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房间很好闻,他也很好闻。
之前说他没有味道,现在时烨又觉得他就是夏天本身的味道了。夏天是什么味道?是甜的吧,让冰淇淋流泪的甜。他真的很香,会不会汗也是甜的?
酒喝完了。盛夏在自己的衣柜里面找半天,又找出来一瓶酒,他说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送他的,那个女孩儿家里就卖酒。盛夏跟他说起那个女孩,说她叫俸敏,傣族,是他的初中同学,他们同桌过,那个女生喜欢过他,给他写情书,送他阿尔卑斯的软糖。
时烨问你们早恋了吗?盛夏说没有,他把阿尔卑斯吃了,拒绝了俸敏,后来他们算是变成了朋友。俸敏没有上高中,她去了卫校,放假的时候会来找他玩,每次来都会给盛夏悄悄带酒,他们就在阁楼上喝。
盛夏说,是俸敏教会我抽烟的。其实我觉得我喜欢她,是不会在一起的那种喜欢。好奇怪的感觉哦,我说不清楚。
时烨听俸敏的故事时一直没有讲话,闷头喝酒。盛夏终于讲完的时候,时烨已经几大口把那瓶梅子酒喝完了。喝完了,盛夏去拿了第二瓶。
快点喝醉,喝醉就好了,时烨想,我真是太喜欢喝醉了。摇摇晃晃,真真假假,兴奋异常。
时烨说:“也不是所有的喜欢都会在一起。一辈子可以喜欢好多人,喜欢学校最漂亮的女生,喜欢眼睛会说话的电影明星,喜欢酒吧里身材最好、头发最漂亮的那个人。”
盛夏笑:“我有点害怕女生。不是觉得她们不好,是觉得她们很好的那种害怕。有的‘好’会让人不敢靠近,很尊敬,隔着一点距离。我更喜欢让我觉得安全的那种‘好’,可以躲在里面。”
“你又说我听不懂的话了。”时烨皱眉,他本能地不高兴,“不喜欢就不要讲女生了。”
盛夏嗯了声。他们手臂靠在一起,一开始靠在床边,后来都有些累了,就相互靠着躺在床上。喝得有点多,没人在意距离。
盛夏突然问:“时烨老师,你真的不能唱歌了吗?”
时烨闭着眼,他没答这句话,只说:“你唱歌吧,我想听你唱。”
盛夏说好。他把身体往上面挪,腰碰到了什么,是他的黑框眼镜。他索性把眼镜戴上,又闭上眼,平躺,把手前伸,摸到琴键,起了前奏。
时烨听出来是那首《宇宙》,他唱到烦的歌。
当年是一气呵成写完的,后来一个字都没有改,他没力气再回头改,也没勇气改。早年唱的时候他总是冷着脸,很不耐烦,其实也只是因为生气。这是在贩卖悲伤对吗?我写我自己,你们说我神仙编曲神仙唱功神仙气质,滚你妈吧,这歌唱的是愤怒,你们听不懂啊,谁听得懂。
后来麻木了。演出多了,一次次地弹,一次次地唱已经变成了自动程序。只要音乐响起,程序就启动了,它变成了机器,单调地转动。他慢慢没有情感,真的没有,歌迷最喜欢他没有情感,哪来那么多情感?这世界上最不缺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你难过,你感情充沛,你在这个世界又算谁?你有手有脚吃穿不愁,你难过个屁。
歌迷呢,哭着喊着我爱你我爱你,爱这么廉价?你们不就是要跟自己有共鸣的那句歌词吗?把它变成自己的个性签名,把它发在朋友圈里,消费它,破坏它。有什么意义,滚。
时烨坐了起来,他想打断盛夏,让他停止,不要弹了,也别唱了。算了,别是这首歌就可以,别的都可以。
时烨坐起来,他看到盛夏。是真的,像假的,是模糊的,是沉醉的,是诱人的,躺在那里,等着他。灯光打下来,钢琴声真好听。盛夏就躺在那里,盲弹着那首宇宙,手指灵活地左右滑,往下按。
很美,很漂亮。
时烨觉得自己变得很轻,飘着,快飘到天上,又沉下来,想降落在面前的虚幻里。
盛夏开始唱。
很轻,是在引诱吗,是在邀请吗。白的皮肤,红的嘴,黑的发,展开的身体,敞开的,都在说快来是吗?是吗?这合理吗?我说时俊峰,你也爱上过这样一个好看的男人是吗?你也是这样被吸引,被引诱的对吧?好,如果真的是那我好像明白了,我能明白你一些。
那我原谅你,我放过我自己,我变成跟你一样的人?变成会被人戳着脊梁骨的,不被认同的群体,我们也变成同谋,我们相亲相爱休戚与共,体谅对方理解彼此,谁都别恨谁?
