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某个傍晚,南市某法制报编辑陈晓榕,在下班前几分钟,突然收到一起案子的投稿。
这案子发生在国外,受害人是国人。
她原本对这案子没兴趣,毕竟警方连确切的死因都没给出。
但看了一眼照片后,陈晓榕当即愣住。
嫌疑人与受害人夫妇——不——这一家人她都认识。
受害人李立晨,男,三十四岁,是京市某大型企业的中层骨干。
嫌疑人秦英,女,三十岁,是受害人的妻子,京市某高校化学系副教授。
陈晓榕之所以熟悉他们,是因为受害人李立晨的父亲,正是报社的上一任主编,自己曾经的顶头上司。
更巧的是,他们两家是对门邻居。
那一夜办公室就她自己。
陈晓榕在台灯下捏着那份稿件发呆,心情复杂。
她还记得那夫妻俩有个儿子,小名叫小安,大约六七岁。
每年春节,小安都会跟着爸妈,回南市探望爷爷奶奶。
她去对门拜年时,小安总会很有礼貌地打招呼,脆生生说“叔叔阿姨,过年好”。
她也很喜欢小安,因为他长得是真可爱。
现在她忍不住担心,不敢去想这案子对六七岁的孩子,打击和伤害有多大。
晚八点,办公室来了个电话,老公和女儿催问她怎么还不回家。
她匆匆说了句“马上”,收好稿件和照片,立马往回赶。
骑车回去的路上,她被一辆闪着灯的救护车赶超。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那辆救护车,停在她家单元门口。
那晚老主编受不住打击,溘然长逝。
她抱着女儿,第一次给小小的她解释什么是“死亡”。
后来她和老公常去对门探望独居的老太太。
老主编去世那晚,这老太太跟着救护人员下楼。
大概是打击太大,她不小心滚下楼梯,摔断了腿,从此行动变得不大方便。
老太太头发花白,人在短短几周之内,瘦得脱了相。
陈晓榕眯着眼睛,想到案发之前,这位老太太其实没有那么老,眼神也还是很清澈。
不像现在,浑浊得不成样子。
每次去对门帮忙,老太太总会拉着她和她老公的手,絮絮跟他们说:“不可能,小英不会杀人。”
说完又笃定一句:“这案子肯定有隐情。”
陈晓榕随便应和,心里想有没有隐情,谁知道呢?
虽然她也不太相信,那个温柔的女教授会是个杀人狂。
老太太说完这一堆后,总还会问一句:“小陆,你是警察,能不能帮帮我?”
每到这个时候,老公都会跟她对视一眼。
案发地在国外,受害人也不在南市,他就是一普通刑警,自己手头的案子都办不过来,怎么帮她?
可陈晓榕看着老太太抓着他们的袖子,就像抓住了唯一的稻草,没办法说实话。
所以她在老公开口回绝之前,抢先随便应一句——“没问题”。
那是她的权宜之计,想着时间会冲淡一切,老太太也会慢慢接受。
谁成想从此之后,老太太隔三差五,总会问她进展。
陈晓榕只好躲着她,偶尔躲不过去,她支支吾吾含糊其辞——她只是个编辑,她能有什么进展。
老太太渐渐懂了,眼神变得脆弱绝望。
她怕出事,最后在老公的建议下,她整理好那份被废弃的投稿,刊登在报纸上。
引起社会广泛注意后,说不定能有些转机。
这是他们夫妇唯一能做的。
但让她始料未及的是,这份报道发出去后,给那个小男孩造成了二次伤害。
二十年前信息并没有那么发达,国外的离奇杀人案虽然有报道,但是范围很小很局限。
她这篇文章登出去后,因为案件离奇,又附上了触目惊心的配图,十分博人眼球。
几周时间,这篇报道被好多法制报转载,瞬间席卷全国。
她也一夜之间,变得有些名气,很快升了半级。
再然后的某天清晨,她在楼道遇对门的老太太带着她孙子上楼。
拐角的平台,她蹲下身,问:“小安,你怎么来南市了?”
