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开了。
比利看着朝他迎面走来的白发老人，轻声念出了他的代号。
“蝙蝠侠。”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布鲁斯的脚步顿了一下，他站在庄园门口，目光沉沉地盯着眼前的少年。
“你是谁？”
毫无疑问，这张脸的主人属于他的故人，
——比利·巴特森。
一个亡魂。
一个不该出现于此的存在。
在监控中看见比利身影的那个瞬间布鲁斯想了很多。
他蝙蝠侠的身份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韦恩庄园的旧址改成疗养院也是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光明正大地建成的。
而这所疗养院不过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靶子。
想要针对他，针对正义联盟已不再是难事。
和他们所预料的不同，这个世界并没有因为超人以及正义联盟的回归而回到从前，十年时间里发生的一切并非是可以轻易抹去的。
现在的和平也不过是浮于表面的伪装罢了。
布鲁斯有种预感，有什么更大的灾难正隐藏在冰山之下。
这种预感在他看见比利·巴特森出现在监控中的那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
布鲁斯注视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年，他记得很清楚这是比利十四五岁时的样貌。
他的下巴紧绷着，名为荒诞和愤怒的情绪在他的胸腔燃烧着，他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冒充比利·巴特森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安静等待对方说出他的目的。
“我……”在这种冰冷眼神的注视下比利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他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两人上次见面的情况实在是太糟糕了。
糟糕到有一种深深的羞愧感在时常包裹着他。
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变得苍白了起来。
比利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布鲁斯·韦恩，时间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
尽管眼前的布鲁斯·韦恩才是他所熟悉的存在，但比利控制不住地会想起了远在另一个世界的布鲁斯，那个他应该称之为父亲的存在。
那个他从未真正地好好过相处的家人，还有他的兄弟。
……他开始想念他们了。
两个跨越了时间洪流的两人互相注视着，两人谁也没有再开口，他们之间的空气静默着，像是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地过去。
良久，比利率先迈出了那一步。
“好久不见，蝙蝠侠。”
布鲁斯没有接话，钢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审视，他用堪称冒犯地眼神将比利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该说你是精明的骗子，还是痴想的愚人？”在他面前扮演一个刚刚逝去的亡者。
面对布鲁斯的质疑，比利抓了抓头发，干巴巴地说，“不……蝙蝠，真的是我，比利，比利·巴特森。”
原谅他的词穷吧，因为比利不知道该怎么向布鲁斯解释一个他也不清楚缘由的事情。
布鲁斯眼神暗沉，声音略带沙哑，“但……你死了。”
甚至就死在他面前，在无数人的注视下，由比利变身成为的神奇队长接下了那枚核弹。
那枚本应该杀死所有人的核弹。
没有人能忘记十天前发生所发生的一切。
而且……最重要的是比利·巴特森是一位成年男性。
在这个超能力者遍地跑的世界，改变一个人的相貌再简单不过了。
同样，复活也不再是传说。
“我不知道。”比利摇头，他苦笑着说，“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本应该死去的我居然会再一次睁开眼睛。”
“证据。”布鲁斯冷声说，“你要用什么来证明你口中的话？”
比利知道布鲁斯的顾虑。
只是他没想到，他见到蝙蝠侠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叙旧，居然是想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
但他能理解。
想想看吧，一个十天前刚死在你面前的人突然复活敲你家门，身体还缩水了一圈，这不管怎么想都是不对劲的，对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证明我的真实。”比利皱着脸思考了一会儿，试探性地提议道，“或许得从我怎么暴露自己未成年身份开始？”
