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杀青不等同于剧组杀青,很多戏份要单独补拍,包括一些外景内景,杨黎未完成的戏份也还要等着再拍,秦旸的工作结束了,剧组的工作却还没有宣告结束。
二十五号当晚,制片、出品、大大小小的负责人都来为秦旸践行,杨黎也结束工作飞回了剧组。
今晚秦旸是主角,指着他灌的人不少,需要交际的场合也多,一会儿你敬我一杯,一会儿我敬你一杯,喝来喝去就喝得颠三倒四了。
哪怕秦旸酒量不错也禁不住这么来灌,小陈只得出面,提醒秦旸第二天还有行程,这才得以早早脱身。
秦旸被司机连同助理一道扶回车里,车却没动,秦旸不愿意走,让小陈去报信,把段弘俞抓来。
小陈有什么办法,只能给段弘俞打一通电话。
段弘俞向来不耐烦交际,说不准他谁的面子都不给,到时候场面闹个难堪反而伤了这愉快的气氛,干脆没人灌他,回来时周身清明,连一丝酒味儿都没沾。
“醉了?”他敞着大衣,露出内衬笔挺不苟的衬衫。
室内暖气足,他是临时穿了衣服出来的。
身上还残存着餐厅暖气的热度,被外头冷风一激,段弘俞那张稍显红润的面庞也沾上冷意。
“醉狠了。”小陈说。
“吐了没?”
“刚没吐。”小陈边走边轻声与段弘俞嘀咕,“段导演,我哥等你呢。”
“嗯。”
段弘俞张大步子,很快小陈就被他落在了后头。
司机等在车边,看见段弘俞到来,连忙将车门拉开。
段弘俞坐上车,黑暗中,秦旸就坐在另一头。
这下人齐了,小陈也坐到了副驾驶,车便开了出去,不知道秦旸有没有真睡过去,司机不敢开车载音乐,一辆车坐得满满当当,愣是落针可闻。
车内挡板升起,后座被分隔成单独的空间,段弘俞与秦旸之间本来隔着小三十厘米的距离,秦旸一转身,那距离就倏地消失了。
把脸蹭到段弘俞胸口,秦旸低声嘟囔,酒气弥漫,发着闷。
段弘俞抄了他一把,胳膊横过秦旸的脖颈摸了摸他热烫的脸颊。
“难受……”秦旸含混说了声。
“想吐吗?”段弘俞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道秦旸具体什么情况,从小冰箱拎出一瓶矿泉水打开,招呼秦旸先喝一口。
秦旸头也没抬,一点不带动弹的,像树袋熊似的紧抱住段弘俞。
秦旸攀着他的胳膊,把重重的脑袋搁在段弘俞肩窝上,下颌微硬的骨骼摁着软肉,段弘俞被压得有些疼,还没等他解脱,就听见醉鬼浑说:“段弘俞,你喜不喜欢我?”
一时间,段弘俞手头所有的动作都停下了。
这个问题再度抛向他。
此前都被秦旸耍浑似的浑赖过去,他说段弘俞喜欢,他说段弘俞答应,他说段弘俞愿意。
秦旸代劳,说了一大堆答案。
可真从段弘俞嘴里说出这两个字,是从没有过的。
无论是开始这段关系,还是确认这段关系,细究起来,都只能算是秦旸的一面之词。
段弘俞只是没否认、没推开。
现下这个问题再度出现,段弘俞顺着问题思索,猛然间,觉得秦旸的声音震天嘹亮,兴许前座的人都能听见他纠缠的发问,可缓和下来,段弘俞才发现,以秦旸现在的声量,怎么都不会让前座察觉异常。
秦旸不知足地啄着段弘俞的脸,烫热的唇从侧颊滑到唇角,嘴唇翕动,喷薄的潮热令段弘俞后背都蒸腾出一抹汗。
在这煎熬攻势下,段弘俞开了窗,灌入的风声吵嚷,把他的回答也吹进杂音中。
“嗯。”
多么勉强随性的一个字,透着气都被打散了,偏偏秦旸听见了,他那不停嘟囔的动静儿一下停了,迷散的眼神清明一瞬,好险没扯出个笑来,便遭段弘俞揪住了尾巴。
两人视线对上,秦旸瞬间避开,还想借着酒劲儿耍赖,争取从段弘俞嘴里撬出些新鲜东西。
