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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人不如故

无名之雨 娜可露露 4222 2024-04-05 11:56:02

可能是因为刚才趴方向盘上睡觉的时候梦见了什么,梦中情景和现实存在某种反差,钟慎醒来后脸上挂着恍惚的神色,车开出半天他才清醒,在副驾上正了正坐姿,问奚微:“我们去哪儿?”

“吃饭,我刚才也没吃饱。”天际最后一缕光线折进车窗,落在奚微优美的侧脸上,“想吃什么?今天让你选。”

“……”物以稀为贵,奚微的温柔也是。

虽然此时此刻他脸上根本没有半分温柔,但“让你选”堪比太阳从西边出来,钟慎看了他好几眼,又看了看窗外,担心刚降落的夕阳下一秒重新跳出地平线,世界变成幻想小说。

“给你五分钟考虑。”奚微的左手略微攥拢,按着方向盘。钟慎忽然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像玉质地的挂坠,或是其他某种分类不明的饰品。

察觉他的目光,奚微道:“刚才我爸送的,说是请某位大师开过光,给我提运势,旺桃花。”

奚微口吻颇为不屑,当笑话讲:“就这么个玩意儿,人家收他一百万。我怀疑我爷爷的智商都遗传给我姑了,我爸一点没分着。”

他可以调侃自己家人,钟慎却不适合一起笑,低声道:“旺桃花?”

“他们催我结婚。”奚微说,“无聊。人都是独自生,独自死,却偏要强迫两个不相干的人在路上凑成一对,有意思么?”

“没意思。”钟慎顺着他说。这会儿是真正地清醒了,梦境和现实重归统一,夕阳彻底消失不见,街道上暗沉沉,风声止息,起了一层蒙蒙的雾。

车子破雾而出,五分钟后,钟慎终于想好要吃什么,对奚微提议:“去我家怎么样?我做饭。”

“可以。”奚微没意见,去哪儿都一样。钟慎是公众人物,去餐厅反而不大方便。但本来是打算带钟慎找一家私房菜之类的地方吃东西,结果变成他自己做,还真是不怕麻烦。

奚微很少去钟慎家。他们的关系类似老板和员工,明湖别墅是钟慎上班的地点,至于钟慎自己的家什么样,奚微不关心也没理由拜访。

但毕竟在一起七年多,偶尔也去过几回。上回去是前年,印象中那套房子精致有余温度不足,缺乏生活气息,后来不知道怎么样了。

奚微记得地址,调整了下导航。钟慎在他旁边用手机点外卖,说是家里没食材,现买一点才能做。

这样一讲更麻烦,奚微瞥他一眼,钟慎脸上竟然没有半点不耐,屏幕上显示某生鲜超市页面,很快买完,转头问他意见:“两个菜会不会有点少?简单吃点?”

“行。”奚微没挑剔,刚才在家里那顿十分丰盛,但叫人倒胃口,换小菜调剂正合他意。倒是钟慎,叫他选也不选,最后还是按照奚微的喜好来做,永远把服侍金主放在第一位,体贴。

不过话说回来,钟慎在饮食方面有什么喜好,奚微一点也不知道。

奚微不喜辣,不喜油腻,轻调料,偏好食材的原汁原味。钟慎也这么吃,看不出差别。

车子开进小区,停在钟慎家楼下。他住高层,进电梯刷人脸识别,奚微上回来的时候录入过,不过一次也没用过。

下车时不到六点,生鲜外卖恰好送到,两人顺便提上去,钟慎熟练地开灯,把食材拿进厨房,给奚微倒了杯温水,叫他在客厅稍等。

等待最是无趣。奚微是个领地意识很强的人,当他在自己家,其他所有人和事物都是摆件,他可以不理会。但当他在别人家,“摆件”变成他,他却很难融入到陌生的环境里,忍不住想聊两句,排解枯燥和不适。

奚微倚在厨房门口,盯着水池旁择菜的男人,突然说:“钟慎,你想过结婚吗?”

钟慎正在削莴笋,闻言手一抖,削皮器差点打在手上:“没有,怎么突然问这个?”

奚微问:“你是同性恋还是双性恋?”

“……”钟慎顿了顿,“不知道。”

“不知道?”

