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漫漫, 温山眠靠在秦倦怀里,已经彻底将身体的重量移交了出去。
手里的人明显越来越沉,秦倦却依旧抱着他走得很慢。
视线穿过高山间林木的枝丫,直朝海洋的方向望去, 远方有鱼跃出水面。
他沉默良久, 终于在怀里人呼吸声越来越清浅, 即将睡着之前,低低地应了他一句。
“好。”陪他。
温山眠也不知听没听见,一双手在行路间将秦倦搂得更紧了。
呼吸轻轻地撒在他的怀里, 身后星月高照。
*
算算时间, 温山眠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合眼了。
如果不是秦倦去接, 下山再花上一天的时间, 四舍五入就是三天两夜。
就算是他也扛不住这样半点不带停歇的连轴转, 结束之后势必会因体力耗尽而累极,但好在秦倦去接他了。
让温山眠在两天一夜的忙碌后, 得以直接进入休眠状态。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 连表情都是放松的,同之前来巴尔干这一路上总好像憋着口气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 整个人都放心地舒展开了。
秦倦将人带回客栈后,垂眸看了他好半天,最终低头在温山眠的额角处亲了亲。
血族是在长夜里尽欢的不死族,但秦倦却好像没有这个意识, 或者说他天生就没有太多“欢”这种情绪。
哪怕在没有温山眠以前,他也是这个样子的。
温山眠是一个意外。
秦倦决定去接他的时候,阿一还曾经非常诧异过。
温山眠生来就是秦倦的束缚。
在阿一看来, 把这个尚且年幼的小人直接弄死才比较符合秦倦的性格, 但秦倦却选择养他。
魔王亲自为自己带上镣铐, 养到最后,秦倦也不曾为自己当初的选择感到过后悔。
他的字典里也没有“后悔”这样的词语。
秦倦看了温山眠良久后,抬起他的手,轻轻咬了咬他的指尖,声音散漫道:“但是和我一起出去,会很麻烦的。”
温山眠睡得正沉,显然不会回应他。
可秦倦却几乎能想象到,如果此时此刻他是醒着的话,会怎么回复。
目光直接,语气坚定:“没关系的,我不怕。”
“只要您可以陪我就好。”
光是想象一下那个场景,秦倦便清浅地弯起了唇,然后顺下去在温山眠的掌心内轻吻。
阿一以为,束缚这样的东西自然是越早解决掉就越好。
但秦倦却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控制他。
如果有,那这个东西一定会很有意思。
不如看看。
*
傍晚过后离开母树,被秦倦接回客栈睡觉。
这一觉睡得极沉,温山眠最后是被外面的轰鸣声炸醒的。
“砰!”地一声巨响传来,原本还在梦想里的温山眠倏地睁开了眼。
身上的被褥盖得很平整,他无声地瞧了眼天花板,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客栈,且是被先生带回来的,本能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
然后歪了点身体朝下看去……
就看见秦倦正靠在窗边,一脸“毁灭吧”的表情望出去。
他靠的是面对中心区的窗户。
而那声巨响显然也是从那边传来的。
“平哥他们找到母树啦--”
“分界区里平安啦--”
“那血仆被客人猎死啦--”
三声喊完,又是“砰!”地一声。
温山眠回神了:“……您、您冷静一点。”
是对秦倦说的。
秦倦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温山眠:“……他们就是太开心了,没有别的意思。”
温山眠说完之后,目光才朝面向海的窗户看去,然后就瞧见了天边那点红色的残阳。
他睡着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所以这显然不可能是同一天,温山眠于是说:“我们下山之后,这是第二天还是第三天?”
秦倦:“二。”
“那应该是他们的猎魔人刚刚下山,他们知道了山上的情况,在庆祝吧。”
普通猎魔人自然比不了秦倦带温山眠下山的速度,也比不了温山眠的速度,所以这消息或许是才传回巴尔干。
如果真的是这样,巴尔干人这么高兴并不令人意外。
又一声“砰!”响传来,伴随着地道的巴尔干歌声,刚醒的温山眠彻底被震清明了。
但他却并没有感到任何不悦之类的情绪,因为窗外巴尔干人的声音是真的很开心,笑得也极开怀,而这种向上的情绪是可以感染人的。
即便温山眠才醒,情绪好像也顺着窗外巴尔干人的大笑而扬起了一点点。
他看了秦倦一眼,想了想,说:“您会介意吗?”
