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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天台

暴雪之下 荷煜 2742 2024-02-21 12:43:03

秦月章回到警局的时候,审讯室的灯居然还亮着。

孟懿守在门口,透过单向玻璃,可以看到陆安弛和晏如在沉默地对峙。

秦月章驻足盯着晏如,他还是很好奇,有着这样一张漂亮皮囊的年轻人,是在什么样的心态下,做出那些恐怖的、耸人听闻的事情的。

陆安弛的嘴唇翕张,应该是说了什么。但审讯室的收音器好像出了些问题,听不到里面交谈的内容。

“怎么陆局长一个人审讯?”秦月章皱眉。按理说,审讯时侦查人员不能少于两个。

孟懿说:“刚刚晏如吵着要见局长,人手不够,局长就独自进去了。”

灯光下,晏如单薄的眼皮轻轻撩起,似笑非笑地睨着陆安弛,似乎在用眼神嘲讽对方的无能。

一向冷静自持的陆安弛眉头深刻地皱拢,眼眸中燃气滔天的怒火着晏如,看嘴型应该是破口大骂。

但晏如居然笑着低下头,眼瞳黑沉沉的,一丝光都没有,看起来有些渗人。

“晏如真的是……”孟懿支着脑袋,“我都佩服他了,到现在什么法子都用了,就是撬不开他的嘴。”

秦月章心里虽然痛恨晏如害死了自己的好友,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漂亮青年,身上有种诡异的吸引力。

在心理学中曾经讲到,童年经验对于人性格的塑造是有着决定性作用的。他刚好在做这方面的课题。

他看过晏如的资料,但文字是死的,人是活的。

晏如究竟在坚持什么呢?尸体又到底被他藏在了哪里?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为了得到家属的谅解书?这在国外不是没有过相关案例。但在国内似乎这一套行不通。

忽然,审讯室里的青年猛地抬起眼,阴鸷的视线穿过他的刘海,刺破玻璃,与秦月章的眼瞳对上。他的视线如划过夜空的闪电一般,带着震颤人心的力量。

那一刻,秦月章的心狠狠地撞击了胸口一下。

这很危险,他知道。

但越危险,越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如果不是知道眼前的是单向镜,秦月章几乎以为晏如在看着他。

很快,晏如转过头,与陆安弛对上。他张嘴说了句什么,然后大笑起来。陆安弛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

审讯室的大门被推开,里面张扬癫狂的笑声顿时倾泻而出。陆安弛从门内出来。

孟懿迎上前:“师傅?”

陆安弛脸色不善,关上门将笑声隔绝:“干闹腾,还是油盐不进。”

——

学校四楼的男厕所,是我一度最恐惧的地方。

我承认我是一个懦弱的人,这个世界原本没有规定懦弱是一种错。

可在很多人眼里,却不是这样的。

晏如的声音没有丝毫慌乱:“你们把我堵在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垃圾话的吗?”

另一个男声响起,嗡嗡地穿过木门,应该是周新:“晏如,交到几个朋友了,腰杆都直了嘛。你信不信,老子有的是办法让你继续出名!等到时候,看谁愿意跟杀人犯的儿子在一起!”

我胸口窒闷。我很早就认清了人类的情谊脆弱而不长久。每当他们知道我父亲的名字,也就意味着这段友谊走到尽头。

我以为现在的我会毫不在意,可竟还是会生气怨愤。

周新以为会激怒晏如,至少晏如也会有情绪波动。但晏如只淡然地说:“那我可以走了吗?”

“我看他是欠抽了。”一道嘶哑的嗓音,然后随之而来的是肢体摩擦的声音。

里面打起来了?

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晏如一个肯定会吃亏。

那些在山里跑惯了的孩子,最知道打哪里会让人痛。

里面有吃痛的呻吟,像是从喉咙里溢出来的,我分不清是不是来自晏如。

我该什么时候进去呢?

应该在他最绝望最狼狈的时候。

我静默地站在走廊,视线往下。顾蓝山渺小的身影左右张望着,挠挠头。他察觉到什么,忽然间抬起头。我赶紧缩回走廊下他的视野盲区。

等我再去看的时候,顾蓝山已经不见踪影。他应该已经上楼来了。

过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这里。

我立刻返身,抬脚用力,毫不客气地踹在厕所的木门上。

“啪!”