毕竟联盟中第一个发现他未成年人身份的就是蝙蝠侠。
听到比利的话布鲁斯扬起了眉毛，他挪开了身子示意比利先进来，同时挡在身侧的手不着痕迹地按下口袋中的按钮。
那是一个紧急呼叫的按钮，而他联系的对象是火星猎人。
在神奇女侠前往天堂岛的现在，还有谁能比火星猎人更适合对现在的这种情况来出判断吗？
……
在疗养院的地下深处是他的蝙蝠洞。
他们现在所前去的方向就是那里，布鲁斯一边走，一边用眼神余光打量着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少年。
愧疚感一直没有远离他。
十年前，正义联盟解散的太过突然了。
在他还没来得及处理好正义联盟解散后的收尾，蝙蝠侠的真实身份就被人曝光了出来，同时韦恩庄园也受到了袭击……而他的身体也在那次的事件中遭遇了永久性伤害。
当他从昏迷中醒来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绿灯侠跑到了地球外搭建了一个翡翠要塞，巴里莫名失踪，原本的闪电小子穿上了闪电侠的制服，在中心城永不停歇地奔跑着，去纠正随时会发生的错误……
而最让他挂心的，正义联盟中年龄最小的成员，拥有着世界上最纯洁心灵的那个孩子，比利·巴特森却失踪了。
他试着调取比利公寓外的监控，但遗憾的是那些监控早就被那些肆无忌惮使用能力的超能力者们给破坏了。
他找不到任何线索。
比利好像就此人间蒸发了一样。
在这个安静到只能听间彼此脚步声的长廊上，布鲁斯突然开口道，“来聊聊你吧，从你醒来到现在过了多久？”
“一个多月。”比利注意到，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布鲁斯骤然锐利起来的眼神。
这个世界距离他的死亡也只是过去了十天。
一个月。
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
反应过来的比利急忙解释，“我最开始醒来的地方并不是这里，而是平行世界的福西特。”
“我知道这很奇怪，但我可以发誓这都是真的。”比利抓着自己的头发，笨拙地组织语言。
布鲁斯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没有对比利的话做出回应，而是闲聊一般地说，“荣恩前段时间告诉我，奥利奥是他吃过最难吃的食物。”
“不可能！”比利想也不想地就反驳道，“奥利奥绝对是荣恩最爱吃的东西！”
话说出口后，比利才反映过来这是布鲁斯的试探，他看着即使已经满头白发，但却仍旧没有放松丝毫警惕的布鲁斯，“怎么样？我过关了吗？”
“答案是没有。”布鲁斯将手放在前面的指纹识别器上。
“好吧，蝙蝠侠的警惕心。“比利小声嘟囔着。
他需要一个能证明自己身份的证据。
这样想着的比利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早应该想到的，我可以直接变身神奇队长。”
“等……”听到比利的话，布鲁斯瞬间睁大了眼睛，他伸手想要阻拦住突然冒失起来的比利，但已经来不及了。
“Shazam！”
伴随着这声诅咒一般地魔法词，雷声响起了。
布鲁斯抬起手臂遮挡在他的脸前，他眯起眼睛，隐约在一片白光当中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当白光散去，看着站在他面前表情有些窘迫的神奇队长，布鲁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怎么就忘记了，比利·巴特森是一个什么样的小孩？
但……
定定地看着比利良久，布鲁斯的脸上露出了在见到比利后的第一抹笑，身上的气势也不再那么紧绷。
“欢迎回来，比利。”
蝙蝠洞内。
布鲁斯若有所思地对他面前坐立难安的比利说，“放轻松一点。”
尽管还有很多疑虑在，但布鲁斯这次决定相信他的直觉，这个世界上奇怪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死者复生也不是哪么的难以接受，对吧？
“看起来你有了一段很不错的旅行？”现在的比利比布鲁斯十天前见到的那副阴沉模样可好太多了。
十天前的比利……是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战争武器，一个只是站在那里就会被所有人忌惮的野兽。
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比利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比利愣了一下，脸上同样露出笑，“是。”
“我拥有了愿意接纳我的家人……”提到这个，比利的表情变得有些踌躇，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布鲁斯，在心里组织着措辞。
他可从没想过这个。
关于他其实是队友平行世界的儿子，这种事情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蝙蝠，我……呃。”
