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年公司复工首要准备的就是上一年留下的新企划,每次这东西一出现,言宁佑就要无休无止地开会。
今年也没什么差别,当初董事会和他对着干的家伙依旧稳坐大股东的位置,言宁佑动不了他,对方也动不了言宁佑。这关系的拧巴程度,已经快要赶上俞娅楠与言宁佑这对母子间诡异又和平的对立。
裴邵俊自从多了这么个生活助理的工作后,连回家过年都能成为餐桌上被夸耀的对象。当然夸完了就要开始问东问西——什么工资多少、配车与否、交到女朋友了吗等等。
一边受着全家十几口的热烈关注,一边默默在心里咀嚼着言宁佑的名字。裴邵俊虽然弯得快要从天上跌进海里,他也没敢真的去肖想自家老板。
从一个生活助理的第六感来说,裴邵俊觉得言宁佑很好看,同时也觉得言宁佑很可怕。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虽然“好看”和“可怕”看似毫无关联,但裴邵俊还是给它们连上了一条笔直的大道。
言氏上层的争权动荡,裴邵俊一无所知,他唯一了解的就是言宁佑的行程改变了。
过去总是会从言家别墅出发的老板,现在连续好几个月都是留宿公寓,这中间的差别可不是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
有段时间裴邵俊一看到言宁泽的脸,就会想起那条沾满精液的床单,虽然豪门的事情往往超脱常理,不过这两个人是亲兄弟吧?尽管同父异母,可也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啊。
过完了煎熬又多难的年假,裴邵俊上班第一天,果然又一次在公寓楼下接到了言宁佑。
几日不见,气色更佳,原来那种因为睡不饱而留下的疲惫自言宁佑的脸上一扫而空。
上了车,言宁佑还好心情的问到裴邵俊在玩的抽卡游戏。听说这家伙非洲人附体,十抽无橙,百抽中三后,言宁佑好心地用自己顶级欧洲人的血统拯救了下即将氪金致残的小助理。
看着眼前橙光闪烁的卡包,裴邵俊吐了口气,深刻体会到了——血统这种东西,果然是从投胎起就决定好了的。
“你谈过恋爱吗?”坐在车里等待红绿灯的言宁佑,无聊地翻了翻手机相册。最近他给言宁泽送的玫瑰,全都成了自己泡澡、洗脚的香氛添加剂。
为了不让大把大把的玫瑰惨遭套套的毒爪,那些剩下用不完的,一部分让言宁泽拿去做了干花包,一部分摆去厕所成了空气清新剂。
以至于言宁佑现在闻到玫瑰花香,就浑身发抖、毛骨悚然。
“谈过。”裴邵俊大学那会谈过一个学长,两人在牵手亲嘴的阶段分手,剧情简单又寡淡——因为学长要毕业工作了。这场开始于校园的恋爱,也在接轨现实时终结。
“如果你们吵架,你会用什么办法哄对方?”言宁佑已经放弃了浪漫攻势,那些招式在言宁泽眼里,比国产言情剧的演技还要尴尬。
“就,道歉?”裴邵俊不确定地回道。
“没用。”言宁佑在道歉这事上是有案底的。在言宁泽看来,言宁佑每次的道歉都是一种真心实意的情趣,其他则无。
“不够真诚?”
“很真诚。”
“那你们开诚布公地聊过吗?”
“聊过,但是意见无法统一。”
言宁佑想让言宁泽做罗网上的猎物。
而言宁泽则想挣脱罗网飞去迦南地。
“老板,您说的是,大少爷吗?”
话一出口,裴邵俊就后悔了,还好这会司机已经把车停在了公司楼下。
言宁佑挑了下眉,也没生气,只是哼笑着自言自语道:“居然这么明显。”
下车给言宁佑开门的裴邵俊,心里不断嘀咕,这要是还不明显,自己恐怕是真瞎。
“下班前想个能逗我哥开心的点子,想不到就开除你。”
本以为今天可以蒙混过关的裴邵俊,在送咖啡时,忽然听到言宁佑来了这么一句。
双眼圆瞪,一脸痴呆地看向自家老板,对方正一手握笔、一手划着电脑在看新发来的数据表单。
见裴邵俊没有回答,言宁佑侧过脸咧嘴一笑,那模样极尽玩味之能事,好像所有的不合理,在这个笑脸后都会变成理所应当。
“可是,老板……”
“出去吧。”
直到身后的大门合拢,裴邵俊才茫然地想到——言宁佑是不是生气了?
