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父亲正在替路琢联系上学的人,章有成立刻准备了几箱礼品,开着厂里的车,带着儿子赶紧就来了。
章有成停下车,和乔娟一起紧跟着章平走了进来,两口子满脸堆笑道:“禄禄,快给你路琢哥打招呼!”
“路琢啊,好些日子不见了,听说你要开学校,也不容易,我把我家小子送来,你让老师们好好教育,以后让他考大学,才能出人头地!”
章禄禄跟着章有成跑的地方也多,见了生人并不拘束,落落大方道:“路琢哥,你好。老师,您好。”
章禄禄现在的年纪已经可以上初中了,但是只认识几个字,到县里上学只能和一群小毛孩一起,章禄禄觉得丢人,只去了两天就闹着不去上学。
他也不是不想去上学,纯粹是这个年纪最要脸,章禄禄脸皮薄,觉得和几个小孩子一起上课太羞耻。
现在三水村只有十个学生,大的小的都有,老师也都是全国各地来的最有学识的知青,成绩好能直接升学,章有成一合计,就决定把儿子送到村里来上学。
看村里最早混出个人样的章有成两口子都这幅模样,村里人终于回过味儿来。
章有成和乔娟两口子自诩文化人,很早就不和村里人来往了,他们两个倒也是有那种资本,一个从村妇女主任成了妇联主任,一个成了饮料厂的领导,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现在眼高于顶的两口子却一改常态,跑到路琢面前赔着笑脸献殷勤,可见上学的名额的确很珍贵。
送到眼前的狗不理,有人Hela抢的才是好东西,村里精明的当即就把刚才要带走的孩子推到路琢面前。
“我家小儿子没事做,可以来读书。”
“我家丫头生了病,干不了活,也跟着读几天吧。”
“还有我家……”
一群人都想把家里暂时干不了农活的孩子使唤过来,可这一次陆云柯没再纵着村里人。
“只有十个名额,刘小兰,章小伟,章禄禄,宋招娣,钱方,李毛毛……”
将一开始就坐在教室翻书的几个孩子点出来,还剩两个名额给了被章平带来的知青,陆云柯又招呼了小杜老师几个人,让他们去楼顶上课。
“就这十个名额,专门开小班学习,两个月后去省上参加如学考试。剩下的人,想学就在这里学,这两个知青就是新老师。郑老师,王老师,麻烦你们了。”
两个知青被叫做老师,当即有些受宠若惊。
“不麻烦,我们也才初中文化,只能教几个字。”
“比不上路村长,听章平叔说您很快要去参加第一届高考,您才是有真才实学的。”
听到小王知青说村长要参加高考,章小伟吃惊道:“路琢哥,你要参加高考,怎么没跟我们说啊?怪不得你一直书不离手,还跟着郴知青每天去楼上学习,原来你也想当大学生!”
他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别说村长有没有那种学识,光这份胆量,就值得他们敬佩。
章平扫视一眼,与有荣焉道:“省上早就通知过了,你们在广播上没听到?只要觉得自己文化程度够,都能去县里参加考试。通过高中水平的考试后,就有去省里参加高考的名额,两个月后县里专程用大巴送过去,包食宿。这次县上考了五千人,咱家路琢的成绩早出来了,是县里的第一名!”
高考刚恢复,大部分人还是观望态度,只有消息最灵通提前学习了的一群人参加了县上的考试。⊙
甚至连会写名字的也去了,县里出的卷子格外简单,虽说水分很大,但路琢的成绩可是实打实的。
除了外语,其它门门接近满分。
刚才还说路琢也没认识几个字的村里人登时讷讷。
章小伟和刘小兰更是一脸崇拜地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路琢。
他们一直都羡慕郴知青他们,结果,原来他们村长才是最厉害的那个。
只靠自学就能考第一名,什么叫天才,这就是天才啊!
陆云柯安排好学生,也没批评那些学习了一月只为来混草药的乡亲们:“广播里领导早就说了,知识才是第一生产力,大家好好读书吧,这样以后我们的厂子才能开到全国,开向全世界!”
他越是这么说,村里人越后悔。
连章有成他们都抢着要学习名额,他们却将名额拱手让人,先前有多不在乎,现在就有多恼怒。
可村长说了好多次去县里读书的十个名额很珍贵,还到处奔波,他们却都没放在心上。
人的本性如此,越是强迫他们学习,他们越觉得那名额不是好东西,等村长把机会给了旁人,他们才知道后悔。
一群人现在倒是不想着去村头侍弄草药了,人挤人的待在教室里,和自家孩子一起继续上课。
很快,他们会发现,文化人之间也是有差距的的。
被陆云柯提拔到顶楼教十个学生的杜知青几个本就是大学的老师,教书引经据典趣味横生,现在的老师是只有初中文化的小王几个,新手上任,紧张到连话都说不清楚。
不过幸好大家伙儿也都看明白了,村长的忍耐着实有限,有一有二不会有三,他们要是还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赶明儿村长就能让他们没书可读。
所以即使新老师讲得不好,大家还是不敢开小差,学习比前一个月有奖励还认真。
刘大家的坐在最后排,和自己的儿子女儿挤在一块,根本听不清讲台上老师的话,忍不住抬手掐刘大的腰窝肉,给自己老公使眼色。
“小兰那个丫头片子都到三楼上课去了,我们还挤在这里,你快去跟你们家的女婿去说,把小兰撵下来,送我们家建邦去楼上。小兰个死丫头片子,不准备嫁人生孩子,上的什么学,以后赚的钱又不给咱们家,平白便宜了她!”
刘大假装没听见。
刘大家的又掐,掐的又重又狠,恨不得掐出血来。
刘大面色黑成了锅底,直接一巴掌抽过去。
刘大家被抽的嗷得一嗓子蹦起来:“你干啥又打我?”
