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章随着众人走出会议室。
之前的目的是开会,所以他都没有好好看看这个魏钦州曾经工作的地方。他忽然想起了魏钦州回国的时候,那么意气风发一张脸。
他们曾经一起在国外求学,一起喝酒,一起讨论梦想。一切都好像是在昨天,可他万万没想到,再次听到魏钦州的消息,居然是他的死亡。
“听说你和小魏是很要好的朋友。”许黯然走在秦月章身边,“你可以再看看他的办公室,我没有叫人动他的东西。”
秦月章叹了口气:“多谢。”
“这是我们公司最基本的人文关怀。他的遗物……咳,他的东西,会由他的父母亲朋处理。”
秦月章理了理西装袖口:“他母亲在国外,身体不好,这次是我替她回来的。我会把他的东西带给阿姨。”
许黯然面色失落,不再多说什么。
秦月章乘坐电梯,一路到了微曜科技大楼的顶部。技术员集中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片区工作,能够很好地集中注意力。
魏钦州的办公室在最里面,秦月章在指引下推开了那扇属于好友的大门。
办公室不大,只有一张桌子,桌子后是一面书架,上面摆满了专业书籍,还有魏钦州很爱的武侠小说。
其实许黯然的评价很对,魏钦州是一个很有侠气的人,因为这个傻子从小爱看武侠小说,天天念叨着什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什么“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什么“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以前秦月章总爱说他看书看痴傻了。
现在,那些被珍藏过的书籍落满了灰尘。
他忽然感受到一种很窒息的悲伤。
秦月章深刻又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好朋友,赤诚热血的魏钦州,是真的死去了。
——
“叮——”
冗长尖锐的铃声刺破了清晨的雾气,穿透熹微的晨光,把所有的梦都刺醒。
在铃声响起的那一秒,我就下意识睁开眼。原来人少年时养成的习惯,真的会影响一辈子。
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顾蓝山抠着头顶,懒洋洋地抱怨:“好吵。”
晏如很快就收拾好了,对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的顾蓝山说:“今天是周一,有朝会,别迟到了。”
顾蓝山眼都没有睁开,低低地应了一声“嗯”,然后又模糊不清地对晏如说:“没事,你先去,我殿后。”
他这……入戏了?
不对,我对暴雪还不熟悉,还是先跟顾蓝山打听清楚再行动。
以免行差踏错,让他们起了疑心。
“你先去吧,我等着他。”
晏如脸色一暗,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转身而去。
等到晏如一走,顾蓝山就翻了个身,面朝墙壁继续睡。我上去很不客气地照着他屁股就是一脚:“还睡?梦里你都睡不醒?”
顾蓝山捂着屁股喃喃了两句,翻身坐起来:“现在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来什么,咱们不急啊。”
“晏如他是怎么了?突然说去上课、开朝会?”
顾蓝山抠抠耳朵:“哦,是这样的,这种现象呢,我们称为‘梦境合理化’,是进入深层梦境的标志,也是暴雪辅助患者更好地融入到雪境里去。”
“梦境合理化。”我喃喃着。
“我打个比方啊,虽然我们已经高考结束很久了,但是梦到高考考场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紧张,奋笔疾书。比如我们在梦境里面飞,不会觉得奇怪。唔……应该还能接受一边飞一边高考吧?梦境的内容常常不是连贯的,你忽然从一个地方跳脱到另一个地方,也不会觉得离谱。这就是梦境的合理化。暴雪只是把这种合理化放到最大。”
我恍然大悟。
之前在火车上的时候,我们几个身上都没有明显的身份标识,但晏如却随身有编织袋——这和当年的场景一致,因为是暴雪在让他融入梦境。之前他突然说什么“上课”“朝会”,也是因为暴雪的作用在让晏如融入到梦境里去。
但是……我猛地抬起眼,还有一个人,他在之前的火车上也是有身份的。
脑子里乱哄哄的,我不想再多问顾蓝山。多问必然容易出错,还会引起他的怀疑。
“哎,觉都被你踹醒了。”顾蓝山从床上爬起来,“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外面的操场上已经站了不少学生。
雪花中学地处偏僻,算是山区学校,学生们没有统一的校服,操场上一片花花绿绿。这里的学生并不多,总共三个年纪才九个班,三百多个学生。
学生们的个子普遍不高,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学生缩在人群后面,悄悄地不知道在玩耍什么。
在教学楼的榕树前,有一个面积不大的平台,只能容下四五人站立。身材干瘦的校长此刻正矗立在台上,中气十足地讲着千篇一律的话。
“……我们相信,只要同学们努力学习,必然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台下很配合地响起稀稀拉拉的鼓掌声。
我站在人群最后,没有人觉得怪异,甚至有学生回头看见我和顾蓝山也只是淡淡地收回视线。
“合理化?”我低声问。
顾蓝山笑着说:“我们现在就像是游戏里的NPC一样……哦不,应该是玩家!NPC看到玩家又怎么知道对方跟自己不在一个世界呢?”