小安忽然从书包里翻出一张报纸,问她:“阿姨,这个是您发的吗?”
陈晓榕看了一眼责编署名,点头。
小安小小的脸蛋,带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五味杂陈感。
她那会儿还不清楚这个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他最后压下了所有复杂的情绪,低声问:“怎么样可以在报纸发消息?”
她说:“一般是记者出去采访,然后写稿,当然我们也会接受来自社会的投稿。稿子我审过之后,再交给主编审核,没有问题就可以排版发布了。”
她解释了一大堆,又觉得自己跟六岁孩子说这个很傻,捏捏他小脸:“你问这个干什么?”
小男孩:“我也想投稿。”
陈晓榕努力憋笑:“你投什么稿?”
小男孩从他的小书包里“哗啦啦”翻腾,交给她一张交错着汉字和拼音的稿纸。
她急着上班,没了耐心,丢下句“阿姨去办公室看”就想走。
但小安拽她的裤腿儿,再次确认:“阿姨真的会看吗?”
她摸了下小安的头:“会的,阿姨是个负责的编辑。”
编辑工作非常忙,正常来说她根本没空——并且谁也不想拼一整页的拼音,读六岁孩子的写的小作文。
说来也巧,那天编辑部真没什么事。
于是陈晓榕闲来无事,真的把那稿子读了一下。
读完后,她头皮发麻,意识到事情确实没有那么简单。
再见到小安的时候,陈晓榕问:“小安,你在怀疑什么吗?”
小安点点头:“我妈妈不会杀人。”
她也跟着点头,又捏他小脸:“阿姨帮你。”
帮你查清真相。
陈晓榕开始在工作之余,搜集相关的信息,展开调查。
她谁都没说,包括老公。
她懂她老公,虽然是个刑警,但敏锐度和警惕性,真的一般般。
她频繁登录外网,搜集相关案件。
只要搜到类似的案发经过的报道,她就会打印出来,交给小安。
再后来的某段时间,她忽然没由来的心悸,直觉要出大事。
她思来想去,开始害怕,决定第二天带着小安和所有收集好的证据,再次向警方报警。
……
陆瑶听完,恍然一笑。
她漂亮的眼睛里蕴了层水汽,需要频繁眨眼才能不让眼泪流出来。
她看着玻璃外的李则安,克制着激动地情绪,尽量平缓地开口:“唔,原来是你啊。”
她顿了顿:“小安哥哥?”
经年不见。
他们都长大了。
却面目全非。
李则安读懂她的唇语,走过来,从谭既来手里接过电话:“是我。”
他抿了一下嘴,很不忍心地轻轻叫她的小名:“瑶瑶。”
陆瑶跟陈晓榕长得很像。
陈晓榕原本模糊的音容,在陆瑶身上复活。
他看着陆瑶,像看到了当年的陈阿姨。
那年陈晓榕死后,老陆工作受到影响,很快带着女儿离开南市。
他们走的很匆忙,李则安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十几年没有联系。
直到去年,他接到消息,称明线联合超研组搞了个神学系还不够,居然还公开招生,招了个女学生。
这么危险的事,居然搅和进来一个女孩子。
出于职业本能,他当即觉得有问题。
黄嘉河在旁边啃着黄瓜,补充说明:“听说还是个特别漂亮的女学生。”
李则安:“有多漂亮?”
黄嘉河眼睛亮亮的:“校花级别。”
他立马让黄嘉河调来女学生的资料,错愕地发现她是当年陈阿姨家的瑶瑶。
黄嘉河:“她有问题吗?”
李则安合上资料:“没有。”
黄嘉河:“芜湖,太棒了。”
李则安:?