“没想过。”钟慎低着头,下颌线在光照下显出一层模糊的虚影,表情有点看不清。奚微觉得这个回答很难懂,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或者都喜欢,不是很明显吗?有没有感觉自己最清楚。

但钟慎这么说,他也不追问。其实不是想聊这方面,纯粹是没什么可聊,随口起的话题。

奚微走近几步,看水池里那些被钟慎削碎的莴笋皮。另一份食材是西蓝花,用虾仁炒,都是家常小菜,不费什么时间。

钟慎的手生得好看,手指够长,手型也好,有一种不论抓握什么都很有力也很养眼的美感。奚微突然从背后按住他的手臂,给厨师添乱,“我们好像没在厨房做过。”

腔调平平常常,不像引诱。但说出来就已经达成暗示效果,两层衣料下钟慎手臂绷紧,手上还沾着水便转过身来,把奚微抵在了流理台上。

很难看穿他是被引诱了,还是在故意顺从奚微,冰凉的手掌扣在奚微后脑,用力地吻下来。

水龙头忘记关,在越发沉重的气息声里连绵流淌,盛西蓝花的玻璃盆水满四溢,钟慎突然低下,亲奚微的脖子。颈动脉,气管的近侧,不知为什么他特别喜欢这里,用牙齿细细地啮噬,用手指缓缓地摩挲。亲了将近两分钟,后腰抵着流理台不舒服,奚微推他,“还是先做饭吧。”

“……”钟慎已经有点进入状态了,鬓边出了汗,眼里闪过一丝克制,还是听奚微的,说“好”,“那你去外面等,好不好?”

他惯常爱用“好不好”“可以吗”之类的措辞,是恭敬的请求,也像在哄人。但论恭敬,他很少对奚微用敬语。不说“您”,也不叫“奚总”,连奚微的大名都很少叫,大多时候省略称呼,只说“你”。

好像名字和称呼没意义,“你”才是独一无二的。

奚微早就习惯,拢了拢衣襟转身走了。

钟慎的家有二百多平,房间少,大多空间是打通的,在门口能一眼望见远处空旷的阳台。

客厅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相框,照片选用钟慎曾经拍过的某本时尚杂志封面:他身披黑衣站在犹如天国的高台上,脚下是断裂的台阶,身躯前倾,做跌堕之态,衣衫猎猎如翼,他像一只寻死的鸟。

奚微看了一会儿,莫名感觉不太喜欢,收回视线去别处逛。

钟慎的房间很整洁,但看得出在布置上没花过心思,他常年赶通告待剧组,或者陪奚微,回自己家的时间不多。

有一间书房,门半敞着。奚微走进看了看,也没什么特别的,书柜很空,钟慎显然不常买书,还有几本是他送的。书柜旁边是一个奖杯收藏柜,陈列着钟慎出道以来获得的所有荣誉,有电影节重量奖项,也有各平台颁发的人气奖。还有一层里放着他过往所有戏的剧本,从纸张痕迹判断,已经翻旧,做收藏用。

奚微到书桌前坐下来。这才留意桌上也有东西,竟然是一本佛经。

深黄的封皮,密密麻麻的小字,呈翻开状态,放在纸和笔上面,似乎是上回抄写到一半就离家,没来得及收拾。

钟慎独居,自然是他自己抄的,他的笔迹奚微认识。但他抄经不是逐字逐句抄,有几句反复写了很多遍: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如来说,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所以者何?须菩提,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奚微沉默了。他不知道钟慎还有这爱好。

恰好钟慎做完菜,发现他不在客厅里,来书房找人,见状快步走来把经书合上了。不等他问,钟慎先解释:“下部电影要用的,提前研究一下。”

奚微点点头:“我还以为你信佛,没看出来。”

钟慎似乎有点介意他的语气:“信佛怎么了吗?”

“没怎么,只是觉得……”奚微想了一下措辞,“跟你不搭,你看起来不像有信仰的人。”又问他,“你研究出什么了,这两句什么意思?”

钟慎低声道:“可能是教人四大皆空吧,别起妄心,不要着相。”

奚微却另有看法:“想不起妄心,就是非心。想不着相,就已经着相。”

“……”钟慎哽了下。

奚微好像什么都懂,但又都不怎么经心,说完走出书房,去洗了一遍手,到餐桌前坐下准备吃饭了。

**

这顿饭吃得不太有滋味。餐前的一阵旖旎被墙上那幅照片和钟慎书房里的经文冲散,奚微几次想找话题,但抬头看见钟慎那张让人不知道怎么形容的脸,都感到一阵无形的压抑,若有似无,在空气中漫开。

“你心情不好?”奚微少见地关注钟慎的感受。

“没有。”钟慎用公筷帮他夹菜,说了个让人不好怀疑的理由,“只是有点累。”

“你该给自己放假了,跟唐瑜说歇一段时间,工作不用那么拼。”奚微的腔调堪称友善,但也仅此而已。又吃了几口,他放下筷子,“我晚上约了人打牌,你一起去吗?”

