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中秋节前。
万贵妃的父亲,左柱国万知明七十大寿,请了青城班过去唱戏。
华老板这边收拾着行头,准备带着人马去左柱国府上唱戏。楼下乱哄哄的,就见向俊穿过人群上了二楼,递给华老板一张单子。
华雨泽一看,问:“这什么?”
“账单。”向俊道。
“我知道是账单。”华雨泽道,“二百五十一两……怎么花了这么大一笔钱?”
“也没什么。”向俊说,“喜悦公公要爱吃的太多,索性把醉仙楼的大厨绑到安乐堂去做饭。他价格不便宜啊,而且采购食材也得钱不是。”
“……”华雨泽沉默了一会儿,“你故意的。”
“嗨,怎么敢呢?”向俊说,“班主您这么局气的人,不会连这点小钱都舍不得吧。”
华雨泽把账单叠了叠塞在怀里:“回头让何督公……不,给五殿下送过去。人家现在可是帮衬着位高权重的西厂厂公。有钱。反正我没钱,我给不了。”
向俊还要说什么,华雨泽连忙站起来,推开窗户冲楼下吆喝:“走了走了,还磨蹭什么?左柱国大寿,赶不及了到时候青城班都得掉脑袋。”
*
左柱国万知明,大端朝朝野上下应该没有人不曾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当今圣上的太傅,后历任吏部尚书、内阁大学士,内阁首辅等职……虽然人功成身退,然而学生遍布朝野,多有簇拥之人。
虽然人已淡出朝廷政务,可没人敢轻视万知明的存在。
他七十大寿,来的客人皆是显贵,络绎不绝,几乎要踏破了门槛。无数珍奇美物当做礼品堆满了万柱国家的仓库。
在京城的王爷皇子们,也都来了,熙熙攘攘的兄弟们聚在一处,等了没多久太子便来了,带了个皇上亲笔御书的“寿”字。给足了万柱国面子。
他做寿,什么都要最好的。
自然是请了青城班来唱戏。
这边一干人等按照位分坐进了雅间,湖对面搭的戏台子就开了唱。
“华老板怎么样?”小十三凑过来偷偷问赵驰。
赵驰一愣:“什么怎么样?”
小十三笑嘻嘻:“哥,别骗我了。你就说说呗,他身段儿台上看着不错,腰挺软的。私下里呢……”
“……私下也挺软的吧”赵驰沉思,不知道自己说多了让师兄知道了会不会追杀他,“就看他天天赖在罗汉床上看话本,什么野怪传说的都瞧。大约是软的。”
十三感觉老五这话说的隐约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劲。
然而他年少心性,抬眼看到有人坐到万柱国和太子身边顿时兴奋的对赵驰道:“哥,你看,老柱国面子挺大啊。连司礼监老祖宗王阿都来了。”
“哦?”赵驰抬眼去看,就瞧见对面廊下那主位上多坐了一个人,真在低声跟万柱国说话。
年龄大约三十出头,男生女相,雌雄难辨,一双狐狸眼带了几分说不上来的狡猾。
“他年龄不大,怎么就叫老祖宗了?”
“太监里,他权力最大,品阶最高。私下里大家都送他个绰号叫老祖宗。”十三说,“哦,不过可能他接下来也不是权力最大了。有人跟他怕是要分庭抗拒了。你记得上次咱们去踏青时遇着的御马监提督何安吗,前些日升了掌印,皇上还让他重建西厂哩……”
“是吗?”赵驰有些心不在焉。
小十三下面要说的话他都知道。
廊下主位上还有把椅子空着,想必是还有什么重要人物没来。
就在此时,有家仆从门口吆喝了一声:“何厂公到——!”
诸位在座的,早有长袖善舞的,站起来凑到门口去巴结,不消得一会儿,何安便穿了身酱紫色银蟒纹路的曳撒从外面走了进来,态度也不倨傲,有人给他行礼的,他便一一回礼。
等走到赵驰这一桌的时候,他停了一下。
微微颔首道:“五殿下,十三殿下。”
不远不近,不冷不热,不疏不亲。
赵驰瞧他,瘦了不少,嘴唇颜色是淡淡的粉色,又想起来白邱说他大病一场。大概是伤了元气。
“厂公近来可好?”赵驰问候道。
“谢殿下垂问。”何安道,“奴婢身体尚好。”
赵驰嗯了一声。
何安问道:“殿下可还有事?”
“没了,就是问候一声。”
何安淡淡一笑:“既然如此,奴婢便过去给万柱国问个好了。”
“厂公请便。”
赵驰一直目送何安修长的身影走到主座那边,与廊下几个人分别打了招呼,又坐下听戏。
他那举止落落大方,确实与之前不同了,显出了几分权倾朝野、炽手可热的红人姿态。
赵驰微微一笑,坐下来与十三又聊起了些旁的。
*
这厅里,觥筹交错,已是喝开了,气氛也变得热闹,大家无论品阶也都松快了不少,互相谈笑的,行酒令的。
廊下那桌聊得正欢。
太子在何厂公耳边说了句什么,何厂公倒似开心的很,温和的笑了起来。
赵驰瞧着,只觉得杯里的酒也没那般好喝了。
他站起来。
“五哥干什么去?”十三问他。
“华老板戏唱完了,我总得去看看吧。”赵驰说完,引来周围几个人的嘲笑,他也不以为意,负手踱步就去了后台。
他在后台等了一会儿,华雨泽卸了妆出来,俩人找了个僻静院落闲逛,走到个凉亭里。
“华老板好心情。”赵驰道。
华雨泽回头瞧他:“五殿下怎么今儿没喝醉?”
