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时烨就注意到了盛夏今天的打扮。他穿一双白球鞋,却穿了一双红色的袜子……虽然整体看上去还行,但时烨莫名地总会去看那露出来的红色袜子。
奇奇怪怪的,但那种奇奇怪怪……又和盛夏的气质微妙地和谐了。
走了会儿,时烨看他一直低着头,情绪不高的样子,就随口问了句:“昨晚你唱得不错,喜欢唱歌?”
提到这件事盛夏只觉得难为情,答得也很勉强:“我吉他弹得不好,时烨老师不用安慰我了。”
“我没有评价你的吉他,我是说你唱歌不错。”时烨的声音平铺直叙的,他又重复了一次,“你唱得不错。”
盛夏并不知道时烨素日鲜少夸人,开口十句话有九句都要损人,说一句‘不错’已经是天方夜谭。盛夏这会儿只觉得时烨这话是在安慰自己,更何况在这人面前盛夏根本就毫无自信,只能讪讪地答:“没有……我就是随便唱唱,业余爱好,跟时烨老师没办法比的。”
“随便唱唱?”时烨笑了下,“嗯,你的业余爱好是唱歌,业余爱好唱歌的你家里有很多专业的乐器,甚至有一台施坦威的高价钢琴。”
盛夏语塞半天,知道时烨大概是看出来那是自己的房间了。他想了半天才决定坦白:“我……很喜欢唱歌,从小就喜欢,钢琴也是从小就弹了。”
这句话还是说谎了,准确的说是知道飞行士,知道时烨以后才开始喜欢唱歌。
盛夏以为时烨会说些什么,但时烨只是笑了下:“那很好,当作业余爱好也不错,消遣自己也好。”
“不是消遣!”这句话盛夏是脱口而出的,等时烨看过来了盛夏才避开眼,小声接着说,“就是……时烨老师,我小时候学会说话比别人晚一些,表达能力似乎也比别人弱一些,我总觉得我没办法表达我自己,别人也总不明白我……但直到我开始弹钢琴,识谱……”
盛夏一边走,一边措辞,他觉得自己说不清楚,急得脸都有点红:“怎么说呢……就是前几天我看了本村上春树的游记,叫《如果我们的语言是威士忌》,当时我就有同感,觉得表达我自己的话,更适合用音乐,而不是语言,可能你觉得我很奇怪……唱歌对我来说不是消遣,是……是代表我的情绪和我自己,也是一种出口……”
大概是觉得自己说得有些颠三倒四,还很乱,说到后面盛夏就放弃了,偏过头去为自己叹了口气。
听完这段话后,时烨扭头很认真地看了盛夏一眼。
有很多很多形形色色的人曾在时烨的生命中路过,有的羁绊深,有的交集浅,他能从那些脸上生长出来的表情判断,对方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反应,或者在心里判断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对时烨而言是必备的一种技能。
但时烨没办法从一两次的相处中去判断盛夏的性质。有时候觉得能一眼看穿,像一眼看得到底的泉水,有时候又觉得盛夏像海和天空……那双看东西总没有焦距的眼睛里似乎有些时烨陌生的东西,自己没办法把握的东西。
按理来说,面前这个小自己很多的小朋友,对时烨而言也只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罢了,偶然遇到,可能明天就会分别。时烨一向疲于去了解一个不会在自己生命中停留的,无关紧要的人,那是没有意义的行为。
可奇怪的是他居然对盛夏很好奇。
更奇怪的是时烨居然觉得自己隐隐有些羡慕面前这个看上去一派纯真的少年,虽然他说不出自己在羡慕什么。
时烨想了下,用安慰的语气道:“其实我年轻那会儿也常常有你这种感觉……觉得世界不理解我,我也不理解世界。那时候我横冲直撞地,总是跟自己较劲,每天都很生气。但我看你这会儿的状态比我健康很多,除了……”时烨顿了下,意有所指,“除了抽烟。”
又是一个盛夏无法为自己辩解的话题。他表情尴尬,强行给自己找借口:“这个……其实男人抽烟也没什么,我认识几个同学……”
“你几岁了就男人?你这个年纪,说好听点,是少年,说通俗点,就是半大小孩。”时烨这回是真的笑出声来,“谢红说你还没成年不是吗,未满十八岁抽烟,以后会长不高的,小导游。”
时烨语气漫不经心的,但一字一句都带着力度,送进盛夏耳中,只让他觉得不好意思。
少年人的骄傲让盛夏最后说出口的是:“……我就要成年了,我不是小孩了。”
“好,你是大人。”时烨也知道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得顺着他们说,“不过大人抽烟也不好,吸烟有害健康,对嗓子也不好,你喜欢唱歌,就要保护好嗓子。”
“可我一直期待自己抽出烟嗓……”盛夏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而且有段时间,看柯本的现场,他中场的时候抽烟的样子,觉得特别酷。”
时烨心想还真是小孩子啊:“我不评价柯本,咱们只说抽烟这件事,就事论事。我个人觉得抽烟这事儿不酷,对身体不好,没啥好处。你看……大家提起摇滚总会联想到性,暴力,烟酒之类的……怎么说呢,大概是我个人不太喜欢这种刻板印象,在我心里并不是抽烟喝酒打耳洞才能摇滚,做音乐是为了传达和讲述,摇滚并不一定要颓要暗黑,摇滚也可以很健康,它在我心里是温柔的,是一种力量……”
盛夏听得很认真,时烨说着说着就看到那双眼睛带着期许,怀着敬慕地望着自己,他瞬间说不下去了,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给这小孩开始上课了。
“我明白的,时烨老师。”盛夏低下了头,去看自己露出来的红色袜子,“没人比我更明白了。”
什么温柔?