“真喜欢假喜欢啊……”秦旸拖长语调,又换了新问法。
他两只眼睛眯虚着,边问边蹭个不消停。
“假的。”
秦旸作乱的阵势忽地就停住了,待他不忿抬眸,就直直对上段弘俞好整以暇的眸光。
“演技真差。”段弘俞抵开秦旸的额头,说:“演员收拾收拾再来一条。”
秦旸:“……”
被这么贬损一遭,车也开到了地方,等秦旸下车,司机愣住了,怎么方才动弹都要人扶,现在走直线都不带打弯儿的。
小陈按了按额头,不敢看秦旸被拆穿这一幕。
但当事人却比谁都适应良好,依旧和段弘俞走在一块儿,半分没有被拆穿的窘迫。
等电梯到了楼层,秦旸还直接尾随段弘俞进了4419,小陈左右瞄了眼走廊,蒙着脸进了屋。
都不敢认几米外那舔狗模样的大明星是他哥。
门刚一关上,秦旸动手动脚的劲儿就上来了,段弘俞没推拒,只是横臂摸到墙灭灯。
暗色中,秦旸就像捧着个诱人的大蛋糕,拢着抱着,上了沙发却又没再进行下一步。
单纯地环着段弘俞,秦旸交代,“我走之后会给你发消息打电话通视频,你要回我。”
“嗯。”
“跨年的直播能看到吧?”秦旸把电视打开,捏着遥控器开始换台,换来换去找到了频道,指着电视,他叮嘱,“就这个台,那天你早点收工回来等着看我,拍两张照片啊,我要检查的。”
“小耗子我不方便带,你养着,别想着送出去,我之后还要来接它的。”
秦旸掂着段弘俞身上没二两肉,轻得还是一把骨头,又不爽了,说:“花你身上的钱好像打水漂,见天给你做营养餐,怎么就没见你多长两斤?你是不是半夜背着我偷偷减肥来着,凌晨三点起来狂跑五公里是吧?”
见段弘俞笑了,秦旸把他兜着又说,“别不信啊,真有这奇人。”
“你知道赵海吧?哪个录搞笑综艺的,天天嘴上说着不减肥,结果上节目被人骂胖得像年猪,跟我吃了夜宵,半夜去跑步,差点给自己跑抽筋儿了,还是我去把人扛回来的。”
段弘俞默默无语,秦旸又道:“剧组有什么工作你别找其他人沟通,你找我就行了,咱们一对一对接,用不着经几道手。”
“下周我飞杭城,去过吗?给你寄点特产。”
“段弘俞,你吭不吭声?”
按出的电视频道在放一部抗日谍战片,放到片尾曲的时候秦旸总觉得有点眼熟,定睛一看导演庞龙四个大字就在屏幕上,一时之间秦旸觉得有点儿晦气,但也不想打断现在的氛围,正准备悄摸声儿地把电视关了,段弘俞忽然倾身。
电视的光一暗,客厅陡然静了,双手撑着秦旸的肩,段弘俞啄咬上了力道。
“少说多做,”两指并拢拍了拍秦旸的脸,段弘俞微微喘息,“干点儿正事。”
喉结一滚,秦旸被勾得就差缴械投降了。
第二天,4419的房门被敲响,小陈担心秦旸误了时间,一早就醒了。
结果刚敲没两下,门就应声开了。
“哥你起这么早啊?”
“小点儿声。”秦旸提着行李,连滚轮都没让它落地下。
小陈往房间里瞄一眼儿,立马了悟似的闭上嘴。
等秦旸反关上门,小陈拖着剩余的行李也一并放到了走廊。
提前叫好的酒店服务带着推车上来,帮忙把几个大件行李一块儿带了下去。
一切准备妥当,车立马就能出发,赶这趟飞机行程早,耽搁不得,早饭都得在车上吃。
秦旸冲小陈精心准备的早餐拍了张照,转手发给了段弘俞。
他没想着段弘俞能回复,毕竟秦旸走之前段弘俞都还没醒,昨晚他得了劲儿,把段弘俞一阵折腾,闹到凌晨才睡下。
结果消息刚发出去,段弘俞的回复就来了。
段弘俞:1
秦旸蒙了,车驶出停车场,能看到酒店大楼,他透过车窗向外望,顺着楼层仿佛在窗边看见一道模糊的人影。
但距离太远了,抬头都属于挑战视觉极限,秦旸权当那窗边黑影就是段弘俞无疑。
秦旸:想我不?
