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春在溪头荠菜花(下)
林间的杂草藤蔓被清理后露出了几条青石铺成的小道,顺着小道向着东边走几百米就能看到一片废墟。
根据废墟的占地规模和位置,颜惜宁觉得它应是一座规模不小的行宫。行宫被大火焚烧过,木质的柱子半碳化,青黑色的砖石崩裂开来,它们倒在地上沉默的诉说着过去的辉煌。
第一次看到这片废墟时,颜惜宁知道严柯之前说的话应该是真的。
这里曾经住着陛下的宠妃,陛下给了她无上的殊荣。可惜宠妃红颜命薄葬身火海,连带着品梅园也成了禁地。
颜惜宁看着废墟唏嘘许久,他虽然没见过这位葬身火海的贵妃娘娘,但是念在他们是邻居的份上,颜惜宁在废墟前点燃了香烛放上了祭拜用的碗筷。
然而从他放上碗筷的那一刻开始,白陶死都不愿靠近广场了。
颜惜宁也不勉强白陶,他相信过一段时间品梅园收拾好了之后,不用他招呼,白陶自己就会溜过来。毕竟品梅园中有不少果树,果子成熟的时候,他不信白陶能坐得住。
穿过广场向着东南角前行,没一会儿就便走到了他发现荠菜的地方。
品梅园东南角还有几棵梅树活着,这些梅树已经有些年份,它们枝干粗壮。初春时节,正是梅花吐蕊时。饱满的枝条上点缀着鼓鼓囊囊的花苞,开出层层叠叠的花朵,远远看去像是一片粉白色的云霞。
粉白色的花枝下堆积着厚厚的落叶,落叶中隐藏着大片大片的荠菜,这便是颜惜宁的目标。
荠菜是一种皮实的植物,只要有土壤和水源,不管在哪里它们都能顽强生长。
一般经过霜冻的荠菜是铁锈色的,它们会紧贴着地面伸展羽状的叶片。而梅树下的荠菜却不一样,它们长在衰草下,衰草像是一层厚棉被替它们阻挡了严寒。
别处的荠菜还在经受寒风考验时,它们还在无忧无虑的生长。因此这些荠菜颜色翠绿,体态修长,鲜嫩无比。
颜惜宁放下竹篮蹲在了梅树下,他手举镰刀收割着这些翠绿色的精灵。荠菜很干净,几乎没有黄叶,只要抖去叶片上的树叶和草枝就不需要额外打理了。
没一会儿他便挖了一大篮荠菜,等他提着篮子站起来时,他再一次看见了湖面上的八角亭。亭台离梅林挺近,它古朴庄严,像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
第一次看到这座水上亭子时,颜惜宁觉得它的位置有些奇怪。一般的亭子在山巅在水畔,这座亭子却出现在了湖心。
不过仔细一想他便明白了,湖心亭一般用来赏景。这座亭子离品梅园这么近,想来品梅园繁盛时期,站在亭子里便能欣赏到梅园美景。
若是单纯的亭子,颜惜宁也不会盯着它看这么久。主要是亭台下方的水中隐约透着一片色彩,仿佛有一块大花布沉在了水底。
他眯着眼看了许久,还是没能看出所以然来。算了,不为难自己了,还是回去做馄饨吧。
舒展了一下身体后,他提着竹篮返回闻樟苑,当然中途还在码头便顺手将荠菜给洗了一遍。等他提着篮子回到厨房时,锅中炖着的一大锅鸡汤已经开始飘出香味了。
白陶从灶台后快步走出来:“宁大哥,你交代的事情我都做好啦!你看看我做的对不对?!”
白陶是个好孩子,虽然有些胆小爱哭,但是只要是颜惜宁交代的事,他就会尽心尽力。就比如刚才,颜惜宁让他熬鸡汤剁肉泥,他寸步没有离开厨房。
颜惜宁笑着揭开锅盖,白色的水汽向着灶台上方腾起。等水汽散开后,他看清了汤的情况。只见滚沸的汤表面飘着一层浅浅的油花,葱结和姜片随着汤汁沉浮,汤底白色的鸡块若隐若现。
这是一锅还没炖到位的鸡汤,汤中除了葱姜片外什么调味料都没加。但等他将馄饨做好之后,这锅鸡汤将会炖得恰到好处!
灶台旁边的桌上放着一团粉白色的肉泥,这是早上冷管家他们送来的五花肉。在白陶的菜刀下,它们已经变了模样。
白陶眼巴巴的看着颜惜宁,那一瞬间颜惜宁仿佛看到了一只求主人表扬的大狗。颜惜宁骄傲的竖起了拇指:“做得好!比我预想的还要好!白陶好厉害!”
白陶得到了巨大的满足,他嘿嘿笑着:“这是我应该做的。对了宁大哥,接下来要做什么?”