秦倦想也不想:“当然。”
温山眠:“我不是说吵。”
秦倦视线朝温山眠看去,就见他想了想说:“您会介意,人类在庆祝您的族群衰弱这件事吗?”
温山眠很少询问秦倦这样的问题,因为按照过去的经验,他问了也多半得不到什么答案,这人不喜欢提及过去。
可这次秦倦看了他半天之后,却回答了他:“不会。”
血族和人类并不相同,因为过分强大,他们不太会像人一样凝聚在一起。
低等血族出于生物本能畏惧追随高等血族,高等血族之间则互相排斥,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
所以时代更迭对秦倦来说什么也不是,原本的荆棘时代同他关系都不大。
真正要说的话,荆棘时代之所以会结束和他倒是有点关系。
但秦倦当初做出那一切的时候,绝对没有想过,后来接棒的人类会这么吵。
越想眼底的不悦就越严重。
温山眠没有追问他为什么,只点点头说:“那就好。”
说完之后,才松懈下神经观察其他,就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人给剥光了。
温山眠:“……”
秦倦扫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懒声道:“没碰你。”
温山眠说:“……我知道。”
先生碰过了不可能这么干干净净没有痕迹的。
他就是有点儿不好意思而已。
而且再掀开被子看看……
怎么就连裤子都脱了呢?
顺手披了件衣服,把身体勉强围实,温山眠这才不好意思地下床朝先生的方向走过去。
外面鼓声震天,人们在火光里勾起脚来跳舞。
昏黄的光线透过窗外略进来,秦倦目光转而垂向朝自己走近的人。
因为实在是太吵了,他转向温山眠时眼底还带着几分未散去的不耐。
就听见温山眠乖乖仰起头问他说:“您要咬吗?”
他已经睡了一天了,先生一般不会在他睡着的时候进食,这也就意味着秦倦之前一整天都没有用餐。
先生足足等了一天,温山眠醒后也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有风从窗外吹进来,秦倦看了温山眠好一会儿,眼底那点被巴尔干人吵到不悦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
他扯了扯唇角:“嗯。”
却又在温山眠将脖颈靠过来时,伸手按着他的脑袋,将人在面前一转,让他正面朝向门。
然后垂首靠近,在温山眠的耳尖上亲了一下:“先去吃饭,吃完了咬。”
冰冷的胸膛和熟悉的味道朝自己靠近,温山眠身体顿时一麻,小小声应了句:“喔。”
*
找到母树对巴尔干人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事,他们就这么足足热闹了好几天。
乍一看上去宛若整座城都活了。
虽然因为山路困难,且有其他普通兽族在的缘故,暂时还无法让所有人都上去见一见她,但只要这个消息能传下来,就已经足够巴尔干人高兴了。
而真正去深山里见过母树的巴尔干人,更是无一不对其虔诚。
这或许就是巴尔干人了,那流传多年的祖训早就让母树成为了他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几乎位同于巴尔干人的先祖。
即便同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他们也会选择接受。
那可是他们巴尔干历史中,被先祖称作为母亲的大树。
没有人会质疑,何况那棵宏大的老树是那么温柔。
比起遗憾母树并非高高在上的神明这件事,巴尔干人在看见母树之后,更多的还是深刻地认识到了先祖当初为什么会说,没有保护好母树是他们的罪过这件事。
那么壮大的一棵树,足有百人才可以环抱住,如果还是活着的状态,该有多好啊?
留守在山下的巴尔干人翘首以盼,等来了越来越多猎魔人上山下山。
他们风尘仆仆,却也带来了更多和母树有关的信息。
比如她是什么样子,比如她有多大,再比如他们在她身边的休眠时,睡得有多么舒适安详。
当然了,还有梦。
每一个在母树身边的人都做了梦,那梦境五花八门的,好像都是发生在老树身边的事情,勾起了巴尔干人强烈的兴趣。
“你也上去看看啊!看看母树会让你做啥样的梦!”
“每一个人去都有吗?
“都有!都有!感觉像是母树在同我们说话咧!”
“那你先说你的!你的是什么样子的?”