我淡淡地转向台上。
一般说完这句台词,朝会就会宣布结束。可今天校长却还是站在台上,并不急着解散大家。
“今天,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校长挥舞着右手,很兴奋激动的样子,“从今天开始,雪城大学支教团的哥哥姐姐们来到了我们学校,即将开启为时三个月的支教活动。他们都非常优秀,希望同学们在接下来的三个月能够从他们身上学到知识和技能!”
话音落下,一男一女走上平台,满脸微笑地冲着台下鞠躬。在台下还站着几个青年男女,如果不是台子太小,应该也会一起站上去。
学生们哪里见过什么支教团,但一听是雪城大学来的,都纷纷惊叹起来。在这所高中,每年能够考上大学的都寥寥可数,更别说考上雪城大学这样优秀的院校。
在欢呼惊叹中,还夹杂着两声轻佻的口哨。
我忽然感觉全身发冷,血液宛如凝固了一般令人窒息。
我想起来了。
我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
思绪不由自主地往前,记忆宛如乘着光束在回溯,回到了我十七岁那一年的夏天。
“秦顾问?你怎么了?”
耳畔出现顾蓝山焦急又担忧的声音,我深深呼吸几口,压住了内心的波澜,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就是头突然有些眩晕。”
顾蓝山立刻说:“还有没有别的症状啊?可千万别是暴雪的排斥反应。我们都是经过长久训练之后才能够执行任务,你坚持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如果实在坚持不下去,就脱离雪境吧。”
我蹙眉:“不行。”
“我不仅要执行任务,更要保证你的安全!还记得正式执行任务前,培训里说的该怎么脱离雪境吗?”
从这场梦里清醒过来?
我并没有参与过什么培训。甚至之前作为一名囚犯,是被他们蒙着眼睛带入的微曜科技大楼,根本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会采取什么行动。
不过……
我微微笑起来:“当然。死亡,或者直视强烈的光源。”
顾蓝山满意地点头:“对,看来秦顾问还没忘啊。”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敢忘?”我拍拍顾蓝山的肩膀,“我没事,可能是没有休息好。”
顾蓝山却突然搂住我的肩膀,凑近我挤眉弄眼:“你昨晚和晏如大半夜不睡觉,当然休息不好。”
“你知道?”
我想要推开他,可顾蓝山却好像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勾肩搭背,勾着我脖子的手十分用力。
“我当然知道。你该不会以为,作为微曜科技王牌技术员的我,会真的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睡得像一头死猪一样人事不知吧?”
他说着,还眨了眨眼睛,头上短短的发茬像是刚破土的杂草。
我垂下眼睛,奉承道:“你当然厉害了。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可以了吧?”
“哈哈哈!”顾蓝山大笑三声,引来前面学生频频回头,但他很没有顾忌,“你们昨晚上说什么了?有没有套出一点点有用的消息?”
在顾蓝山脑子里,全部都是套消息。看来他很迫切地想要快点完成任务啊。
“没有。”我说着,忽然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像是被什么人在暗中窥伺。
我顺着直觉扭头一看,不期然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
晏如站在学生的队伍里,正默默注视着我和顾蓝山。他的视线扫过顾蓝山还勾在我脖子的手上,然后与我对视。
我心头莫名一跳,总觉得他的视线很诡异。但要说具体怎样,我又说不上来。
正在这时,平台上开始介绍起了支教团的几个成员,我错开视线不再看晏如,装作专心盯着高台。
上面还在依次介绍着来支教的成员。
“接下来的这位呢,是接下来给大家上数学课的哥哥,他的名字叫做——许黯然!”
台上有人鞠躬,台下响起欢呼和掌声。
顾蓝山也跟着叫唤,把手举过头顶地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