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岛地下人防工程基地。
卜子平和彭阳背对而立,卜子平沉声提醒道:“是波西尼亚海草。”
彭阳面对着狭窄的走廊,方才像是诈尸一样从合金门封闭着的隔间里面爬出来的男女老幼正在一步一步靠近。
在哨兵优越的视力之下,彭阳发现那些“人”看起来都无比正常——除了他们的脸色都很白,穿衣打扮都不是现在流行的风格之外,都还算是干净体面,嘴里都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两个人听不懂的话。
应该是天使岛原始居民的方言。
玛丽拍拍手,再次哼唱起来。她听起来愉快极了:“不要闭眼,否则它们会抓走你,关在暗无天日的地底。”
“领主大人要来抓你们啦……”
“该死,我检测不出来任何能量波动。”卜子平死死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背上的冷汗都出了一层:“这里像是一个巨型的能量场。”
“嗯,大不了冲出去。”
彭阳手上特殊的能力的光芒闪动,雪豹量子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脚边,冲着步步紧逼的人群低低地吼了一声,哨兵极其具有压迫意味的信息素随之而冲了出去。
卜子平方才用来翻译古早方言的微型电脑忘了关上,这时候就自动把最后一句童谣收了进去,一行字浮了起来。
[不要闭眼,否则它们会抓走你,关在暗无天日的地底。]
卜子平眉心微微一动,忽然道:“等等——彭阳,闭上眼试试。”
“什么?”
“她唱的最后一句,是‘不要闭上眼’。”卜子平深吸了一口气,咬牙说:“那我们就闭上眼,反正进都进来了,那就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彭阳大惊失色,在这种环境下闭上眼有点太考验心理承受能力了:“不是……你说真的?不是骗我的吧?我跟你说了我怕鬼啊!”
卜子平笃定道:“真的。”
这种场景之下闭上眼简直比“直面暴风雨”还需要勇气,彭阳感觉自己两条腿都在打哆嗦,嘴上压低了声音叽叽咕咕说了一堆,结果真闭眼的时候他比谁都麻利。
于是彭阳眼睁睁地看着走到了他面前的一位中年男子,那位大爷不知道是个什么文明选中范围之外的原始人,络腮胡、满口焦黄的大牙,眼看着就要和彭阳贴脸。
两个人同时一闭眼,通过精神网探向四周。
刚刚闭上眼的瞬间,彭阳就毫不犹豫地抽出腰间的匕首一刀朝前劈了过去,随后迅速后退半步,特种冲锋枪枪火光迸射,一排子弹砰砰砰扫了出去——
方才那位企图和彭阳跳贴面舞的仁兄——其实是一条看不出来形状的海草,本来还在对着彭阳舒展触须,露出一口獠牙还没来得及啃他一口,就被子弹扫成了一团烂肉。
彭阳当场嚎了起来:“哎呀我去!这他妈的如果不是幻想类能力我就觉得这波亏大了!”