黄嘉河迎着他探究的目光,连忙摆手:“我什么想法都没有哈,我就是觉得能有个漂亮女孩子时常养养眼睛挺好的,不然天天看着比我还壮的1617,嘶,我都快对女人没兴趣了……”
左伊一刀劈过来。
李则安知道陆瑶进神学系,一定不是巧合。
他默认陆瑶也在查Bug相关。
考虑到孟桐搞神学系,基本都泡在北通大的实验室搞欧洲女孩子的治疗方案,陆瑶跟着他做药物研发,应该没什么危险,所以他一开始并没有向明线提出反对意见。
直到今年春天,他们两拨人马在727地区突然撞见,他才发现孟桐不知道发什么疯,不肯再老实呆在实验室搞治疗药物,而是想找蛊虫,从根源入手……
还带着陆瑶……
这引起他强烈的反感,立即让孟桐带着陆瑶离开。
然而孟桐像被什么人洗了脑,完全听不进任何建议,一意孤行……
再后来谭既来加入,他通过谭既来,隐约感觉到陆瑶对他有敌意。
他想可能是因为他跟孟桐的关系紧张,也可能是陆瑶单纯地认定他不是好人,再或者陆瑶压根儿就认出了他,因为陈晓榕的事,迁怒怨恨……
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陆瑶,潜意识里对她的全部信号是保护而不是防备,完全没有想到,Bug很早很早之前接触并且利用她……
得知这一切后,李则安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他早一点发现,如果他不那么主观,会不会就能在她泥足深陷之前,把她拉出来。
可惜没有如果。
陆瑶涉嫌故意杀人,不日就要被起诉。
而用于起诉她的罪证,又是由他亲手搜集和整理的……
李则安捏紧话筒,声音微颤:“对不起……”
陆瑶站起身,精致的脸蛋轻微扭曲。
她整个人几乎贴上玻璃,好像靠的越近越能逼问出实话。
她眯着眼睛努力组织语言:“真的是Bug吗……可他们跟我说……当年是警方……警察故意杀人……”
李则安肉眼可见地犹豫,最后还是轻轻开口:“他们骗了你。”
“当年陈阿姨帮我搜集相关信息,她应该是频繁翻阅外网,才被Bug盯上。”
“这是国内唯一一起Bug案,主导谋杀陈阿姨的嫌疑人,供认不讳。”
他没说的是,根据供词,策划谋杀陈晓榕的与把陆瑶脱下泥潭的,是同一个人。
丧心病狂……
其实陆瑶知不知道这事,区别已经不太大了。
崩溃与更加崩溃而已。
她听完笑了一声,手撑着台面才能稳住身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这些年一直在帮杀我妈妈的人做事?”
她深呼吸:“是这样吗?”
隔着玻璃,很久之后,李则安点了下头。
谭既来能看得出来,陆瑶一直在忍。
她修长的手指攥着话筒,因为用力而逼退所有血色。
但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在某个呼吸间失控。
她慢慢滑到地面,背靠这桌子背板,在两人视线盲区放声痛哭。
那个话筒脱手,在弹簧线圈的拉扯之下,悠悠摆动。
每次坠到底的时候,都收录了一个女生绝望的哭声。
厚厚玻璃另一侧,两个人静默无言。
那年陆瑶三岁,其实不太记事。
只有超强的刺激,才能让她二十年如一日的把某个画面刻在脑海。
她记的她妈妈被警察开枪射杀,仰面倒下,从此她不再相信警察。
或者说的更准确、更尖锐一点——她恨死警察了。
老陆也是。
Bug和Pest,利用他们盲目的仇恨心理,驱使他们做事。
父女俩个同在一个屋檐下,瞒着对方,一个做了Pest的卧底,一个成为了Bug在国内的线人。
就这样,身陷泥淖。
终于她发泄的差不多,擦掉眼泪重新来到玻璃前。
她懊恼中夹着笑,又夹着极度的迷茫。
她说:“其实被抓前一段时间,我也已经怀疑了。”
她说完又花了很长时间平复了下情绪:“但是我不知道该跟谁说,也不知道谁能帮我,我连一个帮我分析的人都没有。”
“当然,最主要的是我潜意识里,还是不想承认。”