“他是你的血脉。”一道有些倨傲的声音打断了比利的话。
“什么？！”这是瞪大眼睛的布鲁斯。
比利对这道声音有点印象，是卢瑟的合作伙伴之一，一个长得和布鲁斯有八分相似的男人，他抬起头朝着发出声音方向看去，在不远处的二层楼梯处他见到了记忆当中的人影。
“伊本·阿尔·胥法希＊。”比利轻声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令人惊讶，你居然还活着，巴特森。“伊本走下台阶，在说到巴特森这个单词的时候他的语气明显加重了不少。
在伊本的身后是缠着石膏，一瘸一拐努力跟上来的迪克。
“抱歉，布鲁斯，我没拦住他。”迪克歉意地对布鲁斯说。
布鲁斯眯起眼睛，他决定暂时忽略伊本口中，比利是他血脉的话。
他看着一举一动都像是在巡视着自己领地的伊本，“伊本，我记得我明确地告诉过你，这里不对你开放。”
“前提是你的系统能将我拦在外面。”伊本嗤笑了一声，他无视沉下脸的布鲁斯，径直走到比利面前上下打量着，“你骗过了整个世界，小鬼，就连我也被你骗过去了，现在，告诉我你是怎么在核弹下活下来的。”
这堪称无理的话并没有引起比利的反感，或者说，他早就习惯了伊本这样的说话方式了。
“我不知道。”比利摇了摇头，他坦然地说，“我也想搞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中的疑惑一点也不比你少。”
“你来蝙蝠洞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逼问我的客人？”布鲁斯开口打断还准备说些什么的伊本。
“客人？”伊本重复着布鲁斯的话，他看着布鲁斯表情古怪地说，“我以为你早就知道的，巴特森是你的血脉，尽管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但毫无疑问，他和我流着同样的血，作为兄长我当然有资格查询我的资产。”
兄长？！
比利愣了一一下，他的眼睛在伊本和布鲁斯之间打转，确实，当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后，身上的那那种来自血脉当中的相似就会展露的淋漓尽致。
伊本说，“而且，如果你真的想要一场秘密谈话，那就不要让巴特森随便放出他的闪电。”
连着放了两次闪电的比利沉默。
没想到自己会凭空再多一个儿子的布鲁斯也跟着沉默。
“呃……等一下，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说神奇队长他是布鲁斯的孩子？！”一旁的迪克伸出手，表情诧异地说。
伊本瞥了一眼迪克，冷笑一声说，“怎么？格雷森，你的耳朵是需要我帮你送去检修吗？”
迪克娴熟地无视了伊本的讽刺，他转过头看向将自己整个人都蜷缩再座椅上的比利，微笑着说，“很高兴还能再见到你，神奇队长。”
“我也是，好久不见了，夜翼。”比利压下心里翻腾着的情绪，抿起嘴笑了笑。
叙旧的话并没有说太多，很快布鲁斯就开口打断了他们。
“你早就知道了。”布鲁斯的语气笃定，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比利，这个五分钟前还和他是队友关系，三分钟后就变成血脉至亲的少年。
说实话，他以前从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
布鲁斯和比利曾经做了四年的队友，他也是正义联盟中最早发现比利真实身份的人，但他从没考虑过，自己姓batson的队友真的会是自己儿子。
或者说有这样的联想才是真的奇怪……
布鲁斯注意到，在伊本说出这个堪称惊悚的真相时比利的脸上并没有惊讶，显然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我也是一个月前刚知道的。”比利顿了一下，在其他三人探究的眼神中他说出了这一个月的经历。
从莫名其妙地在福西特醒来，到一不留神被人贩子绑架到哥谭，到从医院醒来后发现自己是布鲁斯·韦恩的私生子，到维克多的橄榄球赛，再到天启星入侵……
以及最后在永恒之岩时巫师和他的对话。
“……从永恒之岩出来之后我就重新回到了这里。”比利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带，他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全说出来的感觉比他想象中要好一些，但除了上面这些，还有一些…还有一些他必须要说出口的话。
“我的记忆…好像出了问题。”
一道莫名而来的风吹动着比利垂下来的发丝。
“我经常会出现一些幻觉，有时候还会产生严重的幻听……”
“我很抱歉……蝙蝠侠，我…哪怕是到现在，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我当时会和超人打起来，也不清楚事情为什么会沦落到那一步。”这些话比利说的十分艰难。
他死死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我猜可能我又惹出了什么麻烦，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一切，我总是在搞砸着事情……”