透过精神探测,两个人宛如重新换了一双眼睛,刚才那些“人”果然齐刷刷地变了个模样,露出来了庐山真面目。大大小小的变形波西尼亚海草张牙舞爪地从隔间里面探出了头,受到了两个哨兵信息素的指引,整齐一致地掉了个头朝着两个人一股脑冲了过来。
这东西单个拎出来战斗力并并不足以畏惧,但是达到一定的数量级别之后堪称棘手。
而在卜子平正对面,穿着暗红色羊毛马褂的玛丽也跟着变了样——她还是那副女童的模样,不过除了头,她的下半截身体好像是个诡异的拼接娃娃,好几十根波西尼亚海草的触须支撑着她的上半身,小臂之下都是张牙舞爪的几根触须。
其余的波西尼亚海草随着她的动作齐刷刷舞动了起来。
那双眼睛黑又亮,在暗色之中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玛丽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两个,语气像是在讲述一个鬼故事的结尾:“领主大人……要来抓你们啦。”
卜子平无声地握紧了刀柄。
彭阳猛地后退了一步,忽然“滴答”一声,一滴水擦着他的护目镜镜片落下来。他一看脚下的一滩水,才发现可能是这地方年久失修,地下水透过了隔水层漏下来了。
“真是天助我也!兄弟,退后——”彭阳当即一抬手,能量朝着头顶上的混凝土层轰了出去。
“哗——”一声,两个人头顶几米高的的拱形隧洞顶轰然被这一下直接炸开了,地下水混着各种石块和沙砾铺天盖地地砸下来,不出意料地一股脑地倒灌进了隧洞。
企图和彭阳贴脸那一位“海草先生”撤不及时,当场入了葬。
卜子平被彭阳这厮推了个趔趄,险些一头栽到了地上,扶着墙面才稳住这一波,正要怒骂自己这个不靠谱的队友:“你他妈——”
他狠狠一扬手,匕首稳稳架住了玛丽飞过来的海草须。
“锵——”的一声,刀锋竟然和触须边沿的硬质撞出了金属声。
卜子平被震得手腕一麻,下意识一惊,一个不小心竟然被从身侧飞出来的一根触手擦过了小臂,血珠瞬间冒出来一串。
卜子平眉角一压,闪电一般地伸出手,空气在他手中无形挤压,宛如牢笼一般急剧收缩在一个点,干净利落地把那一截触须绞成了碎片。
玛丽尖叫了一声,蜷缩着身体,触须交叠着循序往后退,飞快地消失在了隧洞的深处。
这个隧洞顶部应该是有一条不小的地下暗河,瞬间地下水飞从隧洞顶上往下挂成了一条巨型人造瀑布。
彭阳满意地一挑眉,打了个响指,手上淡蓝色光芒一闪,属于雪豹量子兽的冰元素能力无形推出去。
整条隧道之中温度骤然降了下去,瀑布一秒钟就变成了一面厚重的冰墙,牢牢地将波西尼亚海草群堵在了另一边,随着水流不断下涌,冰层朝着隧道的另一个方向飞速延伸。
无数波西尼亚海草来不及退开,当场变成了一堆新鲜出炉的冰雕植物。
卜子平擦了一般手臂上的血迹,顾不得处理火辣辣的伤口,给彭阳打了个手势:“追!她跑了。”
两个人朝着隧道深处狂奔而去,但是这个人防工程实在是过于巨大,内部清洁区的通道更是四通八达,一转眼两个人就看不到玛丽的身影了。
进入隧洞深处,脚下陡然就变成了悬空的合金材质地板,脚踩上去发出叮叮哐哐的响声。
忽然,彭阳脚步一顿,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卜子平:“怎么了?”
“我不知道踩到什么了!”彭阳不敢低头看,于是死命拍着卜子平的胳膊:“快快快!看看是什么东西。”
卜子平俯身从地上捡起来一个巴掌大的东西,拿到手里了,才感觉出来那是一个小小的笔记本。
“这是什么?日记本?”
黑色牛皮纸的封皮,上面有一只烫金的小狗图案。这个笔记本看上去十分陈旧,更像是被水浸泡过之后自然风干的状态,每一页纸张都不服帖,直挺挺地扭曲支棱着。
彭阳:“日记本?谁把日记本丢在这种地方啊?”