秦旸:想我回1
段弘俞:2
秦旸:懂了
秦旸:双倍想我
车渐行渐远,很快顺入车流,连一个模糊的影子也看不见了。
段弘俞将敞开的窗帘闭合,坐回沙发。
看着手机上的消息,他轻笑了声,小耗子醒来,跳上他的腿,寻了个姿势安稳卧下。
没一会儿,手机再传出新消息。
段弘俞笑着解锁屏幕,却不是秦旸。
一个陌生号码发来消息,口吻熟稔。
——听说你快杀青了?恭喜。
段弘俞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消失殆尽。
紧接着,第二条消息发来。
——你和他很要好,让我好羡慕。我们曾经也这么亲密。
——你爱上他了吗?
——段弘俞,他知不知道你是个变态啊?
指节一松,擦过膝头,手机砸在了地上。
小耗子被吓了一跳,抓挠段弘俞一把飞蹿出去。
痛感袭来,段弘俞轻颤着看向室内一角,暗处位置,闪烁着细微的红光。
-
“感觉怎么样?”
SUV混入车流,毫不起眼,张董坐在后座和蔼问候。
“困、累、乏。”秦旸眼皮都懒得掀。
“来来来,喝一口,咱提提神。”张董早有准备,立马把四分之三冰块填充的咖啡塞进秦旸手中,秦旸触手一摸,感觉喝一口能冻得人后脑勺疼。
“这次在剧组浪够了吧。”张董说:“正好收收心。”
他意有所指,瞥了眼秦旸捏着的手机。
视线又扫向前座的小陈,小陈根本不敢和他对视,一出溜半个身子就矮了下去,连根头发丝都瞧不见了。
秦旸没空跟他打机锋,话里话外刺着没劲儿,开门见山道:“彩排具体什么安排?”
“今天呢没什么事,就是你得先去看看舞台,他们今年舞台造型有点儿奇葩,我发群里你看了吗?是个360度的,还有什么升降威亚设备,搞得花里胡哨,也不知道跨年是不是要人表演杂技,”张董东扯一句,又西扯回来,“还有就是要跟舞蹈成员们见个面,之前你合作的那个团队不是才出了事吗?跟他们见一见熟悉一下,不过他们这个团队也成熟,你肯定知道的,去年年底还拿了个舞蹈赛的团体奖项——”
“出什么事了?”
秦旸在剧组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动向都滞后些。
尤其是到了拍摄后期,张董见天儿听着小陈说秦旸多入戏多用工,天天悄摸拍点儿走戏视频,张董一看秦旸好像是真在演戏这方面开了点儿窍,更加不敢拿这种事去说道了。
“去活动路上车祸,一死一伤。”张董叹了口气。
秦旸拧了拧眉,手机摁在腿上磕了两下。
“挺可惜的,都年轻,伤的那个还伤到腿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跳。”张董说:“我们肯定更倾向让你跟熟悉的人合作,毕竟有经验了,现在时间又赶,但他们那团队现在是真挺不起来。”
“跨年以后找个休息时间吧。”秦旸淡声说。
张董了然,“公司已经以你的名义去问候过了。”
秦旸呼出口浊气,转脸看向窗外,“也好。”
“去世的是……?”
“大周。”
小陈扭过头,“周哥年中的时候不是刚发了婚讯?”
“是啊。”张董叹了口气,大哲学家似的,“所以才说世事无常嘛,未来都是虚的,把当下走实才行。”
他话题一转,又转回工作,立马跟秦旸介绍起新舞团来。
彩排时间着急,秦旸得唱自己的新歌,编的舞一次没练过,看似还有好几天,实则每一天都得抠着过。
他这头忙,段弘俞那边也不得闲,白天消息通常是错开的,就晚上都能抽出空来通个电话。
段弘俞不会主动打来,但秦旸的来电也不会拒绝。
“瘦下去了。”
秦旸摸了摸脸颊,“很明显吗?”