其实相处到现在,虽然通常言宁佑好说话到匪夷所思,可偶尔那么一会,藏在细枝末节里的一小点,总会透露些让人无法理解的怪异。
对于涉世不深的裴邵俊来说,言宁佑的脸好看到让他忘记了很多,结果丢掉本分的结果就是一脚踩进雷池。
言氏企业内标榜的工作时间是朝九晚五,不过到了五点能下班的通常是没有的,就连言宁佑基本也要拖到六点以后才能离开。
裴邵俊踩着极限时间,在言宁佑下到停车场前,给对方买了个套头玩偶。
言宁佑望着那一人高的浅黄海绵,嘴角抽动了一下,漾在眸中的揶揄裴邵俊无缘看到。
——因为他已经被这个巨大的套头玩偶给压窒息了。
这套海绵宝宝的套头玩偶,言宁佑没穿,他让裴邵俊穿了和他上楼。路过电梯时,一楼的保洁室内有个男人走出,等言宁佑推着海绵挤进钢铁小盒子后,那个穿着保洁服饰的男人站在电梯门口,看着数字一个个跳过,最后停留在了27层。
因为海绵宝宝的腿太短,身子太宽,裴邵俊进门时要侧着,而且还跨不过那道栅栏。
言宁泽看了看蠕动在门口的巨大海绵,又瞥了眼气定神闲的言宁佑,手指敲过茶几让裴邵俊把玩偶服脱了,然后一件件递进来。
看着满头大汗的裴邵俊,言宁泽剥了个糖炒栗子塞进嘴里,腮帮一鼓一鼓地笑道:“我比较想看你穿。”
这句话的意思,和上次想看言宁佑蹦极一样,本质来说——言宁佑倒霉了,言宁泽就开心了。
“哥哥真的很爱我呢。”踩着海绵宝宝的鞋子,言宁佑在屋内垂头丧气道。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言宁泽全身上下唯一能挤出的那么点幽默,基本都贡献给了言宁佑。
一如弗洛伊德说过的——幽默是一个人在心理上的精神之解脱。
而他想要寻求的正是和言宁佑背道而驰的一种状态。
黄色的海绵玩偶事件结束,第二天裴邵俊得以保留工作。因为春假后不久还有个元宵节,言宁佑此后的应酬很多,裴邵俊这个任职个把月的生活助理,终于体会到了喝酒喝到吐的无力感,想到过去辞职的前辈,裴邵俊抹着眼泪,感慨了一句生活不易。
言宁泽把录像带拷完后,送去还给了费澄邈,男人跟他说了一个时间,还给了言宁泽一张照片。
捏着照片看着背面写下的地址,言宁泽问费澄邈知不知道“吊桥效应”。
人在提心吊胆时会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这时如果碰巧遇到一个人,就会错以为那是心动。
“你以为我喜欢你母亲?”
“你没有理由帮我。”
“我原以为相爱是为了弥补遗憾,可真的爱了后才知道,很多遗憾都是由此而产生的。”
费澄邈摊开手,指了指照片后面的那行字。
“那是我爱人写的。”
言宁泽看着那行认真到甚至有些发抖的字迹,眉头挑起又落下,那抿在唇缝里的疑问被他吞没。言宁泽并不是个刨根问底的人,因为在言宁佑之后,他已经无法再信任任何人。
“他和你有过一样的眼神。”
费澄邈相信:爱情是死神镰刀下的盔甲,坚韧顽强又轻薄如雾,迷惑了双眼、迷惑了感官、迷惑了现实,但无论过往何如,都不会阻止我在阳光下与你相拥。
“他死的时候,比你还年轻。”费澄邈在手腕上比了一下,足足十七刀,整个手掌都差点被割了下来。在人的潜意识里会规避疼痛,所以费澄邈一直不明白,对方为何能对自己如此冷漠,又对他如此残忍。
“我只是想弥补遗憾,仅此而已。”他没能救下所爱,却可以救下有着一样眼神的言宁泽。
言宁泽收下了那张照片,却对费澄邈强硬而自私的举动感到好笑。
就算伪装得再好,费澄邈和言宁佑都是一类人,他们的缺失如此清晰又如此割裂,所谓的遗憾,只是不肯妥协低头下的一种错误罢了。
回了公寓,栅栏锁扣,大门一关,又是一个完整的玻璃罩。被留在里面的言宁泽,如果不向现实妥协,早晚有一天,他也会和死在雪崩中的魏安鸢一般,因为缺氧而窒息。
转着手腕上的转运珠手链,言宁泽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遗憾想要弥补。
坐在客厅发了会呆,等睡醒的套套跳上膝盖,身后锁紧的大门无声地向外敞开。
言宁泽感到走道的冷风吹入室内,他回过头,看着身穿保洁蓝衣的高大男人,正一言不发地跨进门内,卡在面上的黑框眼镜遮挡了对方大部分的表情。
在他开口说话时,两腮鼓囊的肌肉像极了鳄鱼死后僵硬的前爪。
言宁泽无法从记忆中找到对方的姓名,而男人也看出了言宁泽的茫然,他站在原地张开双手,弯下的眉眼里透露着一股瘆人的快乐。
“今天要试试新的复健方案吗?宁泽。”
干瘪、恶臭、沙哑又醒目。
言宁泽在男人的话语中打了个寒颤,那深埋在胃底的冷意让他频频作呕——就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游东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