钟慎看他一眼,似乎在判断这句邀请是认真的还是随口一客套,感觉更像后者,奚微已经站起来穿大衣,没有等他一起的意向。

钟慎道:“不去了,正好我妹找我,家里有点事,我叫她过来吧。”

“好。”奚微淡淡道,“那我走了,不用送我。”

说着别送,到门口他的脚步却顿了顿,回头朝钟慎轻轻一瞥。

以前有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钟慎和奚微之间何止百日、千日,乃至万日。奚微略一犹豫,想了想说:“如果你有想不通的困难,其实可以对我讲。”

他指了指手机,示意可以发消息。然后没管钟慎的反应,推门关门一气呵成,人已不见踪影。

**

一年前,2023年的第一天,奚微和钟慎没一起过。

他们在跨年夜相聚,早晨道别,各忙各的事,彼此不过问,当最熟悉的陌生人。

一年后的今天,一切旧照,2024年的月亮还是那个月亮,钟慎也还是那个钟慎,常常沉默,偶尔殷勤,但殷勤的极致也不过是黏奚微更近两步、在门外多等一会儿,连撒娇都撒得很隐晦。

奚微怀疑自己可能真的是年近而立,在家里的百般催促下,心态有点变了,开始觉得人不如故,或许可以尝试多给钟慎一分耐心,让这段关系变得更称意。

至于怎么才算“称意”,他暂时还没细想。

奚微独自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兜风。

约了贺熠打牌是真,但时间还没到。今天下午他回家吃的那顿饭,最终没能定下什么:爷爷态度坚决,爸妈从旁游说,姑妈帮忙解围,姑父和弟弟负责添乱……好一锅大杂烩。奚微当时烦得不行,现在回想却觉得好笑,最好笑的当属他爸送的那枚百万开光玉坠——

奚微一手把方向盘,另一手下意识摸向口袋,但竟然没摸到。

他微微一愣,突然记不起刚才顺手把它放在哪儿了。

他到路边停车,打开灯,车内翻找一遍,没有,衣兜和裤兜里也没有。

虽说他并不相信带块玉就能提升运势,但他爸用一百万智商税买来的东西,第一天就丢,未免有点太晦气。

奚微想了一下,只能是落在钟慎家了。左右也是兜风,他掉转方向原路返回,又回到了钟慎的小区。

一来一回,将近一个小时了。奚微第一次像男主人般刷脸上楼,突然想起这套房子是他送给钟慎的——送的东西太多,记不清了。

当时钟慎可能是第一次收这么贵重的礼物,坚持要把他俩的名字一起写在房产证上,奚微很无语,心想“你是不是有病”,嘴上嘲讽道:“我目前没有跟人一起买婚房的打算。”

钟慎哑火,不提了。

奚微想着突然复苏的往事,走出电梯。门锁也录了他的指纹,一按便开。

不过意外的是,家里不止钟慎一个,钟念也在。

兄妹俩并肩站在阳台上,正在聊天。

奚微迟钝地想起钟慎刚才说的“家里有点事”,大概现在谈的就是。

钟慎不想给他听,奚微也没那个兴趣听,正要发出点声音提醒他们有人来了,奚微却忽然听见钟念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奚微不是要结婚了吗?”连名带姓地叫他,语气不太友好,“怎么还不结啊?他早结我们家早解脱,求他了,快点。”

奚微动作一顿,没听懂。

阳台离玄关有段距离,那边的谈话声也不那么清晰。钟念少女腔调脆生生的,带着点幼稚:“那天热搜妈心脏病都犯了,怕你担心,没告诉你,可我忍不住。”

钟慎的嗓音更低:“严重吗?”

“就那样,老毛病。”钟念说,“都怪姓奚的,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净干欺男霸女的缺德事,资本家没有好东西。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摆脱他呢?爸妈打电话你总不接,让我来问。我其实理解你的,工作那么累,一边安抚奚微一边安抚爸妈……”

声音低下去,有几句听不清,“……反正我觉得,哥,你还是早点跟他断了好,其实他也不见得能把你怎么样,你演技好,有能力,摆脱他也能东山再起啊,更何况,爸妈都觉得不干这行也挺好,天天受气,何必呢?赚那些钱都是精神损失费,还不如回家安稳过日子。”

钟念跟哥哥性格相反,特别活泼话多,她一直在说,钟慎不怎么回应。钟念又说:“奚微最近又为难你了吗?”

“没有。”钟慎答了句,虽然是否认,但言下之意竟然好像是默认奚微以前经常为难他了。

奚微在门口远远地听着,从莫名其妙到脸色慢慢沉下来。

什么意思呢?

他每句都听懂了,但每句又都没听懂。

——原来钟慎一直避着他接电话,是因为他们钟家人在背地里天天骂他呢。

敢情他是一个欺男霸女的资本家,欺的是谁?钟慎吗?

明明是你情我愿的事,怎么就变成欺男霸女了?既然这么不情愿,这些年又何必收他的房子收车又收钱?

亏他刚才竟然还在想,“人不如故”。

奚微冷下脸,屈起手指敲了敲门。

“咚咚”两声,比催魂惊心。阳台里骤然一静,兄妹两个同时回头。

太远,有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奚微当他们是死的,径自进房间找那枚玉坠,从客厅找到书房,终于在书桌上找到了。

奚微转身出门,钟慎错愕至极,回魂似的追上来抓住他衣袖,叫了声好久没叫过的他的名字,“……奚微。”

奚微冰冷的脸色下压着怒火:“松开。”

作者有话说:

注:本章两段经文引用自《金刚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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