颜惜宁想了想:“烧开水。”荠菜需要汆烫切碎才能和肉馅搅拌在一起。
白陶得令:“好嘞!”说着他揭开了小锅,熟练的在锅中加了半锅清水。
有白陶帮他剁肉,颜惜宁省去了很多麻烦。趁着锅中在烧水,他取出了揉面专用的木盆,随后在盆中舀了三碗面粉。
他家的碗大,三碗面粉扎实的落入盆中堆积了小半盆。将盆放在桌子上后,他往面粉上打了四个鸡蛋撒了一勺盐。
随后他取了一双筷子,细细的将盆中的面粉搅拌均匀。盆中很快出现了大块的面絮,蛋黄被搅碎,染得面絮成了黄色。
颜惜宁从锅中舀了一勺温水慢慢的往盆中添水,面粉一遇到温水便快速结团。他眼疾手快的搅散着面粉,没一会儿盆中出现了一层细碎的面絮。
此时他终于放下了筷子,洗净手后,他双手伸到盆中开始揉面。松散的面絮在他手里慢慢聚集,这是一个很解压的过程,看着散乱的面絮变成凝实的面团,成就感油然而生。
当然盆中也会有一些不服管教的面絮面粉,不管颜惜宁怎么努力,它们始终游离在大面团之外。
遇到这种情况,颜惜宁也不恼。他召唤着白陶:“白陶,帮我往盆中添一点点水。”
白陶从灶台后面窜出来了:“来了来了!”
随着碗中的水小心的倒入盆中,最后一点面絮也聚集到了颜惜宁手中。到了此时,木盆的内里和颜惜宁的手上干干净净,一点面粉都没沾。
盆中出现了一个圆溜溜的面团,面团微微泛黄有些粗糙,摸起来也比较硬。颜惜宁将面团放在了盆地,他随手在木盆上盖上了一层湿润的纱布。
白陶好奇的问道:“宁大哥,这就行了吗?”
颜惜宁笑道:“早呢,要先等面醒发一会儿。”
白陶似懂非懂:“哦~那要醒多久呢?”
颜惜宁解释道:“先醒发半个小时,然后揉十分钟,再然后继续醒发半个小时。”
发面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在老家的时候,怕麻烦可以直接去市场买几块钱的皮子。然而楚辽没有市场,他只能按照以往的经验自己制作皮子了。
话音落下后,白陶一脸困惑:“宁大哥,半个小时是多久?十分钟又是多久?”
颜惜宁被问懵了:“嗯……好问题。”
楚辽用的是十二时辰计时方法,一个时辰等于老家的两个小时。
除了时辰之外,楚辽人还喜欢用一盏茶、一炷香来计时。但是每个人喝茶的时间不同,烧的香也有差别,因此一盏茶一炷香并不能准确的计算时间。
颜惜宁斟酌了很久,想挑选一个恰当的词语,可挣扎半晌之后他放弃了。他拍了拍白陶的肩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好在白陶好忽悠,他愉快的应了一声:“好!”
面团醒发时,小锅中的水终于开了。颜惜宁将一篮子荠菜倒入锅中,别看荠菜看着多,可和热水一触碰,它们立刻蔫了。
厨房中充盈着一股青草味道,青草味中夹杂着荠菜独有的香味。闻到这股味道,他心里非常踏实。这是春天给予人的馈赠,天生天养的荠菜无需播种施肥,只要掐准时节去采挖,便能品尝到春天里的一口鲜。
随着长筷在锅中翻搅,锅里的开水染上了青绿色。翻搅三两下后,所有的荠菜都蔫了。锅中的开水也被染成了淡淡的青色。
这时颜惜宁取过一个放着半盆凉水的木盆,他一手操着筷子一手握着铲子,在筷子和铲子共同作用下,锅中的荠菜们滴答着汁水被挪到了木盆中。
此时嫩绿色的荠菜变成了墨绿色,浸在凉水中颜色异常醒目。
荠菜经过汆烫便缩水大半,等颜惜宁将盆中的荠菜挤干水份放到碗中时,一大篮荠菜只装了一碗。
白陶有些失望:“宁大哥,荠菜是不是有点少?”
颜惜宁乐呵道:“吃荠菜不在乎分量多少,我们取的是它的香味。肉里有了荠菜,哪怕只有一小团,味道也会大不相同。”
白陶认同的点点头:“是哦,我小时候天天吃野菜,没滋没味还噎人。还是跟着宁大哥好,跟着你吃糠咽菜都好!”
白陶是颜家仆役的家生子,可是他命不太好,没等他成年双亲便相继病逝。
失去了爹娘的庇护,白陶没少受欺负。而那时的原主只是个刚从城郊庄子里回到颜府的私生子,府中有头面的丫鬟小厮都不愿意去照顾他。
于是照顾颜息宁这份‘殊荣’就落到了白陶身上。那时候的白陶只是个拖着鼻涕的孩童,哪里会做伺候人的活?
白陶第一天到原主的院子里,就搞砸了好几件事。他吓得瑟瑟发抖躲在回廊下直哭,可没想到原主非但没有打他,还将自己的饭分给了白陶。
白陶感激的说道:“要是没有宁大哥,我早就没了。这世上除了爹娘,宁大哥对我最好!”
听到这话,颜惜宁心中一阵酸涩,若是有一天白陶发现自己不是以前的少爷,他该有多难受呢?
不过只要他在一天,他就会善待白陶一天。想到这里,颜息宁笑道:“别说这些啦,我们速度得快一些了,不然要来不及包馄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