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瞬间如坠冰窖。
巨大的惶恐和痛苦瞬间包围了他,好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从周延的前胸后背一口气捅了个对穿,血淋淋地把心肝肚肺全都挂了出来,也彻底粉碎了这一具凡人的皮囊。
不要走,不要离开,他想。
周延眼中的瞳孔拉得细长,暴跳的青筋从衣领里面支棱了出来,像是要就这样直接撕开皮肤。无声的血色大片大片从他眼前滑落,再次把他带回到无边的荒野,带到绵延千里悄无人烟的荒漠和寒冷刺骨的黑暗之中去,带到那个他跨山海之后到达地,令人绝望的空荡荡的终点。
他想: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不能再让你从我面前消失一次。
巨大的蛇形量子兽轰然现身,像是神话之中毁灭世界的史前巨兽一样朝着军用机场挥开了长尾,扫向地面的一瞬间就粉碎了大片的建筑。
齑粉与灰尘冲天而起,无数尖叫和怒吼乍然。
“轰”的一声巨响,小半片机场和周围的建筑宛如桌面上摆放的建筑模型一样,轻而易举地被掀了个底朝天,大片灰尘和碎片四散开来。
机场的工作人员甚至反应不过来:“那是什么东西?!”
“量子兽!?不不不、不可能有这样的量子兽!”
“快——快来人!!”
“启动紧急防御系统——站住!”
还未撤离机场的武装人员迅速整队以应对紧急情况。
无数的人挡在了周延的面前,无数的枪口和重型武器对准了他,中央城区军事机场这样防御级别的火力一瞬间倾泻下来,哪方神仙来也会被就地炸成天边的一片灰尘。
但是没有人拦得住周延,他势无可挡地冲到了机场的中心,再往前他就要冲上飞机的跑道了。
周延绝望地伸出手,想去追那刚刚登上专机的年轻军官。
“站住——”谢予安所在的专机,指挥室之中的扩音系统之中响起来一个周延无比熟悉的声音,冷厉而又威严:“最后一次警告:再往前一步,就不是警示性开火了。”
这一句话几乎将周延就地钉住了。
警报声好像是要把人的耳朵震聋,西莱尔守护在主人身后不再前进,压低了头颅,警惕的竖瞳缓慢地扫过周围地面上严阵以待的其他武装人员。
周延恍若未闻,第一步踏上宽阔的飞机跑道。
“咔哒”一声轻响落在周延的耳边,是一颗子弹径直穿过了周延的胸膛。
所有的吼叫和热浪顷刻之间沉寂下来,凝成了一声尖锐的嗡鸣。
周延丝毫没有抵抗、甚至没有躲避这一枪。
所有的画面在周延的眼前定格,鲜血从他的胸口喷溅而出,血腥气从喉管里汹涌地往外冒,剧烈的痛苦把他的灵魂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周延半跪下来,他远远地看过去——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
舷梯之上,年轻军官收枪之后起身,冷冷地凝视着他。
“你是谁?”谢予安展开了精神网,将周延纳入精神网络的检测范围之内,甚至里里外外地扫了一遍,警惕地问道。
周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我……我是……我是周延!”
“是我……我是周延!”
“你不认识我了?”
谢予安拧眉,一脚从舷梯上踏下来。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其他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你不是周延。”谢予安疑惑地上下打量周延,问道:“你是什么东西?伪装能力?还是其他什么?”
周延脑子瞬间空白。
他连忙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墨绿的菱形鳞片已经覆盖了他裸露在外的所有皮肤,看起来完全和“人”没有任何关系。
谢予安漠然地盯着周延,像是真正地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周延登时呼吸一滞,意识随着飞速流逝的血液散开。
“通知警备队的人过来——袭击者已经处于我方控制之下……”两秒之后,他毫不犹豫地转头离开。
所有画面悉数散去。
选中目标力量失去生命体征——
“咔哒”一声。
谢予安在准点醒来。
他的视线所及,是一个宽敞的房间,天花板很大,但是白得让人眼花。谢予安的意识跟随着身体一起清醒过来,他站在房间的一角,太阳穴里面突突直跳,被时空流拽得头晕眼花差点吐出来,下意识伸手往墙面一扶,手掌却直接穿过了墙面。
这是什么地方?!
谢予安心道:那条鱼的精神能力把他带到哪儿来了?
