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黄的积雪无论看多少遍, 都无法适应。

余星野在大门口看了半天，才转着轮椅溜回小别墅的后院门：“你们又要走了啊？”

“嗯。”闻柏舟点点头, “早做完早安心嘛。”

冬日行车虽然危险, 但他们来来回回已经有了十足的经验。加上现在门三天就能一开，安全系数直线上升。

余星野看着他，总觉得有好多话想说，又觉得好像说什么都词不达意。他只能推着轮椅轮子, 来回绕着战车转圈。

“那些雪好脏啊, 你们记得防护服都穿好, 抗辐射药每天都要吃, 天气看好了再走, 能不淋雪就不淋雪。”

“知道了知道了, 又不是第一回 了。”连生一边检查轮胎, 一边大声回答, “你怎么这么罗里吧嗦的。”

余星野长叹口气, 直接道：：“我看着那些雪就觉得不是滋味。”

这种事情应该有他参与，结果他只能呆在小别墅里看着。而原本应该在小别墅里过着轻松日子的闻柏舟, 却在为了他们奔忙。

余星野只是想一想, 都觉得有些惭愧。

“您老人家还是赶快把身体养好，才最是滋味。”连生随口回了一句, 转向闻柏舟说, “好了，可以出发了！”

他们这一路几乎都是出发时往天上来几发沉降弹，等下次开门, 再来几发。一路走到哪儿就轰到哪儿。

每一次采集的沉降雪都会第一时间送去1号楼的实验室里。炮弹里装载的化学药剂也根据沉降雪分析出来的数据改良过几次。

后来落下来的雪, 就越来越灰黄。这是吸附物增多的标志。

每次看见这些雪，连生他们心里都很高兴。

虽然天色看起来也没什么变化, 但走这么个来回，一路上都有被沉降弹轰下来的黑雪。等到他们从泽城再次回到峄城，总能有些变化吧？

只要他们不放弃，总有一天他们能看见2099的蓝天吧？

等所有人上了车，闻柏舟从副驾驶座探出半边身体，笑眯眯地喊：“星野！”

余星野疑惑地看着他。

“要不要跟着一起来放炮？”闻柏舟大笑道，“放了炮就把你送回来，我们往前走，你可以守在门边看雪。”

余星野双眼渐渐亮起，他惊喜地道：“对啊！还可以这样！我也要去我也要去！你们等我穿防护服！”

叶驰在后车里撑着方向盘笑：“你看星野，他要有尾巴，现在那尾巴都能变成螺旋桨。”

连生听了就乐：“他那腿伤得挺厉害的，小闻愿意带他……也挺不错的。”

叶驰隔着车前玻璃，看着闻柏舟与律恒把穿好防护服兴高采烈的余星野架上车，手指不由得敲了敲方向盘。

等到前车领头走出了大铁门，他才平铺直述地说：“是不错。”

两辆战车先后离开大铁门，归耀开着发射车跟在最后。

他们在发射点附近开的门，此时一离开大门，往前驾驶五分钟，也就到了既定的发射点。

余星野第一次接触沉降发射，整个人兴奋得不得了。明明雪地上走不稳，他还借助外骨骼的行走辅助，支着他的拐杖绕着发射车走。

等积雪处理完毕，他就坐上发射车，紧张又兴奋地问：“好了吗好了吗？”

“好了车会告诉你的。”闻柏舟说，“你听指挥！”

“哦哦，这么高级！”余星野摸着操作台，等听见发射车的提示音，连忙把手放上按钮。

按下去的一瞬间，巨大的冲击力带得他整个人都抖了一抖。缓过来再抬头，就见天上多了一道上升的火焰。

它宛如逆行的流星，一路直冲中天。

余星野怔怔地看着那道明亮的烟火。

他呆在小别墅里大半年，有的没的看了不少。他知道在2025，有着对着流星许愿的说法。

那些坠落的流星会不会实现人类的心愿，他不知道。

但这颗逆行的流星，却一定可以实现他们的心愿。

战车一路走走停停，一路从最严寒的寒冬，走到积雪逐渐消融的物资交换季。伴随着各路涌向泽城的物资车队，孤零零的两辆战车终于驶入了泽城的主干道。

青鸾接入的声音带着一些急促：“闻先生？”

“是我们。”闻柏舟笑着道，“青鸾，我们又来啦。”

“欢迎您。”青鸾语调轻快地说，“我与小蔡先生，一直很记挂您。”

“只是想我吗？”闻柏舟挑了挑眉，“确定没有想念我的手信？”

青鸾沉默了半晌，才在滋滋啦啦的电流声里，镇静地回答道：“当然，远行而归的朋友会有什么样的经历，我也一如既往地想要倾听。”

闻柏舟哈哈大笑：“你可越来越会说漂亮话了。但是青鸾，我这次过来，是有要事需要你来做。”

青鸾敏锐地问：“紧急事务？”

闻柏舟却沉默了一瞬，才说：“比较紧急。”