巨响。

门重重地砸到墙壁,然后反弹回来。里面人的动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而僵住,全都看向我。

晏如也看我。

他的嘴角破了一道口子,侧脸不知道被谁抓破了,头发也凌乱得很。

比我们从火车下钻出来的时候还要狼狈。

不过……地上躺着的四个少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周新靠在墙边,捂着眼睛,另外三个也是挣扎着站不起来。

“秦月章!”晏如眼前一亮,两三步上前来,“他们想霸凌我。”

我:“……”

怎么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那三个少年见我进来,自觉得尴尬和丢脸,互相搀扶着起身。

我说:“你把他们打了?”

在我的记忆里,这群少年有可怕的力气,无论我怎么反抗,都会被整得鼻青脸肿。后来我学聪明了,就索性不反抗了,因为结果都一样。惹毛了他们,吃亏的还是我自己。

“我是正当防卫。”晏如眨了眨眼,又侧过脸来,把被抓伤的地方展露出来,“而且我也挂彩了。”

我竟破天荒从他神情中看出了委屈!

如果说他这叫挂彩,那四个少年应该是算死过一次了吧。

周新冷冷地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晏如,你等着吧!看我不整死你!”

如果是以前的我说不定会为这句狠话而烦恼。但晏如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似乎完全不为所动。

上课铃早就响过不知道多久,课肯定是迟到了。一到上课的时间,学校里走动的人就很少了,我以前特别喜欢在这个时间段溜出教室,好像这样就可以躲避开全世界。

“要不要去天台坐坐?”我指着晏如清洗后依然青紫的脸,“你这样回去不好。”

晏如说:“一般学校的天台应该上不去吧?”

我一顿,说:“我们去看看。”

教学楼的楼梯直通天台,不过为了保证学生的安全,有一道铁门驻守。很多人或许看到落了锁的铁门就会以为进不去,实际上那锁早就被不知道什么人给撬坏了,只是挂在那里做个摆设。

“可以进去!”我装作惊喜的样子,回头对晏如挑眉,示意他跟上。

教学楼的天台很空旷,只在边缘围了一圈栅栏。地面水泥的夹缝里生出了很多杂草,让这里更像是一片无人区。

我们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面朝着山的方向。

“痛不痛啊?”我指着他的嘴角。

我其实只是走个过场,象征性地关心一下。痛不痛,我比他更有发言权。

谁知晏如竟点头,直截了当地说:“痛。”

“……嗯?”谁刚刚一脸风轻云淡?

晏如解释:“我对着他们喊痛,是对他们行为的正向反馈,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但是你不一样。”

我反问:“我哪里不一样?”

“你是真的关心我的人。”

我不知道他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是他想象力太丰富,还是把我表现得太好了。

晏如忽然凝神,注视着我的眼睛:“或许你自己都没有发现,每次他们为难我的时候,你看起来比我还愤慨。”

是吗?

晏如眉眼柔和,黑色的瞳孔里全是我的倒影。他确实生了一双好看的眼睛,像一颗黑曜石,敛着无尽的光彩。而现在,这颗宝石里只有我。

莫名的灼烧感从胸腔烧起来,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被包裹在心脏里,一突一突地撞击胸口。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恐怕很难不生出些绮思。如果他用这招去对付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小男孩,恐怕无往不利。

我移开视线,轻咳一声:“我们也算是朋友吧,谁也不想朋友被欺负。”

虽然这些都是假的。

“只是朋友?”晏如惊讶。

我反问:“不然呢?”

他沉默片刻,笑着转过头,盯着远处青葱的山川:“咱们也是准备过死同穴的,应该算……挚友吧?”

“行啊,挚友。”

他醒来之后,想到现在说过的话可能会狠抽自己两巴掌。光是想象那个场景我就想笑。

阳光倾洒下来,我们躲在栏杆的阴影里。不远处的山川郁郁葱葱,偶尔有几只鸟飞过,但很快又隐没在茂林里。

忽然,晏如轻声说:“他们说的话你是不是全听到了?”

他知道我在外面?不管怎么样,我不可能直接承认。

我飞快地别过脸,坚定地回答:“没有,只是听到一小部分骂你的。”

晏如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我又说:“你听到那些话,难受吗?”

“任谁听到心里都不会好过。”晏如嗓音低沉,听起来很失落。

或许我应该装模作样地安慰他一下。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晏如顺势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晏如音调一转:“但是,我自问没有做过坏事,没有必要因为别人的话而自寻烦恼,自我怀疑。就算我父亲……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怎么走脚下的路。”

他的话,如一记沉闷的钟声炸在我耳边。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怎么走脚下的路。

所以我走到现在,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是因为我被过往困住了,被那些言语困住了,被别人的眼光困住了,忽略了该怎么看清自己的路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早点遇见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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