“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她说到最后,又想哭。
所以她频繁眨眼,岔开话题,笑了笑:“算了,没什么好解释,把电话给既来。”
谭既来接过电话,听到对面的女生说:“对不起啊,从9月8号那天起,一直是我在坑你。”
“那晚我把你锁在越野车,僵尸袭击你的时,其实我就在不远的旁边静静看着。”
“他救了你之后,我跟Bug通风报信,让他们顺着Pest的信号,才能精准锁定你的位置。”
“再后来你在长湖镇,遇到那个四个疯子,也是因为我引导孟老师留言,让你和秦教授去长湖镇等。”
“在长市的时候,通过孟老师,我知道了你在警局。蛊虫腿儿是我通过警长放在你饭菜里的,那晚那四个疯子袭击你,也是我干的,我们想把你吓出来。”
“最后警方放出假消息,说你重返鬼森林,然而我跟孟老师都蹲在科研所,当然知道是假的,所以我联合Bug做了个局,麻痹警方,再择机真的把你骗回鬼森林下手。”
“总之都是我……”
谭既来什么都没说,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大红色的真丝头绳。
那是陈晓榕死的那天,小陆瑶从她身上扯下来的裙裾做成的。
谭既来:“离开长市前,我去了趟科研所的办公室,在你办公桌上找到了这个。”
“我拿回来了。先替你收着,等你释放后,物归原主。”
驱车回去的路上,要比来时安静很多。
谭既来坐在副驾,问:“陆瑶要判多少年?”
这个点儿不堵,但是他们的车还是微妙地减速。
李则安沉默几秒,才慢慢说:“我看过她全部的卷宗,有点复杂。她既是受害者家属,又是犯罪嫌疑人。不过好在她常年在国内,虽然参与犯罪集团,但真的犯下的案子,就你这一起。”
他顿了顿:“如果按情节较轻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谭既来点点头,又问:“所以我是她作案唯一的受害人?”
李则安:“也不能这么说,孟桐断了三根肋骨,跟她也有关。”
谭既来:“如果我跟孟老师愿意写什么谅解书之类的,呃,我也不太懂,看电视剧都是这样演,能不能能减刑?”
李则安看他一眼,快速把车停到路边:“你愿意吗?”
谭既来偏头,认真问:“如果陆瑶能减刑,你心里会好受一点吗?”
“因为我就不用了,那是我和他们家的事,跟你的案子没有任何关系,”李则安手捏紧皮质档位,“再说最重要的,是陈阿姨永远回不来了,是陆瑶三岁失去了母亲,是那位陆叔叔,丧妻鳏居,带着女儿北上,这么些年……”
他说完左边胳膊撑在车门,手支着垂下的头,疲倦地说:“陈阿姨去世之后,我确定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所以更加坚定了我查清这案子的决心。”
“当然,我也很清楚地知道,他们一家被我害惨了。”
谭既来抬起手,握住李则安放在档位上的手背:“哲学上来说,因果不可以这样倒推,会陷入无限怪圈。”
“就算要倒推,也从我开始。”
“我不怪陆瑶,你也不要逼疯自己。”
“不要为了我自欺欺人,”李则安反手扣住那只瘦长的手,轻轻摩挲,“你不可能对陆瑶心无芥蒂,她几次三番,想要你的命。”
谭既来:“呃确实,讲道理,我现在想到她,头皮都麻。”
李则安很淡地笑了一声。
“但都过去了,而我从不纠结过去,我现在只想要未来,”谭既来轻轻靠过去,在李则安脸颊落下一个吻,“我深切希望你也不要。”
他鼻息在某警察下颌划过。
某警察一偏头,轻松对上某研究生的唇。
他们在街边树下的黑车里悄悄接吻。
喘·息间隙中,李则安:“谭既来,谢谢你陪我来。我一个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谭既来飞快咬了下他的唇瓣,阴阳怪气:“是吗小安哥哥?我看你们青梅竹马,见面挺自然的。你叫她瑶瑶,她叫你小安哥哥,啧啧啧,真肉麻……”
李则安心情好了一点,问他:“你是在吃醋吗?”