战车慢慢跟着入城的物资车队走，直到走入原本的厂区，青鸾才说：“请律先生跟随指引前进。”

两辆战车脱离了前往清洁区的车队，一路径直走向了地面生活区。

远远地，隔着生活区外没有拆除的围墙，他们只能看见亮着灯光的房顶。那些房顶在黑夜之下、灯光之中，就像一块又一块排列整齐的牛奶糖。

“不管多紧急，青鸾都想请闻先生看一看现在的泽城。”青鸾说完，立刻又问，“那么，闻先生需要青鸾做些什么？”

“对你来说，应该不会太难。”闻柏舟说完，轻声细语地将任务告诉了它。

战车缓缓驶入地面生活区，将那高耸的围墙甩在身后。

青鸾没有犹豫：“这对青鸾而言，确实不难。”

“我会给你几辆发射车和足够的沉降弹。”闻柏舟道，“青鸾，这边就拜托你了。”

“闻先生，您放心。”青鸾安静地说，“青鸾会完美达成每一项指令。”

它指引着战车在一栋回字楼前停了下来：“还请诸位在此稍作休息。闻先生，物资交易就按照以往的方式来。”

“好。”

几人下了车，就有圆柱体小机器人拖着长长的水管过来。它们一边对着战车冲水清洁，一边还不忘道：“诸位的房间在301与302。”

“居然还安排了两个房间。”叶驰听了就笑，“你们的房间足够用吗？”

“目前为止还略有富余。”圆柱体小机器人回答。

闻柏舟仰头望了一眼：“这栋楼里住的都是各个地区的运输队成员吗？”

“不。运输队依然安排在船市居住。”圆柱体小机器人说，“诸位是朋友，朋友有另外的地方落脚。”

几人听了，都不由得笑了起来：“你居然还有两幅面孔。”

“小蔡先生以为，直接让他们抵达地面生活区，不如让他们以为自己发现了机密。”圆柱体小机器人说，“这有利于泽城的发展，也有利于闻先生下一步行事。”

闻柏舟听得一愣，他不由自主地与律恒对视了一眼，才说：“这是蔡先生自己想出来的吗？”

“与峄城的杨旗老先生通过通讯。”圆柱体小机器人回答说，“青鸾很感谢杨旗老先生对泽城的帮助。”

“老爷子……真的是处处都在操心。”连生低声说。

“嗯。咱们快点做完事，然后就回去吧。”闻柏舟抿着嘴唇，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们告别圆柱体小机器人走上三楼。

青鸾给他们安排的是两室一厅的小楼。站在屋内隔着房间的窗户往外看，能看见地面生活区里零零碎碎亮着的灯光。

现在还是工作时间，许多人都还在船市里忙碌，并未归家。但那些亮着灯光的房间里，隔着各家各户不同的窗帘，相同的灯光也透出了五颜六色的不同来。

闻柏舟看得心中暖融。

他凝视着散若星子的灯光，好半天才笑叹一口气说：“走吧，我们去把东西交给青鸾，然后再去种植区和养殖区看看。”

发射车与沉降弹都比以前的物资更好运输。将一整个小型运输车的炮弹与几辆发射车交给青鸾后，闻柏舟一头扎进了工作里。

时隔一年再看泽城的种植区与养殖区，双双都已经步入了正轨。

闻柏舟急着往回走，也就几乎没怎么浪费时间。等待门开启的三天时间里，他几乎完全泡在工作里。

三天后门一开，闻柏舟就带着数据回了小别墅。1号楼的研究员们跟着加了三天的班，等到门再次开启，闻柏舟就带着已经解答过的问题与物资回到了泽城。

把物资交给青鸾入库，又跑去解答了种植区与养殖区工作人员们的困惑。一行人几乎没有停留，直接就要开车往回走。

这样的匆忙连蔡宗河都有些不理解。

他原以为等忙完了，还有叙旧的时间，还能带着他们好好参观一下地面生活区。他们的食堂已经顺利启用多时，医疗船也下来了医生进驻医院，还有闻柏舟专程给他们准备的图书馆，现在也越来越多的人愿意进去看看。

这都是闻柏舟带来的变化。

可谁知道他们忙完了，就连休息都不要，直接就上了车要往回走。

蔡宗河得了青鸾的消息，步履匆匆地赶来回字楼，直接道：“怎么就这么着急？”

“蔡先生，杨老爷子身体您是知道的。”闻柏舟不与他说废话，“我们想尽快回到他身边。”

蔡宗河听得心里一紧，他几乎瞬间想起了蔡老爷子病后的模样。他立刻就说：“那是应该的。”

闻柏舟一边上车，一边快言快语：“蔡先生，或许一年，也或许两年，更或许只要几个月的时间，这个天会有变化的。您要做好准备。我们这就走了。”

蔡宗河闻言一怔，两辆战车却没有更多的话语，风驰电掣地离开了地面生活区。

在他们身后，被薄雾笼罩的遥远地平线上，有闪闪发光的流星，正在逆行上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