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柯苏醒时,听到了一阵刺耳的声音。
刺啦,刺啦,像是有石子在摩攃自己的耳膜,陆云柯被这声音吵得头昏脑涨,他睁开眼睛晃了晃脑袋。
结果这一动,陆云柯整个人都像是钟摆一样摇摆起来,脑袋更是疼得要命,他向下看去,视线尽头看到个黑色的发顶,还有在磨刀石上划拉的刀刃,刀光折射入眼底,他这才发现自己竟被绑成粽子倒吊在房梁上。
陆云柯蠕动一下,和下方磨刀的人打招呼:“一日未见,靳先生,你还是这么爱惜你的宝刀。”
靳随风连头都没抬,仍在磨刀:“这是要砍下你脑袋的家伙什儿,不爱惜的话,血溅到身上多麻烦。”
陆云柯沉默了一阵,艰涩道:“你找的是楚舸和楚行舟,砍我的脑袋做什么。”
“我看你小子不顺眼。”
“……这一点,我和靳先生倒是难得想法一致。”
靳随风一顿,他抬起头看向陆云柯,笑眯眯道:“老子磨刀是为了砍死你,小鬼,你不怕么?”
被倒吊着的陆云柯血液倒流,脸都吊紫了,他也对着靳随风笑:“我说怕,你会放了我么?”
“不会。我会在下面摆上一个盆,割开你的喉咙后,血滋滋地冒出来,我牵一来一条狗,你就能一边死一边看着狗把你的血舔食干净。”
靳随风说着曲指一弹刀刃,听着那隐隐的嗡鸣声笑得越发高兴。
陆云柯不挣扎了:“看来我只能说不怕了。”
靳随风看着陆云柯的眼睛。
然后他就发现,陆云柯是真的不怕,那双眼睛宛如死水一般,并没有因为他的话生出一丝恐惧。
靳随风见状怒了:“你这小东西当真无趣。”
“那你想要怎么给有趣法,要不,在你放血之前,我给你唱支小曲儿助助兴?”
这下子,轮到靳随风无语了。
他到底是抓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陆云柯清了清嗓子,开始给自己唱挽歌。
“当永夜降临的时候,众神便已陨落,黑色的星辰啊,我将跟随你的指引走入至暗。我将变成枯骨,变成顽石,落入逐渐熄灭的火焰中……”
陌生的曲调响起,那是靳随风没听过的曲子,语调平静,但曲调像是有种蕴藏绝望的魔力,听到歌声的一瞬,靳随风便开始回忆起一些尘封的记忆。
那些不堪的,绝望的,暗无天日的回忆。
“闭嘴,别唱了。”
陆云柯被绑住的手指动了动,他幽幽叹息一声:“这是我家乡的往生曲。灾难来临后,一直有人在死去,失踪。当亲人消失后,他的家人就会唱这支歌,期望引导灵魂往生。我给身边的每个人都唱过这支曲子,可现在我没有任何亲人和朋友,连我的猫都走丢了。如果我死了,没人记得我,我只能给自己唱这首歌。”
靳随风面无表情地听着:“哈。”
“有人说,只有经历过死亡的人才能听懂并喜欢这首往生曲,你听懂了,可你不喜欢它。”
“没人会喜欢这种东西。”
而后,他对着天窗透过的星光冷笑:“天真的小鬼。”
这个小子居然试图唤醒自己的怜悯心。
靳随风收起磨好的刀,直接丢出一记飞镖割断了绑住陆云柯的绳子。
悬在房梁上的绳子被割断,但绑住陆云柯手腕和脚腕的绳子还完好无损,眼看落下去脖子就会折断,陆云柯身形一缩,手指翻飞,赶在落地前的最后一秒,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丢开缠绕在身上的绳子,活动了一下手腕后,陆云柯看向靳随风:“靳先生,如此我可算通过了你的考验?你是要带我进雪衣楼,还是要我去刺杀大皇子,亦或是,向您汇报楚先生的行踪?”