“这不是过来见你吗?”赵驰说。
华雨泽笑了笑:“稀奇了,约了你出门还真的很难,这会儿自己凑上来了?”
他特别认真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赵驰,打开一看:“……这是什么?”
“账单。”
“喜悦在安乐堂吃了两百五十两银子,何厂公的人欠的钱,你要不要帮忙还?”
“……”赵驰把账单叠好塞起来,“说正事吧。”
“当年你母亲兰贵妃母族衰落,兰贵妃入冷宫。是由自一桩二十年前的奇案牵扯。”
“我知道,陈宝案。”赵驰道。
“一桩二十年前的旧案,怎么过了十几年能牵扯到兰家头上?”华雨泽道,“我便觉得奇怪,安排人去大理寺和宗人府看了卷宗。”
“嗯,想必有进展了?”赵驰道。
“这还得感谢你那何厂公。要不是狌狌闹的京城一团乱,这种绝密卷宗没这么容易找到。”华雨泽说,“卷宗里写到,这陈宝案还有余孽未清,持续抓捕,终于抓到了一个漏网之鱼,这个漏网之鱼自然是死了,但是死前指认兰家曾从陈宝处买过机密军情,卖给了鞑靼人。不仅如此,兰家还私下屯买兵器,有逆反之心。”
赵驰微微皱眉:“靠着口供没办法最终定罪吧。”
“那人自然是有物证的,兰国公与陈宝当年的手书来往。还有囤积兵器的条目。后来去查抄,京畿附近的私库看守人也一口指人兰家大公子就是私库主人。”
“……”赵驰沉默了一会儿,道,“后面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兰家遭了灭顶之灾。
唯一的远亲血脉因为留在了开平逃过一劫。
兰贵妃褫夺封号,降为庶人,入住冷宫。
他自己则差点被圈禁,最终外放八年。
“关键是,这个漏网之鱼是怎么抓住的,谁能证明他就是陈宝案的关键之人?”赵驰问。
“这你就说道点子上了。”华雨泽道,“二十年前的旧事,若不是有当事人指认,又怎么能确定这个漏网之鱼就是与陈宝案有干系?这两个人,定是有问题的。”
他从怀里又拿出一个小纸条,递给赵驰:“这两个人的名字,在卷宗里也是擦去的,我们的人为了得到这两个人的的姓名,花了不少力气。你回去自己看吧。记住,阅后即焚。”
等赵驰仔细收妥了那张纸,华雨泽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好,回头再聊。”
*
两人先后而行,华雨泽抄了近路,走到一半被几个王孙拦着不放,调戏了一阵。
这边正纠缠着,就听见一个声音从拐角处穿了来。
“哟,华老板怎么在此呢?”
几个喝醉了的郡王国公的回头去看,就瞧何安从暗处走过来,似笑非笑道:“咱家还是一通好找。原来华老板在这儿忙着呢?”
几个人瞧他那表情,不约而同的都走远了一些。
“诸位还有事儿吗?”何安走进了扫了一圈儿问。
“没了,没了。厂公您忙着,忙着。”说完这话,几个人酒也醒了大半忙不迭的走了。
“这几位都是园子里的常客。”华雨泽道,“自然得维持着点。倒是厂公您找我,稀奇。”
“咱家也没别的什么意思。”何安道,“就是您这边被五殿下惯着养着的,回头又去找别的恩客,是不是有点太不讲究了?”
“这就奇了怪了。厂公位高权重的,也跟五殿下交好?我怎么没听过?”
何安语塞。
“殿下是天潢贵胄,殿下的事儿就是皇家的事儿。”何安道,“皇家的事儿,咱家这个内臣没有管不得的。”
华老板有点想笑。
这何厂公,别的在行,就是在争风吃醋这个领域是个新手。别的不说,就差把“五殿下这么好,你怎么还敢背着殿下偷人,你不值得”这句话写在连上了。
“行吧,厂公说什么是什么。”华雨泽道,“草民可以走了吗?”
“你等一下。”
华雨泽哪里理他,说走就走。
“哎!”何安气急败坏,“咱家跟你问话呐,你就敢走,行不行咱家让你掉脑袋?”
“厂公还有什么要问的。”
“我问你,你跟殿下一起出去的,怎么就你回来了?”
“厂公想问的不是这个吧。”华雨泽看他,“厂公是不是想问殿下在哪里?”
“……殿下在哪儿?”何安终于屈服了,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