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
朦胧细雨渐渐止息, 然而雨后轻纱般的薄雾使星月笼上一层凄清。
段桓立于窗边,俊美侧脸在月光下莫名显得锋利冷漠,鼻翼间不时传来泥土潮湿咸腥的气息。
身后突然一阵吵吵嚷嚷袭来,随意而轻快的脚步声渐近, 半晌, 熟悉的乖软语调在耳畔响起。
“皇舅舅, 我回来啦。”
小郡王已经换了身新衣裳,又跑去母亲跟前撒娇卖痴好好安慰了对方一番,这才想起还有个皇帝没应付。
段桓眉目轻敛不曾转身, 只是漫不经心开口道:“恪王为何不声不响带你出宫,还如此晚归?”
天子不怒自威。
殿内宫侍俱知道方才小郡王未归时, 永靖帝面色是如何阴沉如水暗流涌动, 此刻纷纷屏气敛息生怕触到霉头。
可身为“罪魁祸首”的小郡王半分不对头也察觉不出, 还主动跑上前去轻轻拉扯皇帝的衣袖, 一派天真道:“皇舅舅,别站在窗户边说话,冷风灌到肚子里会生病的。”
“……好。”段桓神色稍稍放缓,反手将云渺玉笋般冷冰冰的手指包裹住,牵着对方到了里头寝殿。
将小郡王按在紫檀桌后的椅子上坐下, 又吩咐人拿个手炉塞到对方怀里去,永靖帝这才转移回正事上, “这里暖和的很, 阿菟可以慢慢解释。倘若是恪王不由分说强挟你出宫,朕定会严惩不贷。”
“不是的皇舅舅……”云渺肯定要站在盟友这一边,于是过了遍先前腹中打好的草稿, 低头委委屈屈道:“段霖受伤我心里难过,就觉得这宫里好闷, 所以才求着让恪王哥哥陪我出去散散心。”
小郡王偷偷打量着永靖帝的神色,咬咬唇接着垂头丧气检讨自己:“对不起皇舅舅,是我不好。不仅没有提前讲明让大家担心,还回来的好晚。”
“果真如此?”段桓尽管心下起疑却还是收起冷淡面容,唇边浮上一抹轻笑不冷不淡道:“阿菟是有错,但这错会有人替你受过。”
“嗯?”小郡王突然仰头面色不解,那对清澈眸中哪里有半分真心认错之意。
段桓轻挑眉梢,随意提起架上一支未干朱笔写写画画道:“恪王身为兄长不能为人表率也就罢了,如今做事却还不周全。悄无声息携幼弟离宫,让众长辈悬心不已,理应鞭刑三十略做薄惩。”
“皇舅舅,别罚他!”云渺只是听到鞭刑二字,屁股就隐隐作痛从椅子上蹿起来,小脸纠结成一团喃喃道:“要罚就罚我吧……”
起码他还能让系统屏蔽痛觉呢。
“哦?”段桓下笔动作微停,有些讶异地瞧了几眼云渺判断此话真伪,神色看不出喜怒,“鞭刑三十可并非小数目,若朝一处打只怕不过十下便血肉模糊。这样,阿菟还要替人受罚吗?”
居然这么严重?
那更要有痛觉屏蔽,才能熬过去了。
只见小郡王瞳孔微缩,咽咽口水结结巴巴半天道:“要的。”
段桓眼底不悦稍纵即逝,对云渺方才那句话充耳不闻,“别胡闹。阿菟心疼自己的哥哥情有可原,只是帝王金口玉言,轻易出尔反尔日后如何教他人信服?”