靳随风抱臂而立:“小子,爷是个杀手,雪衣楼的天字一号杀手,你好歹给爷装出个害怕的样子,你这样很败坏爷杀人的兴致。”
根本没有什么通过考验一说,靳随风抓陆云柯来,就是为了杀他。
雪衣楼的杀手出现只为取人性命,且动手绝不落空,靳随风此行需要一颗脑袋复命,他本想弄死楚行舟,可那煞笔师兄受了伤,打架也不尽兴,摘他脑袋着实为时过早。*
大皇子少年老成,楚氏一门几乎全部死光,留下被楚家教养长大的楚舸才能把大梁的水搅得更混,思来想去,能摘脑袋复命的就只有和楚舸差不多的辛莲儿。
在楚行舟眼皮子底下扮作女孩的少年,小小年纪就性格乖张,看似贪婪又随性之至,连糊弄人都不走心,也就楚行舟眼瞎心盲没发现不对。
靳随风原本打算杀了这小鬼带回去复命,只说是死掉的大皇子,如此一来,大梁皇室才会自相残杀的更加激烈。
但现在,靳随风改变了主意。
这样一个心性堪比雪衣楼顶级杀手的小家伙,直接杀了着实浪费,就像陆云柯自己说的,他完全可以利用这小子做点别的事情。
“你想活着?我便给你这个机会。”
靳随风摸出粒黑乎乎的药丸子。
“吃下它,你的命就属于我靳随风,我会教导你更精妙的易容术,而你需要听命于我,做潜伏在楚家人身边的细作。若有朝一日你生出叛离之心,便是你毒发之日。毒发之时,你会后悔今日没有当场死去。小子,你考虑清楚,死很容易,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一个痛快,但活着,有朝一日你后悔都来不及。”
陆云柯直接接过药一口吞下。
“后悔?”
陆云柯笑起来。
“我见过饿到吃草吃土,靠卖身养活孩子,最终被豺狼撕咬到体无完肤的妇人。也见过卖妻卖女易子而食,只为自己独活的男人。见过满口爱民如子,却因小儿一句无心之语就命护卫悄悄将人打杀的高官,但也见过为民请命,反被诬陷诛九族的清官。你说得没错,这世道人活着比死了还苦,可我还是想活着。”
他不掩野心道,“因为唯有活着,我才能有出头之日。”
死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可他天生反骨,就是要拼尽全力在这世上活下去,活到能堂堂正正做人的那一日。
靳随风闻言愣住。
眼前的少年让他想起了自己,几年前那个失去一切,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亲手毁去容貌,主动加入雪衣楼成为刽子手的自己。
他喉间干涩,忽而出声问道:“你说你见过……罢了,那时你才几岁,见到的必不是他们。世道不公,呵,我们这种人,活着与死了又有何分别呢。”
将毒药嚼碎了咽下去,陆云柯看着垂目凝视刀刃的靳随风,他心中一动,便出言问道:“靳随风,你是后悔了吗?”
靳随风皱眉:“后悔,小子,你何出此言?”
“我以为,你重新见到楚先生的时候,是生出了后悔之心的。你想杀我而未成,我为茍活不得不与先生合谋,日后你我一体,还望先生每次拔刀之时都去想想,你因何后悔,又有没有后悔的资格。”
靳随风冷笑:“而今我为主,你为仆,小子,别人的事你别瞎操心,免得有朝一日也落得个横尸街头的下场。你不是会些邪门歪道么,来,我且和你比划比划。”
陆云柯:“……我又不会功夫,根本打不过你,你这就是想揍我吧。”
“没错,技不如人就只能挨揍,放心,爷会悠着点,打不死你。”
靳随风挥着拳头逼近。
陆云柯慌忙闪避:“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不是得争分夺秒教我些什么细作的手段?你也不想我没派上用场就折在敌营吧!”
靳随风
一拳打在陆云柯眼窝上。
“爷现在就在教你,我已经饶了你的命,可别想再忽悠我!起来,好好跟我学!”
两天后,楚行舟从靳随风手里收到了信,他顺着信指示的地方找到了满身都是伤的辛莲儿。
“楚先生。”陆云柯顶着双熊猫眼有气无力道,“您的师弟让我捎个信,说这只是个警告,要是您还打算追查雪衣楼,被抓的就不是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了。我还听到他和下属接头,提到要去……楚先生,你要是现在过去,说不定能逮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