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一点儿。”
雪珠落在云承的黑色大衣上, 濡湿衣袖后又很快融化不见，只在暗处留下凛冽无声的风雪意味。
他指骨分明单手握着伞柄，空下来的一只手臂径直箍住幼弟的腰，将人从那结了层薄冰的台阶上抱下来。
双脚再次沾地时, 云渺抬头看了看搂着自己肩膀的云承, 表情别别扭扭一副有话说不出的模样。
真是够讨厌的。
哥哥把他裹得跟个粽子一样丑唧唧的, 连腿都迈不开还要人抱！
可自己却穿一身大衣耍帅……
时至除夕，鞭炮炸开的红色纸屑散落一地。
医院附近行人并不算多，然而还是有个别打量的目光投过来, 随即窃窃私语。
“好白啊，穿得真可爱……”
“还撒娇要人抱, 旁边那个是他男朋友吧。”
隔得距离有些远, 云渺自是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
然而想也想得到是在嘲笑自己。
耳朵尖一红, 明明方才还对身上打扮嫌弃到不得了的人, 现在却一个劲儿将脸蛋埋在围巾里，只露出那双漂亮灵动的桃花眼偷偷眨巴。
他的手被包裹在云承那双大掌中，却嘟嘟哝哝闹别扭：“为什么你能要风度不要温度，我就必须穿得像个大胖面包一样？”
“我也要穿大衣。”
司机已经打开车门在等候，咧开嘴角光明正大地偷笑。
“因为你怕冷, 还想不听话再生病？”
云承撑着伞将面包弟弟塞进车里，闻言薄唇也逸出浅淡笑意。
他神色认真, 黑色大衣显得肩宽腿长矜贵而俊朗, 仔仔细细将面前穿蓬松奶白羽绒服的人看了几遍。
语气分辨不出来真假：“分明瘦到一只手都能抱起来，我看还是再住院观察几天的好。”
云承足足大云渺七岁，这些年来又在商场上接受了不少尔虞我诈的历练, 向来说一不二。
他在家是管教云渺管得比父母还多，不经意瞥来一眼, 都带着股淡淡的压迫感。
“不行！医生都说我可以回家了……”
云渺胡乱扯掉脑袋上被强行佩戴的小熊帽子，一缕倔强呆毛束在头顶。
然而他也不敢再摆出那副气闷闷的模样，只麦芽糖似的缠上云承胳膊。
黏糊劲儿让人牙都要被甜倒。
闷声闷气道：“不是说爸爸妈妈在订机票赶回来嘛，我想和你们一块儿吃年夜饭。”
云渺想家想得厉害，但同时也不忘惦记着新年礼物。
他高考那段时间特别想要的游戏机，刚刚偷看了下手机，又出新款了！
“也好。”黑沉沉的浓密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暗影，云承心脏闪过一丝钝痛，轻轻捏了捏弟弟脸颊边的软肉。
“医院有时候也闹哄哄的，不适合静养……”
话音未落，前排司机就突然来了个急刹车。
云承赶忙用手掌垫住幼弟快要磕上座椅的脑袋，将人搂在怀里。
那场意料之外的车祸，仍然让他心有余悸。
“对不起云总，”司机赶忙掉过头去查看雇主的安危，紧张解释道：“前边儿突然冒出来个人拦车，横冲直撞的……”
“不会是碰瓷的吧。”云渺含糊不清地嘟囔，头上翘着一撮卷毛摇摇晃晃。
他车祸一场后安全意识爆棚，抬手就擦了擦被冷雾覆盖的车窗，决定要看看那个冒失鬼长什么样子，然后好好教育一下对方。
然而还没凑上去就被吓了一大跳，重新缩回云承怀里。
细雪中，一张有些凶气的脸猛然贴近车窗，剑眉略显叛逆高高扬起。
随即这幅表情好像定格了一般，停顿在那里不声不响。
不明所以下云渺有些惊惶，偷偷拽了拽自家哥哥的衣袖。
为了和那个怪人拉开距离，就连屁股都往后挪了挪。
看清拦车之人后云承也眉心紧蹙，罕见的将愠怒写在脸上。
他轻轻拍着云渺的脊背以作安抚，随即降下车窗，冷冷道：“江峋同学，这条路应当不是你们江氏新项目的用地范围，请不要做害人害己的事情。”
江峋？
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儿耳熟，云渺努力调动记忆，终于在大脑已经落灰的犄角旮旯处找到这个人。
他高中的时候，有个打篮球很厉害的校霸就叫这个名字。
不过现在想想好中二哦，都是大学生了，谁还会怕这种名头啊。
云渺全然忘记自己高中时就是个乖乖仔，有回被对方的篮球擦着耳边飞过去，此后远远瞥见人就绕路走的模样。
他缩在云承怀里底气十足，桃花眼中还带些挑衅的望过去。
表面上在看人，实际在对方身后找有没有鬼火少年的摩托车。
发现空无一物，咽咽口水后有些失望。
被这个眼神唤回神来，江峋接连后退几步，不可置信道：“云渺？真的是你……”
是我怎么啦？
干什么一副见鬼的样子。
车里开了空调很暖和，云渺早就热得将羽绒服扔到一边去，只穿了件印着颗卡通泡芙的姜黄色毛衣。
他没忍住翻给对方一枚小小的白眼，就催促司机快些回家。
“等等！”
江峋用手撑住车，阴影将大半日光挡住，他眉眼桀骜表情很是不善，模样活像要把云渺从里头揪出来。
兴许是火气旺盛，他比云承穿得还要单薄。一件灰色连帽卫衣，某家春秋款最新的外套连拉链都没有拉，任凭凛冽北风往衣服里灌。
额前黑发被吹得有些凌乱，露出挺拔眉骨处的一道旧疤。
