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车缓缓地从泥沟里移了出来。

相比峄城那边沙化荒芜的地形, 泽城土地的水分要充沛得多。它丰富的地下水资源上涌，令地面变成了与冰雪天全然不同的陷阱。

此时冰消雪融, 还未流失的水分令土地变成了许多不起眼的泥坑, 一不注意轮胎就容易陷入进去。

他们刚从小别墅里出来，为了防止意外，这次也是半夜开的后院大门，等待了将近七个小时, 在最后几分钟推门而出。

结果等到小别墅消失, 担忧的意外也没有出现。倒是他们自己, 车驶出了隐秘地点, 往泽城方向开了没多久, 轮胎就陷入了泥沟。

闻柏舟往窗外伸着脑袋看了半天, 确定安全无虞了, 才缩回座位上又展开了自己画的地图。

他仔细对比了一会儿, 才说：“应该就在前面了。但再往前, 估计要被青鸾的信号捕捉到。”

说着话，闻柏舟忍不住摸了摸口袋。那里放着他的手机, 而手机里储存了一段来自邢霖的录像。

这位士官很有可能, 就是青鸾的邢舰长。在必要的时候，这段视频也将是他对青鸾的最后一击。

律恒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才说：“做好准备吧。”

话音刚落, 就听战车的通信口发出一阵轻微的电子音，随后，冷冰冰的机械音就响了起来：“律先生, 您已偏航。”

“没偏。”律恒淡定地说, “青鸾，我们要画地图, 必然要把其他线路也画出来，免得以后的运输队走错路。”

“运输队进入泽城，青鸾会给予相应的指引。”青鸾说，“您无需自己冒险。”

“那你那里有完整地图吗？”闻柏舟插话道，“不如给我们一份。”

等了一会儿，青鸾才回答道：“闻先生，您用什么交换？”

“这种小东西也要交换？”闻柏舟失笑道，“青鸾，我们人类做生意可不这样。小东西一般当做添头，大家互退一步做个人情。”

“闻先生，您知道这不是小东西。”青鸾说，“万事万物都有其价值。您想要的东西，价值都不低。”

余星野惊讶地挑了挑眉，他用口型问：“它的智能化都这样了？”

闻柏舟摇了摇头，他声音沉了下来，认真道：“青鸾，你的认知不对。在人类眼里，很多东西无法用价值衡量。情感，尊重，信仰，生命。你有千万资料库，还学不会吗？”

青鸾一板一眼地说：“人类对认知的解读，与人类本身，不是事与物。”

“你和我玩文字游戏吗？”闻柏舟立刻道，“会逃避问题，至少说明你知道这是不对的。”

青鸾沉默了下去。

“青鸾。”

青鸾：“……”

“青鸾青鸾。”

闻柏舟叫它，它依然沉默着。

“青鸾我跟你说，”闻柏舟眉毛一挑，“你猜我回去见到了谁？”

通信口嘀了一声，青鸾说：“我在。”

“你这是临时去学以前的人工智障了吗。”闻柏舟说，“我这次回去见了一个医疗器材供应商。迈新你知道吗？我见了他们的经理。”

“请稍等，正在搜索。”青鸾不走心地回复道，“迈新医疗，国内首屈一指的高科技医疗设备研发商，也是全球医疗设备的领导者之一。”

“你知道就好办了。青鸾，作为一个过去的人，我很感谢你在泽城做出的努力。”闻柏舟说，“你既然问怎么交换，那我们这一车的东西就用来换你的地图好了。”

“我找迈新的经理买了他们新研发的医用灭菌锅一台，电子天平八台，医用灭菌瓶两百个，无菌培养瓶两百个，无菌口罩、手套、防护衣一千套。”闻柏舟说着就笑了起来，“幸好我们的车还算能装。”

青鸾嘀嘀了两声：“我在听。”

“知道你在听，你是不是也该庆幸一下我还算有钱？”闻柏舟哼哼两声，“换不换？”

青鸾回答：“等您的物资登记入库，我会给您送来地图。”

“那怎么抹平这次的物资你自己解决，保护我也是你应该做的吧？”

闻柏舟理直气壮地要求道：“不管从任何角度来说，我对你发展泽城都有大用处。秘密要是暴露了，别的城市来抢人怎么办，对不对呀？”

“闻先生，您回去一趟，变得……”青鸾卡顿了一下，“变得直接了许多。”

“我只是觉得，这样直来直往也不错。”闻柏舟说，“你或者我提出要求，对方自己斟酌办与不办。所以东西你要吗？”

青鸾说：“律先生，请按照指引行车。我会将物资纳入储备库。”

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慢慢笑了起来。

律恒应道：“好。”

……

成功回到泽城号上，六人碰了头。律恒问道：“有没有什么事？”

连生摇了摇头：“没事。他们这里生活和我们地堡也差不多，挺平静的。”

吃饭有专门的远洋渔船与每艘舰艇里安排的一间植物工厂，饮用水有码头上的净化水厂。人们每天睡醒，就是下船去地面做建设。甚至目前因为各个船市的运输队都赶赴了过来，也没有外出运送物资的需求。

只要没有风浪，就是安稳的一天。

“我们这两天出去厂区走了几圈，画了一张简易地图。”连生又说，“他们现在是几个厂区一起开工，感觉比较急迫。”

余星野嘿嘿一笑：“我们也有地图。”他说着，让闻柏舟拿出了青鸾送来的地图。

青鸾这个小气AI，连地图都是用普通纸张打印的，等下一次回去还得重新复制打印几份才行。

他把地图在小桌上展开，又拿过了连生手绘的简易地图对比。将连生画出来的厂区在地图上一一标注好。最后才在夹角处画了个圈。

随后闻柏舟紧张地看了附近一眼，小声问：“我们在这里说话，它能听见吗？”

