撕开了口子的膨化食品,胀满的混淆不清的东西被挤压出了空间,剩余的东西明明确确,不需要再有任何左右顾盼的犹疑。血液回流向心脏,奋力地鼓动。

就一下下,李鸢就就觉得自己想好了。还等什么?

自己又不是多规矩的人,再等就要高中毕业了。现在不说,还要到临别么。

到天南海北的时候么。

孔明灯成功升空,如夜空中一顶小小的热气球搁摆。李鸢一把攥住了彭小满的右手,彭小满就像预料到了那样,任他抓紧,五指和李鸢地交叠在一起。彭小满把两人的手藏在身后,捏着李鸢略硬的虎口。天幕上的星辰,在烟灰的云层上闪烁。

“我想好了,今晚就跟你说。”

在背后的陆清远游凯风三人,吱哇乱叫地蹦起来击掌,比神舟系列发射还热烈地庆祝其余四顶孔明灯升空成功前,李鸢这么说。

那晚,缑钟齐同志的告白计划也有个完满的收梢。他带周以庆上了鹭高的晚桥,从江道收窄的旁侧,指那远处的半空,几顶并排浮游着的孔明灯给她看,说,我正在努力的东西就写在灯上,我告诉你,但你不能笑我没出息。

续铭改了从小习得的凌厉笔锋,将墨字写得温柔而圆钝,便于在夜里快速识认。应缑钟齐所托,他替他在孔明灯上写了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写的一排胡言乱语,五盏灯,分别是:周以庆,希望你,永远快乐,也能永远,在我身边。

也不知道缑钟齐做了什么个信号,对岸几声“咻咻”的微响,一排烟火升空,绽开淋漓的璀璨。其实越年轻的人,越爱说永远,越爱在承诺上加以时间的备注。较真的话,命就那么几十年,没有一个人可以见证永远。

但说“永远”,最是美好,最容易叫少年少女怦然心动,公理。

周以庆还是倏然就眨了眨眼,先是点头,继而一下子掉泪了。她的反应在缑钟齐的预料之外,令他手忙脚乱。缑钟齐推了眼镜,生涩地去找口袋里并不存在的纸巾,犹豫着要不要牵周以庆的手。而桥上,路上,江岸的行人,则纷纷停下夜行的脚步,欣喜地抬头注目天空的烟火,都在怀疑普普通通的今晚,是个什么值得庆贺的日子。

筑家塘的房子虽违建颇多,但屋顶面积空阔,常被住户圈地自用,晾衣晾被,晒些萝卜干儿腊肉。夜里站在筑家塘的高处远眺,青弋岑寂沉郁,中间能看清几家亮着的灯火,又能多品出些温存的意味。

群里炸锅,分分钟九十九加,满屏的揶揄缑钟齐的“请吃饭”。

李鸢把努努夹在胳膊里,攀了截生着锈的扶梯上来。看彭小满一团黑乎乎的背影,蹲坐在面朝霓虹流潋的青弋市市中的檐边上。弯腰把努努轻轻放下,任猫儿抖抖身子,熟门熟路地朝彭小满蹬蹬蹬踱过去,拿只肉爪子按住洪陈撑在地上的手,用脑袋顶往他细白的手腕上蹭。

“靠,吓我一跳。”

彭小满一缩手,低头一看又乐起来,一把揽住努努的两只黄爪子,轻轻举起来掂了掂,“我都不知道这上面还有这种地方,赏景简直爽翻,你以前都不说。”

“上屋顶是要被被大爷大妈们骂的,就跟狗子撒尿占地一样。”李鸢走过去也想坐下,奈何肚脐眼儿开叉,伸左腿,不符合人体工学,伸右腿,也不给劲儿,在危险的边缘试探了约摸五分钟,才颤颤巍巍坐下,一旁彭小满抱着努努连扁桃体都快笑凉了。

“少侠稍微收敛一点儿好么?”李鸢侧头:“吃过药了?”

彭小满眼睛晶亮,快速点头:“恩。”

“生命体征各方面都很平稳?”

“十分平稳。”

“已经做好心理建树了?”

“做好了。”

“就,你再准备准备?”

“李少侠,行走江湖贵在一个敢字儿,你再特么磨磨唧唧娘们兮兮地浪费我感情,我,就一巴掌给你推楼下去。”

李鸢低头笑得肩膀直颤,笑完了看着彭小满:“我就是有点儿不好意思,没别的。”

彭小满把自己的左半边身子靠过去,挑眉揶揄:“所以,我让你牵着手靠着我,你会不会好一点儿?”

“试试吧。”

两手交叠,掌心紧贴,其实都有点儿紧张,汗津津的,攥在一起正忍不住地轻颤,像共同等待着钟音敲响。越紧张就越用力,到完全彻底的寂静,四周不剩任何高分贝的声响时,指端青白,彼此都觉得手痛了。他俩把彷徨未知,不安疑虑按碎在掌心,用温度融化。两人摈除常规,无所顾忌地一头扎进粉红里。

李鸢心里是大漠孤烟,戈壁千里,是横刀立马,此去无回,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但说的话,又和所有的稚涩男孩儿一样,是变而不猛的江南烟雨,温柔谨慎,只将所有的热意吐露了小小一半。

“小满。”连姓也不加了,“我喜欢你。”

此处省略李鸢心里一万个“特别”。

省略彭小满心脏一百八十迈的鼓跳速率。

楼顶空阔,立有一台台铝皮的方形水箱,说话稍稍一大,便有回音返响,显得悠然又肃穆。告白收梢,微红的脸色被夜色悄悄遮上,两人俱望着青弋夜景沉默了。既像是在消化这一番不加修饰的热忱肺腑,又像是在巨大的喜悦下,克服着脚踩浮云的身心失重,尽力克制——克制着别笑,别抖包袱,正经点儿,说正事儿呢。

彭小满生理反应无比古怪,他突然就开始莫名分泌口水了,像嚼了一颗野草莓,酸甜的味道弄得他后槽牙酥软,心里发胀。他有一万个“我也是诶”可以说给李鸢听,但太普通,他不愿意,他想着要怎么表述自己的所思所想,才能最好回馈李鸢。

“你知道吉卜力吧?”彭小满问。

李鸢一愣,继而点头:“日本的,宫崎骏的工作室。”

“那你看没看过他们的那部《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

“没。”李鸢靠近他,想扳过他头来用力地吻他,就跟那晚上一样,但这次有因有果,不需要再惶惶不安。

但李鸢后来庆幸他没这么做,他听完了彭小满而后的话。

因为这话比任何,都要让他感到明亮温暖。

“没看过你要去补,然后我想说,里面有一句台词特别符合情景,适合我说给你听,台词说。”彭小满咽了一口,按了按胸腔左侧:“你是我心脏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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