“我…我……我不想再逃避了，但是。”这比他想象当中要困难的多。
“对不起。”比利说，“我……”
一只温热的手打断了比利的自我谴责，比利看着他视线当中出现的红色靴子，大脑有一瞬间地空白。
“比利，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熟悉声音从他的头顶传了过来。
上次，这道声音的主人对他说的话是——那就做出决定吧，决定世界的命运。
他抬起头，不知何时来到这里的超人就那样安静地站在他的身侧。
伊本和迪克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
偌大的蝙蝠洞内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比利感觉到语塞，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半天后只是讷讷地叫出了对方的代号，“超人……”
然而没等比利说什么，超人就先开了口，“我很抱歉。”
“什么？”比利茫然地看着超人。
“因为那是一个伪命题，我要求你在人类和超人类之间做出一个选择。”超人看着眼前的比利，这个还不到他腰部的孩子。
他的记忆好像又回到了十天前。
在战场的上空是即将砸下来，而他的面前是失去理智的神奇队长。
在最后的时间里，他要求神奇队长做出选择。
超人闭了闭眼睛，他沉声说，“我被战争蒙蔽了眼睛，我忘记了生命才是最重要的东西，而你将这个真正答案告诉了我。”
“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比利颤抖着，他放在凳子上的手开始收紧。
爆炸声，武器碰撞声，那些声音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了。
“这是我的错误。”超人叹息着，他弯下腰轻轻地拥抱住了不断颤抖的少年，“比利，你从没有做错什么。”
“是我的离开造成的这一切。”超人底声说着，蓝色的眼睛里是深深的自责。
被留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这十天里他从没有一天放弃对自己的谴责。
在神奇队长死去的那天，他愤怒地、不管不顾地冲到了联合国会议室，他想让这群发射核弹的议员们付出代价。
但最终他被拦住了。
布鲁斯说，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那么这个世界人类和超人类之间的关系就彻底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布鲁斯，你说，到底怎么做才能让我好受些？”从联合国总部离开的超人回到了古拉格的废墟，他看着遍地的尸骨头也不回地问他身后跟来的布鲁斯。
“……再去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吧。”这满地的尸骨大半都是他们曾经并肩而战的朋友，布鲁斯沉默许久，他将曾经属于克拉克·肯特的那副眼镜递了过去，“再去认真地看看人们吧。”
超人接过了那副眼镜。
……
“我早应该想到的。”超人垂下眼看着比利，神情悲伤，“相比较我，更难以接受这个残酷世界的是人是你。”
同时更容易被欺骗的也是比利。
他还是一个孩子。
“不，不是这样。”比利抬高声音反驳着超人的话。
他当然知道超人经历了什么，小丑杀死了超人的爱人和朋友，毁灭了星球日报，而马各杀死了小丑。
在马各杀死小丑后他并没有迎来法律的审判，而是迎来了人们的欢呼，他们说，马各才是人类的未来。
那天超人失去了他的亲友，一同失去的还有他的城市。
“超人，你为这个世界已经做的足够多了，这不是你的错！”比利比谁都清楚超人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他看着眼前的超人，“在我知道你离开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处理好永恒之岩的事情，如果我能早些回来……”
超人伸手打断了比利的话，“比利，不要再拿这些不属于你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了。”
“我……”
“咳、咳咳。”一旁一直沉默的布鲁斯发出了一阵强烈的咳嗽声，这成功地让两个互相自责的人停下了对话。
吸引了全部视线的布鲁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他看着两个人说，“我以为二十年前就不流行这样的对话了。”
“比利，正如超人所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相信我们，不论换作我们当中的谁，都不会比你做得更好了。”说着，布鲁斯放下手中的杯子，他走上前绕过超人，伸手拍了拍比利的肩膀。
那双钢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坚定，“你从来没有辜负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