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睡之中的青年不知梦到了什么,倏地一抖,蓦然惊醒。
相允凝几乎是立时就睁开了眼,懒洋洋搭在听栖腰上的手臂无声收紧: “小栖?又做噩梦了?”
听栖似乎还在噩梦之中还未醒来,浑身微微紧绷着,呼吸混乱无序,强自镇定半晌之后,才终于听见相允凝在他耳边说话。
听栖咽了咽喉咙,恍然惊觉方才梦里的那些都是一场醒后就不复存在的噩梦,整个人大松一口气,颓废地又钻回了相允凝的怀里,闷声说道: “嗯,噩梦而已,没事。”
相允凝都还没开始出声询问,他倒自己先安慰起自己来了。
相允凝抿了抿唇,把人完全拢在自己怀中的同时,另一只手无声而轻柔地捏着他紧绷的后颈,低声说道: “梦到了什么,同我说说?”
做噩梦么,无非就是那些,梦中极度的惊惧与悲极撕心裂肺,然而出梦后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听栖已经有些记忆模糊了。
周围安心而熟悉的气息,温暖的笼罩全身的怀抱,梦中朝思暮想的容貌近在咫尺,安然无恙,有再多的噩梦也早已被这样安宁而温馨的现实驱赶殆尽。
听栖如今已经放松下来了,他主动往相允凝怀里又钻了一点,悄悄环住了他的脖颈,在相允凝微微抿起的唇角处亲了一下,小声道: “没什么,朝思暮想梦见你又把我丢下了,我骂了你三天三夜的坏鱼。”
相允凝: “……”
相允凝无言叹了口气,低下头蹭了蹭听栖的脸颊,这样无声而亲昵的触碰听栖总是很喜欢,也从相允凝颈间抬起头来蹭了回去,哼道: “干什么,知道自己理亏,想补偿我的话,就少当几天坏鱼。”
“是我理亏。”相允凝轻轻道,捏住橘白青年的下颌,讨了一个吻。
听栖撇了撇嘴,一拍相允凝的肩,要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环紧一点,道: “好了好了,睡觉,猫又困了。”
他说什么相允凝就应什么,相允凝总是这样,认错最积极。
虽然坏鱼很多时候确实喜欢欺负猫,但是很多时候听栖就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连他自己都清楚自己是在仗着相允凝喜欢他无理取闹,然而相允凝每次都全盘照收。
该挨的咬一点不落,不该挨的咬积极接盘。
什么嘛——
相允凝拥了拥橘白青年,低低道: “真不与我说说梦到了什么?”
“跟你说话这一会,早就忘光了啦,”听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低头埋进相允凝的颈间,眷恋地蹭了蹭,闭上眼睛, “快点睡觉。”
见听栖自己也没有将噩梦放在心上,相允凝默然片刻,便没再说些什么。
听栖喜欢亲昵的,完完全全的怀抱,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他在相允凝怀里翻来覆去,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无论相允凝怎么把他按在怀里,都始终差一点意思似的。
听栖不断变换姿势,到最后实在是烦了,干脆直接变成猫形,整只毛茸茸的猫就这么团在相允凝的胸前,能够被相允凝用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抱在身前,这才开心地扬着爪爪伸了个懒腰,毛茸茸的猫脑袋抵在相允凝的颈间,呼噜着闭上眼睛。
相允凝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柔软了下来。
只要在他怀里就能安心地呼噜踩爪的小橘猫,一落到自己怀里就忍不住贴过来蹭来蹭去的小橘猫。
这是只对他一个人的,只有他才拥有的资格和待遇。
他该怎样去描述,去留存这一刻无声的安然和宁静。
连窗外的蝉鸣都显得格外让人心情平静。
……
因为听栖惊醒过一次,相允凝便再没什么休息的心思了,有猫在怀,他也不会感到如何无聊,干脆就这么闭目养神,一点点感受着小橘猫逐渐轻缓的呼吸声。
温暖柔软的毛发拢在掌心之下,随着呼吸无声而有规律地不断起伏的身体,蓬松尾巴蜷了起来,尾巴尖悄悄勾住了他的手臂,像是什么长情的挽留。
相允凝哪里还舍得动。
然而好景不长。
相允凝察觉异样的时候,是小橘猫睡梦之中隐隐约约开始翻来覆去,抱着他手腕的爪爪收紧再收紧,像是在抓住什么漂浮之中的浮萍一般。
相允凝无声睁开眼眸,指尖亮起白光,温和地注入小猫的体内。
小橘猫紧绷的身体悄然放松不少,睡梦之中本能微微折起的飞机耳也缓缓松了开来。
然而这似乎也只是权宜之计,不知过了多久,怀中安然蜷缩酣睡的小橘猫在某一时刻骤然一抖,随后蓦然再次惊醒。
小橘猫连眼睛都尚未完全睁开,嗓音听起来却凄厉无比,像是被什么重要之人彻底抛弃了一般: “咪!!”