刘大不解气,又一脚踹过去。
“又是你这个死婆娘坏事!我说让咱儿子早早来上课,他不干活就得学习。你说和小兰混一起丢人,现在又要让我去得罪人,你男人的面皮就是不值钱是吧?”
一个月前他开口向陆云
柯要彩礼钱,结果陆云柯直接带着警察上门了,还说什么他和刘小兰的事情只是他们两个的私事,刘家要钱就是勒索敲诈,要把他们哥几个都送到警察局去。
刘老大一蹦三尺高,可不信这嫁妹妹没彩礼的说法。
警察给他们科普,婚嫁也得根据法律走,男未婚女未嫁,刘小兰自己都愿意,可不是这所谓的未来大舅哥上下嘴皮子一翻就能左右的。
自从刘小兰赚了钱,给爹妈一月给一百,爹妈也懒得搭理刘老大两口子了,甚至说他们再想害最有出息的小女儿,就和儿子断绝关系。
连老二都被老二家的锁在了屋里。
老三老四跟着闹了几次都没得到好处,被刘小兰承诺介绍媳妇给安抚住,也不掺和了。最后刘老大一个人被架在那里,里外不是人。
警察离开后,刘老大和妹妹再次吵了起来。
听着刘小兰泪流满面地骂“哥,小时候我们多亲啊,怎么一大你就成这样呢,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一个爹妈的亲兄妹,你就这么想逼死我”时,刘老大发热的脑袋总算冷却下来。
对啊,他小时候多疼妹妹啊,怎么慢慢的,就成了这幅模样呢?
他吃了这么几回亏,脑子可算转过弯来了。
是他媳妇一天到晚说他妹妹的不是,枕边风吹多了,刘老大也对刘小兰有了成见。
甚至前一段时间,他媳妇还做主想把妹妹嫁给她娘家的老光棍。
但被刘老大一口回绝,他是怨妹妹不听话,可也没想要害自己妹子。
那可是他的亲妹子啊,能靠自己开垦出一片地,起早贪黑一年赚几千,能把爹妈养活住的亲妹子!
将刘家的这颗摇钱树嫁给老光棍,除了把亲妹子推到火坑里,他们家还能落下啥?
得到一个和爹妈年纪差不多的妹夫,让自家成为村里的笑柄?
当初刘老大恨妹妹不听话,现在脑子清明后,却觉得浑身发冷。
原来是他媳妇恨他妹妹,恨不得弄死小兰。
仔细想想,姑嫂二人没仇没怨,为啥非得闹到这个地步?
他当时没问,但自己怎么琢磨都琢磨不通,还在琢磨呢,就听自己媳妇又在说刘小兰的不是。
在自己的媳妇挑唆下几次挑衅路琢,闹得自家一次好都没沾上,没了地没了神仙草不说,还要被警察逮捕,现在媳妇又挑唆,这婆娘怕不是想害死自己!
刘老大本就在气头上,他从不觉得这些事儿是他和老婆合计后做出来的,就认为是老婆没脑子害了自己,当着众人的面就开始拳打脚踢。
打得刘大家的直接在地上打起滚来,两个孩子也被吓得直哭。
村里对两口子打架已经见惯不怪,只觉得他们这么着太过吵闹,影响了他们的孩子考大学。
将人拉开后,村人纷纷指责道:“唉,又打什么呢,孩子都这么大了,什么事情过不下去非得动手?”
“就是,都是自家人,对着自家人撒什么气!”
“夫妻么,吵吵闹闹很正常,床头打架床尾和,回家去好好教训也不迟……”
听到村里人的指责声,刘大媳妇哭得更伤心。
回家还要被好好教训?
怕不是要被活活打死!
“他就是个窝里横,不打自己妹妹,不敢惹自己妹夫,就对我撒气,我是八辈子欠你们刘家的了?嫁进来没过一天好日子,伺候了小姑子和公婆,又伺候男人,还得被自家男人打,我冤啊!”
她当初嫁给刘大就是看刘家疼刘小兰,是个会疼惜女人的。可等嫁了人,眼瞅得刘小兰被养得白白嫩嫩,还要被许给郴知青那样的好人家,她呢,还是泥里被踏的草!
家里三个小叔子一个小姑子,都得她这个大嫂照顾好。
刘大家的心里哪能平衡,就和刘小兰起了争执,可每次家里人都向着刘小兰,她就越发生气了。
是,每次看不惯刘小兰故意找茬的是她,刘小兰心眼粗,看不出大嫂有气,可这不是这一家子偏心眼惹出来的么?
好不容易把刘小兰的名声弄坏了,眼瞅得她最看不惯的小姑子要和自己一样遭罪了,结果——
刘小兰的命是真的好,居然背着所有人扒上了路琢,还能去当大学生了!
刘大家憋了一肚子怨气,和刘老大一边打架撕扯,一边撒泼打滚地把怨气都嚷了出来。
被惊动下楼的刘小兰听了,顿觉眼睛干涩,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原来自己大嫂怨恨自己,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仅仅是因为自己爹妈和哥哥对她好,对大嫂不好。
可自己是刘家的女儿,自己爹妈哥哥对自己好不是应该的吗?
大嫂要怨,不是得怨娘家人对她不好,她的丈夫对她不好,为什么要把怨气发泄到自己身上,要让自己爹妈和哥哥对自己也不好,她才觉得满意?
刘小兰不懂,她茫然地看向身边的杜知青,嗫嚅道:“杜老师,真的是我又做错了吗?”
杜晴悠摇头苦笑。
“你没做错。这就是人性,‘弱者只会挥刀向更弱者’,你该做的,就是跳出这个圈子,改变像你大嫂这样的人的想法。”
人生这堂课,才是最难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