是面前的风,阳光,还是此刻。
是摇滚,音乐,还是时烨。
盛夏说得小声,时烨没听清他最后几句,就问:“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盛夏抬起头,指了指面前的店面,“我们到了,时烨老师。”
后来时烨在店里剪头发的时候盛夏又悄悄地跑到没人的角落抽了两支烟。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学抽烟的?好像是十三岁。盛夏的青春期过得不太好,因为体型偏瘦弱,又不善言辞,老被同学欺负。关于那些不太愉快的记忆盛夏记不清了,但就是那个时候学会了抽烟。
那时候赵婕忙着做生意,特别忙,没办法把他照顾得面面俱到。他每天放学的时候就一个人回家,在小区外面100米处一个没人的地方听着时烨在自己耳朵里面唱歌,再抽几只烟,等烟味散尽了再回家,扮演一个听话的儿子。
赵婕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渐渐的盛夏开始觉得那不重要。一开始抽烟没有瘾,只是在那几个固定的节点想抽,比如放学回家,听飞行士的时候,比如半夜醒来,在阁楼里看到星星的时候,比如赵婕说,乖乖,妈妈好爱你的时候。
奇怪的癖好。不是非抽不可,但好像就是需要一个与‘乖顺’相反的行为,去证明自己好像在对抗什么,在反叛什么?盛夏也形容不清,但在脑海里,抽烟的时候,他是灰色的。
灰色的中间还有一点忽明忽灭的红,是呼吸吐纳时闪烁的烟头,呼,吸,呼,吸,盛夏曾在日记本里形容过,觉得吸烟的节奏是心跳。
给时烨剪头发的是个染着黄毛的男孩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店里面放着的是时烨没听过的流行歌,也是他欣赏不来的类型。剪到一半的时候,那理发师跟他搭话:“我看着你有点眼熟,长得像哪个明星……”
时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淡定地接话:“哦?像谁啊。”
“好像是个唱歌的,我一哥们儿还很喜欢听,我忘了叫什么。”理发师笑呵呵的,“挺好的啊,明星脸。”
时烨没再搭话,只笑了下。
这次单独出行给他一个感触,其实自己也没有多么特别。即使开过那么多场巡演,出过好多张畅销的唱片,网络上有那么多自己的视频照片和讨论,但真正投入真实的生活中后,他走在路上被人叫出名字的频率也没那么高。
有时候时烨自己看镜头里的自己也觉得陌生,好像有哪里失真了,确实是自己的脸,但又有哪里不太一样。
不认识他也很正常。不可能每个人都听过他的歌,每个人都喜欢他。当离开自己如鱼得水的那个圈子后,时烨这个人也只不过是个渺小的存在罢了。
盛夏走进门的时候时烨已经剪完了,看上去精神很多,正在掏钱包付钱。盛夏听到时烨笑着说:“怎么你们这一个小城市,理个头发比北京还贵?”
那有点年纪的收银托着头懒洋洋地打呵欠,也没认出来时烨是谁,回了句:“最近猪肉涨价了。”
时烨:“?理发涨价和猪肉涨价有什么关系?”
收银终于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了时烨一眼,用带着点口音的普通话道:“因为理发师要吃猪肉,所以理发店理发涨价。懂吗?”
时烨:“……”
盛夏:“……”
作者有话说: 猪肉是那天遇到的真事,虽然有点烂梗的感觉但真的好搞笑就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