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栖在梦中只觉头疼欲裂。
他好像梦见了很多事情,混乱不堪,可是回过神来却连一个画面都记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把他揽进怀里,一点一点揉着太阳穴和后颈。
脑中郁结的疼痛被缓缓揉散,听栖有点想不起来是谁,那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想要探寻时却脑中一片空白。
熟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听栖耳边低低响起: “睡吧,不必醒。”
这句话不知有什么魔力,听栖听完,便莫名安心起来,任由无边黑暗再次将自己攫取吞噬。
他再一次陷入了沉眠。
相允凝半跪在橘白青年的身边,听栖枕在他怀里,环着他腰身的手不自觉攥着衣摆,像是睡得并不安稳。
金发鲛人低下冰蓝色的眼眸,抬手轻轻抚过听栖软软的猫耳。
橘白青年梦呓几句,环住相允凝的手收紧不少,整个人往他腰腹间埋得更深。
微风迎面拂过,听栖眉间平静,像是开始做了一个好梦。
这样安宁而美好的画面,从前只存在于相允凝幻想的执念之中。
他向神明祈求爱意,神明予他澄澈的欢喜。
相允凝微微俯下身,在听栖眉心亲了一下。
怀中似乎有异动,相允凝微微一愣,低眸看去。
听栖指间的储物戒散发出光亮,片刻之后一道白色影子蓦地从其中钻出。
待相允凝看清那似乎是什么生物的苍白遗骸时,它便倏地化作一道流光,蓦地钻入了相允凝的眉心之中。
“……!”
他瞳孔微缩,闷哼一声,抬手按住太阳穴。
*
新生懵懂的神初次飞升,独自一人初入下界。
他本是世间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猫妖,一生简单而平凡,除了修炼还是修炼。
从初开灵智之初,他便一直在专注修炼,大抵是因为初开灵智之时,他身边就没有什么亲人或友朋,只能靠修炼打发时间吧。
他不记得自己就这么过了多少年,反正飞升对他就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不过从一个地方到了另外一个地方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飞升了,是不是就代表他可以随便玩,不用修炼了?
猫神发间的猫耳动了动,开心地扬了起来。
成神之后的日子似乎并没有变多少,他在下界还是那个穿着素白衣裳的毫不起眼的人,没有人会格外注意他,也没有人知道那个手中没有人间货币,因而只能站在鱼干铺子面前咽半天口水的人其实是一个刚飞升不久的神。
他蹲在不起眼的角落,被椒香的鱼干勾引得猫耳耷拉,丧气不已,幽怨又渴望的眼神盯得摊主坐立不安,最后摊主还是装了一小袋,免费送给了他。
猫神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谢谢!”
这是猫神在人间游荡数日,收到的第一份不求回报的善意。他珍惜不已,临走前悄悄用法力修复好摊主小女儿坏掉的竹蜻蜓。
自那以后,他好像有点喜欢这里了。
神仙来去自如,只要不做出严重干扰人间命数,扰乱因果循环的事情便不会有什么影响。
猫神在人间逛了又逛,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把那份不求回报的善意送给其他人。
那真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他想让别人也体会一下那种快乐。
他用法术帮忙熄灭人间不慎着火的森林,替上了年纪的老人修补屋顶,装作凡人帮忙捉妖换铜钱,给路边的野猫野犬分享自己的鱼干。
只是,好像凡事都有自己的生死轮回已定命数。
他从大火之中捞出来的小猫浑身毛发被烤糊,依偎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旧房屋修好了房顶,墙角开始破败,梁柱逐渐被蚁类啃噬,老人依旧腿脚不便,愁云惨淡;
野猫野犬吃了上顿没下顿,第二天依旧冻死在风雪之中。
他是神,可他帮不了所有人,不能永远帮助他们。
在新神因此失意不已的时候,他又遇见了一只浑身是血的白狐。
猫神看得出来白狐将死,神魂破碎,已经时日无多了。
白狐倒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已经把屠他村子的人千刀万剐了,如今大仇已报,已是释然无比。
他看了一眼难过得想要替他上药的新神,轻轻叹了口气,把自己的锦囊递了过去: “还剩点灵石,我花不了了,你帮我用掉吧,不要浪费了。”
“……”
猫神接过灵石,他出神地看着手中染血的锦囊,小声问道: “那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
他这破碎的神魂连轮回都入不了,连下一世都没有的人,何谈愿望。
“不必了。若非说有的话……那便愿你快乐吧。”
心性纯然之人,至纯至善,还是永远快乐得好,何必为了生死伤怀。
在白狐身影即将消散的那一刻,猫神悄悄刺破了自己的掌心,用一滴神血护着白狐的神魂送入了轮回。
猫神看了看手中染血的锦囊,里面所谓剩下的灵石,其实还有一座小山堆这么多,甚至够他买很多很多的鱼干。
里面还有一件干净的狐裘白衣,都是白狐生前之物。
猫神抿了抿唇,小声说道: “谢谢。”
因为报仇而搭上自己神魂破碎什么的,也是天命的一环吗?