谢予安收回手,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对这个地方任何的记忆。
这一整个房间里几乎都是白色,白色的床单和窗帘,银白色合金材质的墙壁,干净整洁得过了头,也没有任何其他人。
怎么可能?所有的精神致幻能力都是以选中目标自身的的意识作为基础的,不可能产生他从未经历过的场景。
等等——
忽然谢予安的脚步一顿,目光簌然看向了一边的一张小床。
那床上正躺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两三岁的小男孩儿。他实在是太小了,陷在被褥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起伏,谢予安第一眼根本就没有发现他。
谢予安放轻脚步走近了两步,站在病床的边沿,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个小孩儿——那倒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小男孩,皮肤雪白,乌黑细软的头发有些长,毛茸茸的散乱着。他闭着眼睛规规矩矩地躺着,眼睫浓密而长,在那张脸上尤其显眼。
忽然,小男孩儿像是在梦里做了什么恐怖的梦一样,忽然抽噎了一声,睁开了眼睛,和谢予安猝不及防地对视了。
谢予安对上他乌黑的眼瞳的一瞬间,猛地后退了两步。
这是……他自己?!
谢予安一时之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幼年的谢予安根本看不到房间里面的另一个人,他和其他做了噩梦惊醒的孩子似乎不太一样,完全没有哭闹,也没有寻找任何人,而是茫然地盯着半空一会儿,眼泪一颗一颗地沿着他的脸颊往下掉,他又抓起被单的一角蹭了蹭脸。
乖巧而又软弱。
谢予安盯着“他”,心情莫名有些复杂,看不出来和现在的自己有什么相似之处。
忽然,有一个人推开了门——对方轻手轻脚的,显然是刻意放轻了动作。
谢予安跟着望了过去。
“呀?宝宝你醒了?”来人惊呼一声——那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孩儿,单单看年龄可能只有二十左右,脸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谢予安看不清她的脸,视觉效果上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是却清清楚楚地看到女孩儿胸前挂着的银白色名牌,上面写着——98号研究员。
这是为什么?
只见女孩儿同样也看不见谢予安,她走过来,坐在床边,温柔地伸手摸了摸幼年谢予安的脸颊,像是在揉搓一只可爱的小动物一样,轻声细语地问他:“今天醒得很早呢。比平时早了二十二分钟呢。”
“怎么啦?做噩梦了?不怕啊。”
小男孩儿显然认得她,伸手抹了一把脸,冲她伸出了手臂,磕磕巴巴地说:“抱、抱……”
98号研究员笑起来,伸手把小男孩儿从被窝里抱了出来,温柔地抚摸着他柔软的发顶。
谢予安抱着女孩儿的脖子,像是不太会说话一样,憋了好半天才费劲地说出来两个字:“爸……爸爸!”
“爸爸……”
“爸爸?”98号研究员似乎有些惊讶,顿了一下,才问道:“你说爸爸吗?宝宝,你想爸爸了?”
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谢予安的目光陡然凝滞,从一堆陈芝麻烂谷子里面刨出来了一个颇为陌生的名字。
他的爸爸——温鹤远吗?
“老师现在应该不忙,我带你去找爸爸好不好?”
98号研究员直接把谢予安抱起来,带着他往房间外面走,一边走一边用那种轻柔幼稚的语气和谢予安说话。而且她似乎也习惯于小男孩儿的爱搭不理,根本没有表现出来任何惊讶的意思。
谢予安连忙跟了上去,轻而易举地穿过门。
他们穿过了长长的走廊,进入电梯又出来,那个女孩儿用手指指纹刷开一道一道的门,最后来到一间厚重的金属大门之前。
刚刚刷开大门,98号研究员就把小男孩儿放到了地上,拉起他的一只手。
谢予安站在靠近门边的位置,目之所及是非常空旷的一片空间,他只看到各种金属和玻璃制品的冷光,来来往往都是穿着白大褂的人,来去匆匆或者是三五个一起交谈着什么。但是同样的,谢予安既看不清他们的脸,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一片嘈杂中,有一个声音响起来,是一个十分温和的男声,不是那种弱势的柔和,而是带着一种不容反驳和质疑的稳重感,听不出来一丝一毫负面的情绪。他淡淡的,应该是在问98号研究员:“你怎么把他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