谭既来嗤之以鼻:“我从来不吃酸的。”
李则安:“就算是,你也没立场。”
谭既来:“嗯?”
李则安:“昨天我隐约听见有人在警局门口大喊,说你找了个学姐?”
谭既来:“……”
李则安一挑眉毛:“是谁学姐?哪个学……”
谭既来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覆唇上去,把所有的“学姐”全部堵回他嘴里。
“哪儿有什么学姐?”谭既来用力吻着他的唇,低声,“我只喜欢小安哥哥……”
突然“笃笃”两声。
两人受惊分开。
路边交警没好气地敲窗户。
然而看清是两个男人在接吻后,他手停滞在空中,半天说不出话。
李则安平复呼吸,按下玻璃:“您有什么事吗?”
交警僵硬地扫过他们俩坦荡的样子,干巴巴说:“违章停车,200元。”
李则安:“……”
某警察收了罚款单,被交警轰走。
他重新驶上环路,说:“还好不扣分,再扣我就要去重考驾驶证了。”
“什么?”谭既来难以置信,“你技术这么差?”
某警察看他一眼,表情微妙。
谭既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
他要报警了……
今天还有件事没办完。
孟桐给谭既来发微信,说他已经搬走,钥匙和房产证都留在房子里。
他们俩先去了李则安的宿舍,搬了个大箱子,然后又去了李则安继承的房产那边。
那房子在西北四环外,有些远。
绕过小半个京城,谭既来惊讶的发现车子开进京大家属区。
他问:“你父母是这里的老师吗?”
李则安点头:“我母亲生前是化学系的副教授。”
谭既来“嘶”一声:“好厉害啊。”
他说完又咋舌:“我考都考不上,阿姨居然是副教授……”
几秒后,他突然反应过来:“所以你也考的京大。”
李则安简短地“嗯”,停好了车:“三楼,你先上去开门。”
谭既来推开门,发现房子被打扫的很干净。
只不过这套房装修也是二十年的老样子——小地板砖,白墙粉,还有半腰高的原木色护墙板。
他转了圈,很快摸清了格局。
这是套六十多平的两居室。
客厅在中间,北向的厨房和卫生间。
南向有两个卧室,都很大,右手边主卧带个大阳台。
主卧和次卧家具布局都差不多,一张大大双人床和大大的衣柜,抵着墙放置书桌和椅子。
老房子都是客厅稍小,卧室贼大。
主卧的墙上挂着李则安爸妈的婚纱照。
谭既来看着他妈妈,觉得非常眼熟。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又近距离地看他妈妈的相貌。
他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
李则安很快带了箱子上来,说:“你先随便坐,我整理下东西。”
谭既来:“我帮你。”
李则安:“不用了,东西很少。”
谭既来“哦”一声,又捻动着手里的钥匙,说:“你真的要给我家门钥匙吗?”
李则安拉箱子拉链的手一滞,抬头:“难道你明天,想回学校住四人间?”
谭既来:“孟老师说我这学期没什么事了,我完全可以住家里呀。”
李则安:“好的。”
谭既来:“……”
我就是矜持一下……
等你主动明确地发出邀请而已……
他冷哼,溜达进次卧。
忽然在床边看到了什么,“卧槽”了一声。
“怎么了?”李则安闻声进来。
谭既来伸手挡住:“没什么。”
他在心里吐槽,他这个导师真不愧是学医的……牛逼。
李则安手很长,轻松环过他,摸到了某个硬质的小纸盒。
而等他拿到眼前后,瞬间手心发烫,后悔莫及。
谭既来干巴巴:“也许孟老师有女朋友。”
李则安默默把小盒子收到抽屉里:“有没有都不会落下。”
床铺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然后这么亮眼的东西放在床边看不见?