他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啊。
自那以后,猫神好像开了什么不得的窍,虽然无法起死回生逆天而行,但是神血有时候却总是能够起得一些意料之外的作用。
神血也不能频繁用,一滴足以让猫神歇晌好一段时间。他救治过天生眼盲的人,救过一尾被拿去祭剑,用以封镇剑中恶灵的锦鲤,他帮过许多人,得到了或多或少的回报。
猫神忽地又想开了。
人生不过能活几日是几日,何必过于介怀。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珍惜和见证的人和物。
某日,他在海边救下了一个尾巴残缺的鲛人少年。
这大概是猫神在人世间见过的第一个如此死气沉沉的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少年那般寒冰刺骨阴郁难言的眼神,只是在他看见鲛人少年全身被渔网勒出血痕,被当做毫无价值的货物比较和羞辱时,就无法忍住不出手了。
鲛人一头黯淡苍白的长发披散在身上,隐约能看得出来原本金色的发色,身上的鳞片很多都损毁破碎了,融鳞现象遍布全身,不可谓不狼狈。
鲛人不会说人族语言,沉默而孤僻,猫神实在怕他想不开,于是寸步不离地黏着他,絮絮叨叨地和他说了自己这些天以来遇见过什么令猫开心的事情。
猫喜欢的鱼干,海边捡到的完整漂亮的贝壳,香气沁人心扉的兰花,他能想到什么美好之物,便送什么给鲛人。
虽然鲛人依旧沉默,可他会默默吃完猫神赠他的鱼干,会用避水珠带自己下去看海下风景,会将他送的漂亮贝壳别在发间,会将他送的兰花种在缺了一角的花盆之中。
猫神总是会因为这种沉默无声却又处处有着落的回应而开心。
可是好景不长,猫神擅自动用神血的事情还是被天界知晓了。
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总归是触犯了天规,因而按照规定需要贬入凡间再次历过一世轮回。
该来的总是逃不掉,从一开始动用神血的时候,猫神就知道了。
他被召回天庭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天门处的匾额上缠绕着一只浮雕青龙,猫神当初下凡去玩的另一个原因,是天庭根本没有什么好玩的,神仙们都忙着自己的事情,他的神殿也空荡荡的,一点人气都没有。
天界允许他保留一点准备的时间,猫神不想回自己空荡的神殿里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因而挑挑拣拣,最后变成原型爬上了天门高处的匾额石柱上,在浮雕青龙的身上趴了一个晚上。
这里能够透过云层看见下界的动向,猫神能看见璀璨繁星,也能看见山下陷入沉睡的鲛人。
他……临走前,趁着鲛人睡着,滴了一滴神血在鲛人的尾巴上。
其实猫神还是有些愧疚的。
他知道自己大大咧咧的性子,无意间总是会说错话。
那日他聊起妖族原型,便和鲛人随口提了一句要看看他的猫形吗,可漂亮了。
可是直到这句话说完,他才骤然想起鲛人残缺的尾巴。
这么明晃晃地在鲛人面前炫耀原型,不是挑衅又是什么。
他有时候真讨厌自己这张说话太快的嘴,要想撤回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只好歉然地同鲛人道歉,并且保证不再犯这样的错误。
只是鲛人微微一怔,摇了摇头,沉默半晌后,伸手过来似是想要拽他。
猫神知道他想说没关系你说便是,可是鲛人从来都这么说,从来都不把自己的想法当回事。
他不可能放任自己践踏鲛人的痛楚上,因此任性地假装没看见。
只是……
这么多天的相处,终究还是有缘无分啊。
猫神站起身来,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鲛人一眼。
就在他准备动身前往轮回台时,小猫神爪下的浮雕骤然动了: “吾载你一程么?”
猫神: “?!”
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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