云渺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瓣，半缩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头。
然而还没等他想通到底是哪里惹到对方，就见江峋突然又退开两步，干巴巴憋出一句：“新年好。”
怪人。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云承就吩咐司机把车开走了。
还不忘眉眼阴沉地叮嘱道：“渺渺，江峋那种人虽然家世还不错，但没有半点儿责任心。”
“就是就是。”云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太没安全意识了。
云承话锋一转：“你其实还小，大学也不一定要谈恋爱的。”
“好哦。”
一头雾水，但云渺还是莫名其妙感到威胁之意，于是顺着哥哥的话答应着。
……
*
暖黄色灯光照耀在柔软大床上，角落扔着两个游戏手柄。
至于房间的其他地方，也在小主人归来后几个小时变得满满当当。
玻璃柜中的手办被拿出来亲了又亲，桌上各式各样的零食快要堆不下掉在地上，只薯片都有五六种口味儿。
就连柔软地毯上也胡乱摆放着毛绒玩具，巨型咸鱼东倒西歪躺在中间，还被人一脚踩下去一个扁扁的小坑。
“好了，今天到此为止。”云承看了眼墙上钟表，不顾阻拦起身强行关掉游戏界面，暗自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指节。
他哪怕居家也穿得很正式，只不过因为幼弟打游戏耍赖，手腕处原本系紧的扣子被扯坏掉一颗。
“哥哥……”云渺眉眼瞬间变得蔫哒哒，一头倒在巨大无比的懒人摇摇椅上，哼哼唧唧道：“现在还早呢！你再陪我玩一会。”
云承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地轻叹口气，指指墙上的青蛙钟表道：“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不是明天还想要去看外婆？”
“刚出院的人就这样熬夜，爸妈明早起来教训你……”
明明只有你才会教训我，用唠叨大法！
云渺捂住耳朵“不听不听”，然而也没有再闹着要打游戏。因为他刚刚才发现，现在居然都凌晨两点钟了。
莫名有些心虚，于是任凭云承关掉灯将游戏机带出去。
看着远处的烟火咸鱼瘫了一会，云渺又摸出手机来玩。
这是新手机，没有从前的那些聊天记录，然而上头的消息还是“99+”。
一水儿的新年祝福，还有很多熟悉却又陌生的人来加他。
不知是谁得知他已经出院，其中还夹杂着几条邀请。
先前云承在时将空调温度打得很高，此刻云渺山中无老虎，嫌热便将裤子脱掉扔在一边。
只穿着件堪堪遮掩到大腿根儿的宽松睡衣，雪白嫩肉晃来晃去。
他吸溜着手中的冰可乐，吸管被咬扁布满牙印，好奇地一条条点开消息查看。
之前忙着和爸爸妈妈说话，他还没来得及怎么打开手机，只因为嫌烦关了提示音。
【新的好友：江峋】
【新的好友：李程诚（备注：高三七班）】
……
【小姨：渺渺新年快乐！（红包）新的一年百病不侵，快快乐乐，小姨后天回国来看你。】
【舅公：（红包）（红包）（红包）】
【哥哥：渺渺，为什么你的状态还是“在线”？】
……
看到最新一条，云渺被吓得从懒人椅上跳下来，蹑手蹑脚去反锁了房门。
回来后又把手机隐私设置重新调好，才安安稳稳继续当小夜猫子，挨个给除云承外的人回复消息。
CHAMPION（群聊）（群主）：【@喵喵喵喵渺 云渺，听人说今天看见你和承哥从医院出来。如果身体好了，能不能出来一趟，大家攒了个局在酒吧为你接风洗尘？】
底下跟了一排句号，作为附和。
酒吧？
云渺有些纠结地扣起手指头，他依稀记得做任务时好像也去过，但总感觉雾里看花模模糊糊的。
好像只留下零星片段，但酒的味道和当时的氛围都记不大清。
要不要去呢？
指尖犹犹豫豫，在键盘上打出几个字又删掉。
这个群聊里其实都是些盛江市的富N代、二世祖，有些还和云渺一块儿从幼儿园读到高中，部分如今在国外求学。
只是他已经忘记当初是怎么被拉进这个群聊，因为里头的人名，好像没几个很熟悉的。
还是算了吧，有点尴尬哦。
云渺正准备关机睡觉，却恰好看见群里又冒出条消息。
是白天遇到的江峋。
对方发了很简短的一个语音条，声音冷冰冰命令似的，在夜色中能清晰可闻的听到些许沙哑。
江峋：【都别撺掇了，他不会喝酒更不会去。】
语气斩钉截铁，一时间群内鸦雀无声。
云渺见状升起些火气，他最讨厌不相干的人替自己做主。
于是一根粉白手指对着屏幕点点戳戳，最后干脆也换成语音：【谁说我不去？】
黏黏糊糊掺了糖似的语调，明明语气挑衅又气又恼，尾音却好像在撒娇。
震惊之余，无数双手快速点了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