除非孟桐眼镜片搬家的时候突然碎了……
但本着严谨的习惯,李则安还是看了一眼生产日期。
22年10月15日。
这时候他们都在长市……
怎么回事,给谁们准备的,不言而喻……
次卧空气开始变热。
两个人同时深呼吸,然后异口同声:“我去上厕所。”
上厕所万金油。
李则安:“你先去。”
谭既来:“我先去。”
他逃出次卧,就看到客厅的墙上,多了两幅装裱好的素描。
是李则安带来,挂好的。
谭既来看清了画,兴奋起来:“这是……”
李则安走出屋:“你还记得吗?”
谭既来:“废话文学。”
他前几天画的能忘么?
李则安笑一下,知道谭既来还没听懂他的意思。
谭既来走过去,看到画框里的自己紧紧被李则安拥着,努力向上游动的姿势,引人遐想。
他喉结滚动,心道难怪当时黄嘉河看的血气上涌。
这画确实暧昧过头。
可画的时候,怎么就没觉得?
眼神一转,谭既来目光落到旁边那副画上。
这幅画不是他画的。
画纸泛黄,线条有些模糊,有些年头。
再看整体构图、笔法和画功,都很幼稚,像是小孩子的习作。
谭既来:“这是什么?你画的?”
水平真次。
李则安又问了一遍:“你还记得吗?”
谭既来:“我画的吗?”
李则安:“不是。”
谭既来:“是你画的?”
李则安点点头。
谭既来心道确实有点一般,但看李则安眼睛里闪着清亮的光,心一横开始胡说八道:“啊别说,虽然不成熟,但挺有灵气的,孺子可教。”
他说完转身,背对李则安,绞尽脑汁燃烧情商。
这幅画整体很暗,极度强调阴影。
场景似乎是个工地,又像是个走廊或者通道。
周围的一切都乱七八糟东倒西歪,只有正中一个面容模糊、眼睛却画的异常清晰明亮的年轻男人蹲跪在地上,腰脊挺直。
他怀里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
那个小孩子看表情应该是在哭。
谭既来无意识地抓抓后脑。
这画有点阴暗……不大和谐……
他愁眉苦脸,完全不知道该夸什么好。
忽然他扫过画中男人的右臂,看到他手腕戴了四个圈,还挂着一朵风铃花。
电光石火间,谭既来猝然睁大眼睛,想到什么。
他回头。
李则安嗓音有点哑:“你还记得吗?”
谭既来伸手,抓住了他腰前的衣襟:“是你……”
他第二次回到过去,回到的是原本时空的过去。
他重溯某段的历史,是李则安真实的曾经。
李则安顺着他抓着自己衣服的手,蜿蜒环住他的腰,把他紧紧扣在怀里。
他低下头,谭既来闪着清澈眸光的眼睛,就在他脸前。
李则安轻声:“离开前,你跟我说——别忘了哥哥。”
他顿了顿,一字一字认真说:“我做到了,我从来没有忘记你。”
从来没有。
哪怕一刻。
谭既来:“所以在鬼森林的时候,你就认出了我?”
李则安嗓音里发出一声带着浓郁颗粒感的“嗯”。
然后他低下头,一路吻了谭既来的额头、眼睛、鼻梁……
在唇角相贴时,他喃喃:“是的,我认识你,我一直都认识你。”
那天在黑暗中,他看见一个人向他奔来。
很多年后,他在鬼森林的长湖旁,又看到那人在狂奔。
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他。
他看到谭既来崴了脚,滚到水里,窒息地扑腾。
他没有任何犹豫,当即跟着跳了下去。
他在水下紧紧抱住他,拼尽全力把他的头送出水面,就像小时候他也曾伸出援手,把自己从窒息当中拉出来。
他现在就扣着那双手。
曾经没能牵住,这次他不会再放开。
这双手的主人说要送他回家。
他在亲吻中低声:“你食言了……”
谭既来全身发抖,喘了口气。
他还没来及的解释,耳边又落下一连串的吻。
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不过没有关系,今天我带你回家了……”
墙上挂着两幅画,中间的留白,抵着两个人。
哪幅是初见?
哪幅是重逢?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恰好是9月8号,祝来宝开学快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