“真的不行吗?”云渺几乎已经不抱希望,但还是试图钻空子,“可是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其他人听到皇舅舅你反悔。”
“古人说君子慎独,闲居独处时尚且要谨慎行事表里如一,更何况这还多了个阿菟你。”段桓终于停下手中游走的毛笔,将宣纸上的成图拿到烛火下细细察看。
“过来瞧瞧这个印章图样如何?”段桓好似完全遗忘掉先前的谈话,沉溺于笔下绘画。
耍赖不成的小郡王偷偷撇嘴,却只能磨磨蹭蹭挨过去探着脑袋看画。
宣纸正中央,一枝娇艳寒梅破雪而出,周身冰裂随之而上。
“冰裂梅花纹?”永靖帝丹青很好,可是小郡王此刻没心情欣赏,只是胡乱点点头下意识拍马屁道:“好看。”
从未受过人如此糊弄的语气,可段桓也拿身旁人没什么好法子,沉默半晌突然道:“其实将功折罪古已有之,倘若阿菟能帮成皇舅舅一个忙,恪王自然也不必受罚了。”
“什么忙?”小郡王眼睛突然亮起来,还不忘多夸段桓手中画作几句,“这冰裂梅花纹细看起来艳而不俗,皇舅舅的丹青果然无人能及。”
“是么,倘若真如阿菟所言,不如就替朕试试新调的颜料好不好看。”段桓手中捧着宣纸,身形清俊挺拔,白色锦袍如冰雪一般洁净冷逸。
“好啊,颜料和纸张在哪里?咱们一同画出来瞧瞧。”这点儿小忙云渺满口答应。他本身也擅长作画,就连预备送长公主的生辰礼都是一副画作。
“那阿菟先把外衣解开吧。”
颜料容易把衣裳弄脏,云渺可还心疼自己最爱的这件白狐裘,忙乖顺地解开系带将衣裳搭在身后的圈椅上。
“皇舅舅,我好啦。”
“不对。”段桓微微摇头,视线落在云渺露出的半截雪白脖颈上,指腹轻抚上去淡然道:“要在阿菟身上画。”
“什、什么意思啊?”小郡王的脑袋被这句话搅弄的昏昏沉沉。
段桓气定神闲,手腕下缓缓磨着银朱色颜料,“不是要帮朕试色?阿菟的皮肤白,和新制画纸很是相似,借肌肤作画最相宜不过。”
“为什么不用画纸呢?画在身上多脏呀。”
无知的小兔子一步步跳入猎人铺设的陷阱。
“这颜料用在特制的画纸上才效果最佳,需纸面滑如蚕丝且柔白如玉,受墨也要均匀细腻。造纸坊试验多次不过仅得寥寥数张,还价值千金。”段桓轻叹口气,似是无奈道:“阿菟实在不愿朕也不会强求。至于恪王无功可折,那便……”
“不、愿意,愿意帮忙的。”云渺急得跳脚,一把将衣袖撩上去露出玉藕般的手臂,“皇舅舅你在这里画吧。”
烛火摇曳为莹白手臂渡上一层暖意,段桓凝眸瞧了半晌却摇摇头,语调公事公办道:“这里不好,人的手臂时常经受风吹日晒,并非全身最细嫩柔滑之处。再者说,那颜料三五天不消,让人看见难免不雅。”
“这里不可以,那哪里好呢?”云渺悻悻然,将那截堪比婴儿肌肤的柔嫩玉臂隐于袖中。
段桓薄唇微扬,俯身凑至云渺耳廓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霎时间,白皙脸颊上粉意弥漫,一直到耳根后都烫意犹在。
“一定要在那里吗?会很痒的。”
段桓没有催促,留出余地来给云渺思考,甚至主动开口道:“其实阿菟不用心疼旁人的,乖乖回宣鹤殿休息就好。”
“那皇舅舅画完之后,保证不能再打恪王哥哥鞭子。”
“好。”
……
帷幔重重叠叠落下来,只模糊透出两个人影来。
宽大龙床上坐着个容貌昳丽的乌发青年,上身松松垮垮披件锦袍,除此之外便是不着寸缕。
更令人心惊的是,堂堂一国之君帝王天子,此刻居然半跪在对方腿间,手持画笔细细描摹着什么。
“痒……”云渺感受着羊毫小笔在自己腿心时点时描,每次落笔划过肌肤时,冰凉颜料就带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细白小腿微微颤抖,云渺轻咬薄唇生怕抑制不住轻哼出声,不一会儿鬓边、腿根就冒出点点细汗,水迹惑人。
“阿菟若是实则受不住,今日就算了。”段桓停下手头动作,仰头望着眼尾绯色一片的青年,神色担忧而正派。
好似他此刻并非帝王,而是个温文尔雅痴迷丹青的画师。
这更让云渺觉得是自己扭捏,连一点点痒都忍受不住,太不懂艺术了。
“没关系的,皇舅舅你下手别那么轻飘飘,重一点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好。”段桓别有深意地凝视云渺一眼,喉结微微上下滚动,连声音都有些低沉嘶哑。
梅花逐渐绽放在最雪白细腻的宣纸上。
寝殿内一片静谧,只有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云渺实在忍不住问了句:“还没有好吗?”
“好了,阿菟想看看自己吗,很漂亮。”段桓话音刚落,便立刻握住身前人想要乱动的脚踝,“先别动,还没完全干透。”
段桓眸色深不见底,轻轻俯身朝那朵梅花蕊上吹了几口气,温热气息使得云渺鼻尖冒出细汗。
指腹着迷般碰上腿心那朵梅花,手下肌肤比羊脂玉更滑,较水豆腐还嫩。银红梅花在雪白皮肤上含苞待放,蕊间点点金粉点缀,让人流连欣赏不已。
段桓终于放开了云渺,不过眨眼间,碍眼的衣裳便重新覆盖其上。
“皇舅舅,这个颜料要多久才能洗掉呀?”云渺在对方作画时,明显感觉用了很多层东西,就像刺青似的刻在皮肤间摆脱不掉。
“……会洗掉的。”段桓替云渺一件件将脱掉的衣裳穿起来,最后系上披风,唇边带着令人信任的温和笑意。
他用手指抹掉云渺眼尾的点点泪珠,“阿菟的体质与旁人不同,可能颜色掉的慢些,不要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