“我那个啊--”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母树或许真的是有灵性的。
不过有灵性的也并不仅仅是母树。
因为从后边猎魔人带下的信息来看,似乎有更多的长耳鹿和短耳兔也出现在了分界区内的母树身边。
他们有一个猎魔人在树的一角睡觉时,醒来竟看见有一只小鹿就匍匐在身边咧!
一人一兽同时睁眼,小鹿眼那叫一个水汪汪!
“一定是因为母树太温柔啦,连小鹿在她附近都会卸下防备,和人睡在一块。”人们是这么说的。
“哎,之前李爷不是还说中心岛会有商队过来吗?到时候我们可以请他们去看看我们的母树啊!”
“好像不仅仅有商队吧,后来那位客人不是又说了?说还有什么武器队啊,技术队啊--”
“那就更该请他们去看一看啦!海路那么辛苦!得让客人们好好休息休息!”巴尔干人说:“但得分批,然后请他们安静一点,可不能吵着、累着我们的母树呐!”
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前进,除了海上船只依旧没有回来这件事。
人们庆祝完母树之后,注意力似乎也渐渐转移向了这个部分。
温山眠在城里等了阿方索两天。
后者其实并没有因为秦倦的阻拦而放弃下山。他毕竟已经在山上睡了一个白天,和刚刚才跋涉上山,需要休息的猎魔人是不一样的。
再加上心心念念船的事情,所以阿方索没有过久地停留在母树身边,当晚便背上自己的小木篮往城里的方向跑了。
算算时间,温山眠醒的时候,阿方索应该是刚到城里。
但刚到城里也不可能立刻就开始造船,所以阿方索在临海的小木屋里稍微修整了一夜。
等到次日中午,才眼一睁爬出了木屋,闷声不吭开始造船。
也是这时候,温山眠才听见巴毅口中那来自海岸边的,一声接一声,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歇的“咚咚”声。
那声音沉闷,很有规律,夹杂在巴尔干人的欢闹之中,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般。
能让人想象到阿方索最初时是如何自己一个人在海岸边一点点将船搭建起的。
但同过去的不一样的是,现在的阿方索不再是自己一个人造船了。其他巴尔干人也经常会围在那边,给他打打下手,亦或者是递递木头。
阿方索起初还挺不好意思的,后来才渐渐习惯下来。
“你打算怎么做?”等到那天傍晚的时候,温山眠才和秦倦一起来到海岸边。
看见他们两个过来,附近的巴尔干人立刻给两位客人让出了位置。
--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客人了,自从知道血仆已经被两位客人猎杀,巴尔干人眼底还带了几分敬重。
阿方索回头看向温山眠,眼睛一亮,立刻伸手给他比划了起来,伴随着“啊”的跟声。
他动静本来很大,扭头注意到温山眠身后的秦倦,幅度于是越来越小--
温山眠笑着转头和先生打了声招呼,然后才朝阿方索的方向去。
秦倦凉凉地看了阿方索一眼,这次倒是什么也没说。
海浪往岸边卷,天上有大鸟飞过,形状古怪的鱼在浪中游。
秦倦坐在一块高高的横木之上,看着温山眠蹲在一堆木头旁边和阿方索交流。
他们一会儿说帆,一会儿说船底。
聊到困难的地方阿方索就挠头,聊到顺畅的地方阿方索则欢呼。
旁边人即便听不懂他们说话的内容,也能从阿方索的反应里窥见一二。
时间长了,听懂了之后,竟还能插上两句嘴。
连中心区的鼓都停了下来。
这一通奇妙的集体交流会到傍晚的时候才终于结束,温山眠转身走向秦倦,脸上带着隐隐的高兴。
秦倦对船兴趣不大,看他这幅表情,顺口问了句:“聊出什么了?”
“聊了点改进的方向。”温山眠说:“阿方索打算先拿之前已经有的船做个实验,可能明后天就能改装完。”
“然后就能走了?”