相允凝猛然变色: “小栖?”
“咪呜——咪呜——”
小猫泪眼朦胧地站起身来,耸了耸发酸的粉嫩鼻尖,凄声咪了一句又一句,茫然又慌乱地原地打转,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咪……咪呜……”
相允凝从未见小橘猫难过成这样,这般凄厉又绝望的呼喊也从来不曾有过,他打从一开始便试图将小猫安抚下来,可轻声安抚和揉捏抚摸似乎都毫无效果,小橘猫一直沉浸在突发的噩梦之中,无法接受到外界的声音和讯息。
小橘猫浑身炸毛,凄声咪呜,茫然地四处打转,像是在那个相允凝感知不到的世界里被彻底抛弃了一样不知所措。
那样的叫声几乎让相允凝心碎。
然而下一幕到来的,更让相允凝肝胆俱裂。
小橘猫凄厉的咪声愈发减弱,小猫像是终于认清了自己被彻底抛下的事实,泪眼朦胧地站在原地,哽咽着把自己蜷缩了起来。
小猫张了张口,什么也说不出来,厌弃般地咬住自己的前爪,一边咬一边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好像想通过这种自残的方式,就能发泄心中的难过一样。
相允凝反应迅速,捏着小猫的下颌逼他松口,然而即使他动作迅速,小橘猫雪白的前爪也依旧无知无觉地渗出了血液。
“……小栖?!”
那发狠般自残的一口活生生咬在了相允凝的心尖上,他眼眸猝然发红,肺腑剧痛无比,胸膛不住起伏,连呼吸都带着腥锈的血气。
相允凝颤抖着半跪在床榻上,他俯下身去轻抵小猫脑袋,神识再不犹豫地探了进去。
索性……小橘猫的识海对相允凝一点都不设防,他几乎是轻轻松松地就成功进入了小橘猫的识海之中。
识海关乎着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和心情起落,听栖如今这个局面显然是被梦魇魇住了,强行叫醒肯定不现实,只能走下下之策。
受心境的影响,小橘猫的识海中是一片雾霭般的灰雾蒙蒙,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绝望和自厌,相允凝大步流星,感受着小橘猫神魂所在,分开弥漫无边的灰蒙雾霭,最终在识海深处看见了一抹隐隐约约的橘色。
相允凝呼吸猝然停顿,他大步朝前走去,几乎顾不得脚下的踉跄。
他终于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玄衣男人静静躺在地上,闭上眼的神情虽然宁静,可是脸色呈现出灰败的死气,在小橘猫的梦魇之中,这代表着死亡与别离。
小橘猫蜷缩在“相允凝”的胸膛上面,不断用猫爪扒拉着他的胸膛,像是固执得不肯接受男人已死的事实,非要把他强行唤醒一样。
小猫的眼泪一滴滴砸在相允凝的衣襟上,却换不来“他”的起死回生。
小橘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受相允凝真的死了的这个事实,明明上一刻相允凝还镇静地笑着同他保证自己是神,一定死不了,如果真的死了,上了天界,便随他打骂随他咬。
可是……可是“他”都死了,他等了这么这么久,都没等到“相允凝”起死回生,亦或是突然从天边出现在他面前祈求原谅,听栖怎么相信他,又怎么找起死回生的坏鱼发脾气啊?