“嗯,你上镜的状态我很熟悉。”
他削薄一寸,段弘俞都能从镜头里看出变化来。
“心疼啊?”
“基数掉不下去说明减得还不够认真。”
秦旸眨眨眼,懂了,这是导演斥责他在剧组不够努力呢。
“段导演下部戏筹备上了吗?”秦旸说:“既然段导演觉得我不够用功,那我只能下部戏再尽力咯。”
段弘俞没应声。
“快把摄像头打开,”秦旸盯着黑屏,听不见他的声音,还看不见他的脸,秦旸有些不满。
“看你就行。”
“我不行啊,”秦旸说:“就允许你看我瘦没瘦,不准我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段弘俞被他磨了一会儿,终于把摄像头开了,镜头一亮,小耗子那张放大的猫脸先凑到了镜头前,它对出现在手机中的秦旸显然没有丝毫兴趣,一扭屁股就跑走了,秦旸这才得见段弘俞正脸。
他手机拿得远,能看到大半个上身,瘦削匀称的身体被单薄的家居服裹着,随着他摆弄镜头露出一截锁骨线条,秦旸有点燥,闷了口水。
“你又熬夜了?”待他从那燥意中缓过来,秦旸便瞧见了段弘俞眼下的青黑。
段弘俞实在不是个作息良好的主,深夜工作也是常事。
“没有,”段弘俞说:“刚被人揍了。”
这笑话冷得秦旸都笑不起来,他认真叮嘱,“都快杀青了还忙什么,下了戏回酒店就早点休息。”
“等会儿别挂啊,手机放旁边我盯着你睡。”
“有耗子在。”
“我不在它也不能代替我的位置啊。”秦旸不忿,“晚上睡觉你把它赶出去,手机放我之前睡的那枕头上,你没把枕头撤了吧?回头等我有空回去我接着睡几天。”
秦旸换了个姿势,把镜头对准自己很有冲击力的正脸。
段弘俞隔着屏幕被他抓住目光,躲闪的余地都没有,他看着秦旸的脸,忽然问:“秦旸,我们以前认识吗?”
“这叫什么话?”秦旸急了,哼笑一声说:“段导演,刚杀青你就想翻脸啊。”
“以前。”指腹擦过秦旸怒火喷薄的双目,一触上,段弘俞的手便停在了屏幕上。
“啊……”秦旸一瞬失语,没想到段弘俞会突然问起这个,他是不打算把以前的事翻出来讲,但段弘俞主动询问,又勾得秦旸想把前情倒豆子般说出来,可隔着屏幕,秦旸觉得聊这事儿太干,不是个合适的时机。
他便反问:“我们认不认识你不知道?”
段弘俞无言,倏尔说:“你说过,你是我的影迷。”
“嗯哼,”秦旸来劲儿了,以为段弘俞想临时抽查,“你那些电影我都一清二楚,几年几月上映我都知道。”
“那你喜欢的是段弘俞吗?”
“……什么?”秦旸有一瞬间被问得有点懵。
“你喜欢的可能是作品、导演。”
秦旸明白了,脸黑了。
他咬着牙,恨不得穿过屏幕压着段弘俞狠亲一顿好的。
“扯什么呢,我喜欢谁我能不知道?”
“想象中的人不是真实的人,或许真实的人会让你厌恶。”
秦旸撂了手机,“啪”一声,镜头里没了他的身影,只是段弘俞没等到视频挂断,不到半分钟人又钻回来了。
“查了一下,可惜了,现在没有直飞海城的机票。”秦旸恶狠狠地顶腮,说:“不然剧组明天就看不见你上工了。”
“段弘俞,我允许你分百分之五十的精力给工作,剩下百分之五十全用来想我,那点儿杂七杂八的东西全给我从你脑子里清出去。”
段弘俞并不受他干扰,“如果我和你想象中不一致——”
秦旸吻了吻镜头,“那我爱真实的你。”
他遮掩住了镜头,看着屏幕上段弘俞冷峻面庞上颤动的双瞳,低声说:“你不敢信未来,就信现在吧。
秦旸轻描淡写,口吻丝毫不庄重,眉眼却透着认真的神采:“当下走实了,我想把你带到我们的未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