秦倦对吵闹的巴尔干显然已经彻底烦了,连这样的问题都能问出口。
如果不是知道前情的话,或许会以为他才是着急想要去大岛的那一个。
温山眠听出了他的不耐,安抚地笑笑,随即还是摇头说:“还不行,我打算到时候让巴尔干人带我们坐那艘船,先去海湾试试。”
改装船后,先在近水试试:“如果情况好的话,阿方索最后会给我们重新再造一艘船,然后再出发。”
温山眠说完后,似乎是担心秦倦对这个回复不满意,还伸出手,用指尖在秦倦的掌心蹭了蹭说:“我问过他们了,他们说海湾很安静的。”
眼下巴尔干酒馆已经热闹了一天一夜,看样子就知道短期内他们应该是停不下来的。
声不会停,灯也不会停,等更多的人从山上下来之后,搞不好还会再热闹一波。
那去海湾避避风头顺便试船,也挺好。
秦倦看了他一眼,直接伸手将温山眠的指尖牵进了手中。
两人这会儿还在海岸边,身后浪花还卷着呢,乱木也挡不住这么大的动作。
有巴尔干人注意到他们的动作,露出意外的表情。
惊讶的声音也紧跟着零零散散地传来:“哎……”
“……他们?”
温山眠这一次在短暂的僵硬之后,倒是很快就放下了这件事。
比起因为别人的目光而松开和先生牵着的手,他还是更想就这么一直牵着。
他们本来也就是这个关系不是吗?
这么想过之后,温山眠甚至还跑上前说:“我不会造船,帮不了阿方索,所以今晚可以陪您。”
秦倦把人牵得离自己更近,说:“你会造今晚也是陪我。”
温山眠仰头笑起来:“好,陪您。”
随即继续询问秦倦说:“那您今晚想干什么?”
秦倦:“……”
他好笑地低头看了温山眠一眼。
温山眠起初还没想明白那目光是什么意思,后来发现先生的视线越来越露.骨,温山眠才仓促地低下头:“……那个不行。”
秦倦笑了一下:“那你问什么?”
温山眠瘪嘴:“我没想往这个方向问……”
秦倦扯扯唇,放过了他,视线朝前看去,望向酒馆的方向。
巴尔干人已经热闹了足足一天一夜,整个城里能庆祝的东西几乎都被他们翻了出来。
广场上到处是人唱歌跳舞,酒馆内的酒壶也被他们堆砌成一个三角形,一瓶瓶灌着喝,最后散落成一地。
最开始的时候,人们确实是玩这些玩得最尽兴。
但眼下这么长时间过去,这些属于“体力活”范畴的娱乐已经被淘汰了。
剩下的巴尔干人都聚集在酒馆内的一个酒桌附近,开始玩起了另一种东西。
那是温山眠之前从山上下来时看见过的小薄片,当时也是酒馆附近的人在玩。
此时的场景和那时差不多,不过会更热闹一些。
只见那群巴尔干人一部分围站着,一部分坐着。坐着的手里拿着薄片,站着的人则隔三差五就兴奋地大叫。
看那样子好像没有赢过一样。
明后天才能去海湾,可秦倦对这群巴尔干人的吵闹已经忍耐到了极致,不愿意再空忍他们一个晚上了。
当着温山眠的面让巴尔干人消失也不现实,于是秦倦眯了眯眼,对温山眠说:“去那边。”
温山眠望过去:“……啊?去,去酒馆?”
“嗯。”
“去干什么?”温山眠有点惊讶,先生不是一直都最不喜欢巴尔干人的吵闹了吗?怎么现在还偏偏要往吵闹的正中心去?
远处有巴尔干人注意到两人的行动,还伸手热情地招呼他们:“哎!两位客人!我们这有木牌你们玩不玩呐!很好玩的咧!”
“这局正好还是张家做东!这小子赢了可多可多钱啦!客人快来!镇镇他!”
“客人会不会不会--”
“不会的运气最好了好嘛!一摸就是一条龙!哎老张你们等一等!两位客人出来啦!”
“……您要玩这个?”温山眠呆住了。
“嗯。”秦倦应声:“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你带的钱不够用。”
“这个能赚钱吗?”温山眠回想了一下刚刚巴尔干人的话音,发现好像是可以的,但是:“赚不了太多吧?”
在温山眠的世界观中,钱是和体力挂钩的,越费体力的事,才越值钱。
就好像血兽、完整的血兽、血仆、完整的血仆一样,越费事才越贵。
而这薄片看上去轻飘飘的,怎么也不像是能赚多少的样子。
秦倦扫了眼他们桌面上的东西,笑了一下:“试试看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520快乐呀我的宝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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