都怪他。要不是他拖后腿,长了这么一个阴晴不定的狗屁灵骨,身边的人哪里至于像现在这样,每一次都因为他而受伤,死亡。
每一次,都是。
兄长是这样,冰冷鱼也是这样。
他怎么可能可以安然接受这一条用亲人鲜血尸骸堆起来的命?
他恨不得就这样死了算了。
小橘猫眼泪断了线地落,哽咽得几乎喘不上气,自暴自弃地咬着前爪,无论怎么用劲都毫无知觉。
他的心早在“相允凝”再也醒不过来的那一刻死掉了,再也感觉不到,也不想感受到外界任何东西了。
他想冰冷鱼了,他想去找冰冷鱼。
相允凝僵硬地站在原地,被那飞旋回来的回旋镖扎了个鲜血淋漓。
他当然认得出听栖被困的这个梦魇,究竟是什么场景。
那是他一意孤行,非要把自己完好的命格融给听栖的那一天。
人之一生,从生下来便会拥有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命格,那是天道刻下的烙印,代表每个不同的个体这一生所会经受的一切。
古有抢夺气运,鸠占鹊巢一说,本质上便相当于把别人大好的命格融给自己,从而享受别人该有的荣华富贵的一生。
古法神秘,相允凝活了这么多年,看遍经书卷则,懂的禁术不说很多,但也绝不少,这命格融掉之术便正是其中之一。
听栖这一世是基于天道规则而降下的惩罚,本身命格残缺,代表着他这一世注定多灾多难,所遇不淑,亦或遭遇其他背叛之事。
简单来说,并不好过。
直到彻底结束,听栖便会重回神位,再次恢复自由之身。
对于相允凝而言,他只是将自己完整的命格融补了进去,从而直接让听栖这一凡世之旅提前结束,进而恢复神身。
而他失去命格,肉身便跟着死亡,只是因为他的情劫早在和小栖心意相通之时便已圆满,因而凡世之身死亡之后便同样能够重回神位。
当时小栖被融了命格之后便陷入了沉睡之中,当命格彻底完整的那一刻,他们的肉身便会彻底消散在这个世间,只余天界的神身。
所以……按照常理而言,这一幕是假的,是小栖臆想之中衍生出来,将他彻底困住的梦魇。
相允凝步伐踉跄,他几乎是强行把小猫的下颌掰开,逼他松开自己的前爪,然后将自己的手送了进去,嗓音嘶哑道: “对不起……小栖。”
是我……不好。
是坏鱼自私自利,每次都自作主张,让你伤心。
坏鱼得了你全心全意的爱意和依恋,却总是惹你伤心生气。
小橘猫骤然听见熟悉的声音,下一刻猛地抬起头来,看见是刻骨铭心的面容之时,像是看见了什濒死之际才会产生的幻想一样。
小橘猫泪眼朦胧地盯着相允凝的面容,不知过了多久,才发出一声崩溃的哽咽: “冰……冰冷鱼……”
相允凝肝肠寸断。
那是他好不容易养得活泼开朗黏人的心爱小猫,每一次都是因为他的一意孤行而彻底伤了心。
他怎么就这么混账呢?
小橘猫被人紧紧抱在怀里,他扒着相允凝的胸膛,伤心哽咽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坏鱼……你每次都这样,”小橘猫呜呜咽咽地使劲相允凝的怀里钻,道: “你知不知道你躺在那里的样子真的……真的……”
“那是假的,把他忘了。”相允凝温柔地抚摸着小猫颤抖的脊背,手中灵力不断冒出,汇入小橘猫的神魂之中,一点点安抚着被梦魇魇住惊惧的神魂, “本来就是坏鱼的错,只要你不伤心,想怎么惩罚我都行。”
“没事了……我在,我一直在。”
“你什么也不会失去,你想要的一切一直在你的身边……从来不舍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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