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慢慢变大的。
周三这天晚上,雪时下时停,看上去只是普通的雪。方昭暮周四没课,睡到了九点钟,下楼去看,铲雪车已经铲过他家门口的路面了,走路没什么障碍。
方昭暮不上课就不好好吃东西,到路口面包店买了一堆面包回家,看了整一天的书。
他家里窗户是磨砂质地,从里面看不见外面什么情况,到了周五早上,方昭暮起来,开窗一看,外头铺天盖地的白,连路灯顶上都积起厚厚一层雪。
雪还在下,方昭暮下午有课,看到眼前场景就懵了,心说这还怎么去上课。关了窗,方昭暮灵机一动,跑去查邮箱和学校官网,没有发现停课通知,很是失望地刚要关页面,邮箱却提示有新的一份邮件。
他顿时精神起来,点进未读邮件信箱,学校邮箱的尾缀是他想要的,然而前缀是宋远旬。宋远旬给方昭暮发了封邮件,问方昭暮是不是今天下午一点有课。
想着昨天宋远旬一步步在雪里走的背影,方昭暮有点心软,没把宋远旬的邮箱拉黑,但也不打算回,当作没看见把邮件删了,然后开始期盼学校上午能给他发停课通知。
方昭暮的梦想在十二点正式宣告破灭,他什么新邮件也没收到,课还是要上,他只好穿上了很早之前买的套鞋,又在正常外出的衣服外穿了一条很大的连帽防风外套,戴上了帽子走下楼。
方昭暮开了门,一台很大很显眼的黑色越野车停在楼前。待方昭暮走出去,车窗就降下来了,露出了宋远旬的脸。
宋远旬戴着医用口罩,很自然地对方昭暮说:“走吧。”
声音还有点哑。
方昭暮挺想问他,是不是前天晚上跟着自己走回来的时候太冷感冒了,但憋住了没有问,也没打招呼,视而不见地径自走进雪里,小心翼翼地踩着雪往前走。
还没走几步,方昭暮身后传来了关车门的声音,方昭暮没回头,听见后头宋远旬咳了声,也知道他下车跟过来了。
方昭暮步行了小半条街,其间宋远旬在他身后咳了足足七次,方昭暮听得实在受不了了,转身回去,瞪着离他三米远的宋远旬。宋远旬见他转身回来,就也不走了,也隔着纷纷扬扬的雪看方昭暮。
两个人对视几秒,方昭暮叹了口气,决定妥协一次,便走了过去。他走到宋远旬面前,宋远旬还是不动,方昭暮只好伸手轻轻推了宋远旬一下,无可奈何地对他说:“算了算了,上车吧。”
宋远旬才和方昭暮一起走回了车上。
车里很温暖,和室外冰天雪地全然不同,方昭暮坐好了,看了宋远旬一眼,耐不住小声说他:“都感冒了,逞什么能啊。”
宋远旬发了车,没说话,方昭暮又说:“晚上开车跟着不是很能耐吗,下车走着跟做什么。”
宋远旬又咳了一声,安安静静地开车。雪天车速慢,但方昭暮家不远,十分钟也到了教学楼下面。方昭暮已经懒得去想宋远旬怎么知道他在这儿上课了,对宋远旬道过谢后,刚准备下车,宋远旬终于开口了:“我在楼下等你,下课我送你回去。”
方昭暮快对宋远旬没辙,好声好气劝了一句: “你还是回家养病吧。”
宋远旬没回答,看样子是不准备回家,方昭暮怕迟到,没再多说,先去上课了。
上了两个钟头的课下楼,方昭暮不意外地看见宋远旬坐在底楼等候处的座位上。宋远旬腿上放了个手提电脑,边上还站着周梦,两人正在说话。
一见方昭暮下来,宋远旬把电脑还给周梦,重新戴上了口罩,站起来,走向方昭暮。
宋远旬人高,穿着质地很好的大衣,走路带风,眼睛放在方昭暮身上一移也不移,迈着大步走过来,倒让方昭暮想起了他第一次看见宋远旬的时候。
当时方昭暮走实验室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宋远旬,他觉得宋远旬好看。只是后来他磨磨蹭蹭地到宋远旬边上去提问,想和宋远旬认识一下,宋远旬却不愿意理他。
方昭暮想了几个月,在很多漫长的、找不到人聊天的深夜里辗转不眠,都想不出自己错在哪里。
“暮暮,雪太大了。”宋远旬走到方昭暮跟前,怕吓到方昭暮一样对他说,好像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在等。
方昭暮心情有些复杂,而且宋远旬太近了,他不是很舒服,便后退了一步。
宋远旬看见方昭暮的动作,愣了愣,又对方昭暮说:“只是送一下。”
生病的宋远旬说起话来嗓子干哑,有些可怜,方昭暮最后还是坐上了宋远旬的车。
看着宋远旬扣好安全带,方昭暮对宋远旬说:“谢谢。”
方昭暮不想和宋远旬再这么拖泥带水下去了。何况也不是每个人上学都开车的,没停课总有办法来。
但宋远旬病着,方昭暮是很容易心软的人,一句“最后一次”堵在嘴边,转头看看宋远旬戴着口罩的病容,堵了十分钟都没说出口。
“暴雪预警了,”宋远旬看着前方,忽然开口,“周末应该会发停课通知。”
过了一会儿,方昭暮才回应:“是吗。”
“家里有吃的吗?”宋远旬问方昭暮。
方昭暮想了想,如实道:“有点儿面包。”
“现在去买吧,”宋远旬停下车,准备掉个头,见方昭暮神色犹豫,他又说,“可能要下很久。我也有东西要买,带你是顺路。”
方昭暮考虑了一下,觉得确实得去采购点儿东西,便又说:“谢谢。麻烦你了。”
“不麻烦。”宋远旬说。
车厢里安静了许久,远远看见超市那块大牌子的时候,宋远旬突然开口了,他对方昭暮说:“你去采购那次,我就应该带你去的。”
“看你推那么多东西,我想接你回去,所以站在那里等你。”
方昭暮自己已经不去想这些了,也不想再听宋远旬说。只听几句,方昭暮心里就堆满了酸涩和难受,可他不开口制止,宋远旬是不会停下来的。
“你发语音我是听见了,我没笑你,”宋远旬的语气平缓,又很朴拙,他说得很慢,好像怕方昭暮生气,又好像在想措辞,“你也知道,你给我发这些,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笑你。”
同半个多月前相比,方昭暮和宋远旬之间少了一扇酒店的木门,多了车外漫天的雪。
宋远旬就坐在方昭暮的手边上,他们关着灯时贴得很近过,开了灯就再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方昭暮觉得宋远旬这个人真的很坏,心机很重,表面上老老实实的,实际上却总是在利用方昭暮的心软。只要给宋远旬一点机会,宋远旬就可以抓到方昭暮的软肋,再动摇方昭暮的决心。
“那次回了家,我就想,下次一定不让你一个人来了,帮你提个袋子也行。”
宋远旬把车停在了商场门口的车位上:“到了。”
他靠过来,帮方昭暮解了安全带,近得让方昭暮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而很快,宋远旬就礼貌地退开了。
他们各自开了门,走进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