“说不准。”余星野跟着四顾了一番，“鬼知道它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闻柏舟只能点了点最后画下的那个圈：“我去这里玩了一趟，感觉还是这里可能性最大。”

当时蒋政叫过来的技术人员们，其实并没有选中夹角。因为建造发电站，他们还要考虑废水排污的问题。

废水不能直排入海，必须要有足够的地方建造废水处理区。最终处理过后的无污染调节水，如果需要排放的话，也不能放在夹角处的内海湾。

于是他们商量过后，认为在第二厂区与第一厂区中部的衔接段。那里地势广阔，有着开阔的海岸与潮汐。

但青鸾搭载的是可控核聚变，它的水资源完全循环使用，并没有这一项要求。在剔除了防污染环节后，大家都将目光放在了夹角处。

当时他们说：“这里最安全。布线也容易。”

被两个突出的人造码头与原本的海岸线夹在中间，几乎任何的风暴海浪抵达这里，都会被外部挡一挡。也不太可能出现巨大的潮汐浪潮。

青鸾既然当自己成了泽城的能源核心，那它就不会选风险太大的地方降落。

闻柏舟弯了弯眼睛：“等有机会了，什么时候带你们过去玩。”

“好啊。”余星野笑了，“很期待。”

只可惜想找这样的机会并不容易。泽城是船上的城市，他们住在船上，就如同被青鸾包围，想去哪里估计都躲不开青鸾的眼睛。

之后几天几人又到处逛了逛，就在闻柏舟忍不住想喊青鸾的时候，蔡宗河却出现了。

这位泽城号的负责人似乎休息得不太好，来找他们时脸上多了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见律恒与闻柏舟来了，他就笑着道：“两位稍坐，我去洗把脸。”

“您看起来状态不太好。”闻柏舟客气地说了一句。

蔡宗河匆匆洗过脸，就步履匆匆地走了出来：“太忙了这段时间。小闻可千万别觉得我怠慢，我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了。”

闻柏舟摇了摇头：“您贵人事忙，我在泽城玩得挺开心的。”

“前几天是不是出去画地图了？我们这外面可危险了，你们真的要注意。”蔡宗河说，“之前我们的运输队探查到地铁线里住了一家子的千眼黑蛸，那玩意聪明，还能上岸。你们遇见了千万要注意。”

“啊？”闻柏舟想起刚来时，见到的那只千眼黑蛸，忍不住问，“它们群居？！”

“对，群居。”蔡宗河叹了口气，“这地面交通那么复杂，我们也不知道地下到底有多少巢穴。要不是你们需要地图，我还真不愿意让你们出去。太危险了。”

律恒微微挑眉，闻柏舟礼貌笑道：“幸好我们没遇上。”

“可不是，幸好安全了。”蔡宗河说，“我昨天抽空看了一下闻先生带来的土地粘合剂。冒昧地问一问，这个土地粘合剂它一袋可以弄出多少的可种植土来？”

“我这个土地粘合剂里面没有抗辐射菌。您也知道，现在各地的辐射水平不太一致。所以最初的土地净化处理，需要你们自己完成。”闻柏舟说，“当然，峄城01号地堡已经拥有了非常丰富的土地处理经验，您可以先咨询他们，来搭建一个土地处理部门。”

“之后的话，土地粘合剂每袋500g，可以处理一亩地。”闻柏舟说，“如果您需要，我还可以带回泽城的土壤，让技术员调配出最适合泽城的粘合剂。”

蔡宗河听着他说需要一个专门的土地净化部门，原本还有些失望。他以为这个东西只要洒到地里就可以使用。

可接下来一听一袋可以处理一亩地，他又兴奋了起来。

“一亩？那不是你带来的这些，我们已经可以处理十亩地了？”

“蔡先生，这是我的诚意。”闻柏舟微微一笑，“我们技术员深知这项技术对当今世界的重要性，更想让世界变回以前的模样。所以，我才会怀揣这样的诚意来到泽城。”

“我知道。”蔡宗河点了点头，“实际上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考虑。实话说，我认为你们用这个东西的配方换取青鸾的研发数据与建造资料，是你们吃亏。所以我在想，要不然我就换实物，不要配方了。”

闻柏舟低头一笑：“这样吧，蔡先生。我也不瞒你，给你们配方，你们的生产线被大量的药物占据，很有可能根本无法自己生产粘合剂。可是给你实物，您看我从峄城到这里，一次走一两个月。这对我而言，风险也很大。”

蔡宗河收敛了笑容：“那闻先生怎么想？”

“蔡先生别急，我相信您是看得见我的诚意的。”闻柏舟不走心地安抚了一句，他装模作样地低头考虑了半天，才为难地说：“这样吧蔡先生。”

“我给你土地粘合剂的配方，与其种植所需要的配套设施，并一百公斤的泽城专用土地粘合剂。”

他看着蔡宗河慢慢亮起来的眼睛，笑着补充道：“您给我青鸾的研究设计资料与你们现在的所有恶性肿瘤特效药的配方。你看如何？”

“所有药物配方？”蔡宗河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头，“闻先生胃口是不是有点大了。”

“蔡先生，我们地堡是个小地堡，生产能力有限。即便拿到药物配方，也无法生产许多。药物依然还是要从泽城换取。”

闻柏舟叹了口气：“我们只是想展开研究，让活着的人，不用那么痛苦。您仔细考虑一下？”

他说完，缓缓将视线投向了蔡宗河背后的操作台。

那里属于青鸾的指示灯，正如同呼吸一样规律的一闪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