卜子平把封皮翻开,上面一串奇怪的小字,两人根本认不出来。就道:“用电脑扫描。”
“这说的是——”
“‘六月,他准确地预感到战争会再次爆发,于是我和玛丽都被带着提前进入了安全屋,我带非常庆幸能够因为他得到这样一个得以苟且的机会。但是我看着刚刚三岁的玛丽,一想到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要待在这样黑暗又了无生趣的地方,没有玩伴、没有花草树木、甚至没有每天的黎明,我就感受到无比地痛心。愿曙光再次降临在这片土地’。”
“九月。战争彻底爆发,他说将会有数以万记的居民将会被安置进安全屋。玛丽和我曾经去外围的清洁区看过一次,在那里她见到了很和她年龄相仿的小朋友,他们在一起玩耍了一整个下午,直到不得不离开。玛丽对我说,她感觉到前所未有地开心。”
“十二月。寒冬来临。新年也即将到来。”
“一月。我在安全屋内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我想要带着玛丽离开安全屋。但是被他发现之后,他将我和玛丽都关了起来,并且告诫我‘这是关乎于整个天使岛存亡的伟大的工作,任何人为它献身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但是我实在是不能认同,他们把大家带到这里,竟然是作为给魔鬼的祭品吗?残害自己的同胞是这世上最可悲的罪恶!”
“一月底,我们彻底在战争中落败。听说岛上死了数万人,重型武器打击引起了巨大的地震和海啸,海水倒灌进了外围的清洁区,很多人在绝望中死去。而我,我在绝望中活着。但是我必须活着,我的玛丽今年四岁了,没有了我又有谁能照顾她呢?”
“二月,他说,他们那个可怕的试验成功了……”
记录到这里突兀地停止。
彭阳翻开下一页,发现那几页纸像是被人粗暴地撕了下来一样,只留下一截狗啃了一样的碎屑。
“这个写日记的人……应该就是玛丽的母亲?她说的试验是什么?”彭阳疑惑道:“按照她说的吗,玛丽刚刚进安全屋的时候才三岁,他们在所谓的安全屋待了三年多?而且听她的描述,安全屋显然和外面的大面积清洁区不是同一个地方。”
“我们必须再往里走,才能找到所谓的安全屋。”卜子平抬起眼,环顾四周,点下头:“走。”
沿着漆黑的通道一路往前走,彭阳忽然打起战术手电筒,光束对准了两个人的头顶,上方稀稀落落的石钟乳宛如倒挂的小小金字塔,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
彭阳疑惑道:“这是一个……天然的溶洞吗?”
这地方越往深处走空间似乎越大,走了有好几百米来到一片巨大的洞穴,他们所在的通道更像是一条人造的栈道,钢索从洞穴的半空之中横穿而过。
站在栈道上能够清晰地听到哗哗啦啦的水声,应该还是地下暗河,顶上大大小小的石柱倒挂着,顶端落下的水珠落到下面的金属上,经年累月地腐蚀出来连片的孔洞。
卜子平一点头,又道:“这种地方也不像是所谓的‘安全屋’啊,难道我们没有找对地方?”
彭阳道:“这里面岔路太多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也正常。还是希望这里面有其他的出口吧,不然到时候他们光要找我们估计得掘地三尺,不知道李副官她们哪一组怎么样了。”
卜子平说:“不知道啊,但是肯定比老大他们要好。”
两个人走到通道的正中间,四周一片漆黑,手电筒照出去根本看不到石壁,完全看不出来这个洞穴到底有多大。
脚步踩上厚重的金属表面,发出一声“咯吱”的响动。
忽然,两个人的脚步齐刷刷地一顿——
卜子平惊惧地转过头,失声喊道:“快!快跑!”
话音刚刚落下,整条通道剧烈地震动了起来,漆黑的视野之中,宛如惊醒了一头传说中沉睡的史前巨兽,巨力当空,拦腰就轰在了通道正中央。
这脆弱的百年古董扛不住这种造法,“哐”的一声就在半空炸成了一团废铁,稀里哗啦地砸进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巨大的黑影冒出来,宛如夺命的追兵,擦着两个人的背影紧追而来。
彭阳和卜子平沿着烟气在内的路一路狂奔,终于在通道塌陷的最后一秒跑到了尽头。
卜子平死命把彭阳往通道尽头一推:“别停!直接跳——”
两个人抱头骂娘,然后朝着未知的黑暗毫不犹豫地一头扎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