时烨没有打断这首宇宙,他听得飘起来了。是谁划破天空,把星星挥落,好装模作样的词,原来从盛夏嘴里唱出来是这种感觉。他被那种感觉拉住了,下陷,出不来了,他喝醉了,他不想醒。
这个房间里溢满了湿黏的东西,飘着,把他丢进一个好温柔的氛围里,然后他就在盛夏的脸上看到了宇宙……还看到了宇宙的中心。
他想吻那个中心。
“盛夏。”唱完了,时烨喊了对方一声,又喊了一声,是那种不需要回应的叫法,“盛夏。”
盛夏直起身子,把头靠在琴上,他似乎知道,所以没有回应。他说:“这首歌不适合唱。时烨老师,我听过你所有这首歌的现场,听过很多翻唱的版本……我觉得这首歌不适合唱第二次,感觉变了。这首歌重要的是感觉,是吗?”
时烨笑了下,点头:“是。”
“对吧。”盛夏笑得很开心,“我觉得我听得懂。”
时烨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总是竖着的毛,尖锐的刺,似乎都被盛夏这首歌给捋平了。时间到了,一切都在促使他做些什么。
说得对,重要的是感觉。
时烨顿了下,说:“你说抽烟是别人教你的,那我教你点别的怎么样?”
盛夏眨了眨眼睛,他没摘眼睛,这样能把时烨看得很清楚,他说,好。
时烨盯着他的脸,说:“你过来。”
盛夏想了下,就跪着往前挪动两步。
时烨:“再近一点。”
盛夏再往前挪,膝盖碰到了时烨的腿。
时烨皱眉:“喂,再近。”
盛夏不动了。
时烨开始焦躁:“靠近我,坐上来。”
盛夏喝得晕乎乎,他皱了下眉,终于意识到有点不对。时烨没有耐心再等他,他抓住盛夏的手,把还在发愣的盛夏直接扯进了怀里。
“那晚上你不是就要这样吗,”时烨捏了下盛夏的耳朵,“你装什么。”
“你别动——”时烨按了下盛夏的脑袋,一动他就想做更多别的,“我送你个生日礼物好吗。”
抱住盛夏的那一刻,时烨才发现自己身体是滚烫的。是真的,就该是这一天,这一刻,是这个人,他抱住了夏天。
盛夏说不出话来,他脸被迫搭在时烨的肩上,眼睛盯着窗台上的小风铃。
时烨觉得有点烦。他觉得,应该是盛夏先吻他才对,但盛夏在发抖,是太高兴了吗?
“时烨老师……”
“你不要叫我老师,”时烨觉得自己这时候该温柔,但他语气还是冷的,他改不了,“你可以叫我名字,叫我哥,但不要叫我老师。”
真的很好闻,像雨林,湿哒哒。
他吻了一下盛夏的脖子。盛夏没有躲,但浑身都缩了一下,随即才放缓。
时烨笑了下,声音很低,响在盛夏耳边。
他说:“教你接吻好不好。”
盛夏完全傻了,酒都快吓醒了。
陌生的感觉,另一个人温暖的身体,很宽的肩膀,手指和唇,还有抵着他的温度。他该怎么反应,该说什么,该哭还是该笑?这是什么?这是安全吗?可以躲在里面吗?
星星说要吻他,是真的。他想说好,这个气氛里,他似乎就应该说好,没办法拒绝的好。
盛夏才试探着张开了手,他想试着去拥抱时烨,但才举起手,就看到面前的窗户里,一双眼睛盯着他。
他脑中响起了十级警报,之前所有的绮念都不见了,他猛地推开时烨,下意识地喊:“时烨老师,你别这样——!”
等他惊慌失措地推开时烨,再去看那扇窗户时,才发现那里没有赵婕那双阴郁的眼。看错了吗?是假的吗?
时烨差点被盛夏推下床。等他反应过来,才问:“你什么意思?”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有暴跳如雷和难以置信。时烨在父母走后就没被人拒绝过,只有他拒绝别人的份儿,谁推开过他?都是别人凑上来巴巴地求。
只是时烨心里有一株期待,一直用委屈浇灌着,长出来的是无边孤单,那是只属于他的世界。他是那个世界的国王,在里面他是最真实的。没人去过那个世界,触地者死,那是时烨的雷区。
他小心地对盛夏说欢迎欢迎,你快来。对方却站在门口犹犹豫豫,似乎被那个贫瘠的世界吓到了。
表面上时烨是个很冷酷的人,但情绪上头的时候并没有多冷静,尤其事关感情,这更容易让他失控,不像自己。他易怒,暴躁,此刻很像是一头求而不得腹中空空的野兽,他咆哮着,只想问明白一个,为什么。
为什么我靠近了,所有的一切还是要推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