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浪自远方直入海底后再腾起, 几乎是顷刻间袭来。
重重拍击在近海的同时,将飘荡的两艘小船猛地推出去很远。
行驶在靠浪侧的三角帆船“砰!”地一声,直接浮起撞上了旁边的方形帆船。
那艘船上的人于是在剧烈的失衡下爆出一声声惊呼。
也就好在秦倦于千钧一发之际将温山眠拉进了自己的怀里--这意味着船上可能会侧翻的点在一瞬间有两个成年男性的体重镇压。
这才导致了三角帆在浪花的余韵中没有再度翻过去。
可另一艘船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温山眠的船被浪推着直接撞向他们的船只,因为浪突人多的缘故, 他们没能那么快保持好平衡。
只见两艘船顺着浪花往天上扬起一段时间又坠下之后, 便是“咚!咚!”两声脆响。
“这啥声-”
“你两咋掉下去了啊!”
“刚刚谁还在喊稳的稳的?这咚一下是真的响--”
“愣着干嘛, 赶紧把人拉上来啊!也就好在是浪平点的时候掉的,这要是刚刚那会浪起的时候掉下去,鬼知道我们得去哪里捞你们啊!”
巨浪来过的海洋一时间变得十分不平稳, 温山眠能明显感觉到身下船体像波纹似的高高低低地起伏着。
而他则被秦倦严实地护在怀中。
浪起浪伏, 只有面前这具身体是完全稳定的。
温山眠仰起头的同时, 喉结也轻轻滚了滚。
就在刚才, 那浪花起来的一瞬间, 秦倦一只手将他抓进怀中,另一只手后撤, 稳稳地按在船沿的横木上, 给船施加压力。
他力度大到诡异,这才导致了帆船未翻。
但除此之外还有那万丈高腾起的海浪呢。
海水像阴影般猛砸落的一瞬间, 温山眠清楚看见秦倦的身后张开了黑色的翅羽,将两人完全包裹在其中。
--温山眠很少看见先生的翅膀,那通常只有在对方极兴奋的时候才会张开,并在亲密的时间将他完全包裹在其中。
连光对温山眠的触碰都被他禁止在外。
温山眠还是第一次看见先生在除了那以外的情况下打开它。
他喜欢先生的一切, 包括常年隐藏起来的这对翅膀,所以只看见那一下,眼睛便立刻亮了起来。
可秦倦却似乎不怎么高兴这翻腾的海浪, 很快就将翅膀收起。
那黑翅在空中化为层层叠叠的黑片, 连衣物一起修补上来, 重回完美的缎带感。
他也顺带伸手在温山眠的两颊往中心一捏,淡道:“我可能不管你么?”
这是在回应之前那句“好的,我只管自己”呢。
温山眠才听明白,手下就忍不住紧了紧,仿佛抑制不住要长出条欢快的尾巴来。
饶是现在场景不合适,他也轻轻在先生的胸口处蹭了一下。
旋即才动作利落地踩着不平稳的船朝另一艘船的方向过去说:“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落了个水而已!客人你们没事吧!”
温山眠:“……”
这可问到他了。
他也是现在才发现,那么大的浪下来,对面船上几乎人人都是全湿状态,可他身上却干净得过分。
也就下半身不小心蹭到了点船里的积水。
这让他一时间有些心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现象--他可一点也不希望先生是血族的事随便曝光。
毕竟秦倦从不主动和他人说,所以在温山眠看来,这有点像他和先生之间的小秘密,只有他和先生知道。
他在为此犹豫,可对面船上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点,一个个仿佛看不见似的都在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刚刚可真是吓人啊!”
“被浪吓了一次,客人的船撞上来我又吓了一次,这可真是--”
“尿都快出来了!”
温山眠:“……”
他于是回眸看去,就见秦倦依旧优哉游哉地坐在那横木边,微微侧身,长腿靠向船沿的短木,略带调笑地看他。
显然是在笑话他多余担心。
温山眠:“……”
在海上是一刻不能停歇的,尤其温山眠驾驶的还是稳定性较差的三角帆船。
他在确定那些人安危之前,就已经将帆绳牢牢控制在了手中,勉强维持平衡。
而等到确认完他们的安危后,温山眠才重新看向海湾,开始调整船只新的前进方向。
他同帆较劲的同时,坐在船沿边的秦倦却不知何时转过了头,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方才巨鱼怒而腾起的远海。
*
海洋永远变幻莫测,心急是绝对不行的。
温山眠在初次航海中,就深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因为当他冷静下来重新看向海湾,预备调整船只方向时,才突然发现,这一浪几乎是直接将他们之前努力航行的距离全部清空了。
--他们被打出了很远。
不管是离海湾,还是离巴尔干。
海湾原本是在巴尔干右侧上一点点的位置。
如果站在巴尔干的平地,是完全看不见海湾的。
得去到巴毅家三层,目光擦过巴尔干山在边缘处渐渐走低的山势顶端,才能瞧见那海湾山。
而在那个角度来看,海湾是含羞待放的,月牙内侧只露出了一小点。
这同时也就意味着,巴尔干和月牙海湾虽然都是环形山,但开口方向却并不朝向彼此。
他们从巴尔干出发的话,实际是在往海湾的湾背去,得再往前稍微绕一点儿,才能进入月牙中心。
这个“绕”,本来是很简单的事情。
因为巴尔干出发后面对的海湾湾背,其实是靠近湾尖的位置,只要稍稍改变一点点航道即可绕入湾内。
然而这一急促的浪打浪下来,却几乎将一切都改变了,两艘船直接被推向了海湾的正背侧。
这个位置不仅距离海湾远,距离巴尔干也很远。
这下,他们才真的变成“孤双双”飘在海上的两艘小船了。
“这,这天黑之前能到吗?”另一艘船上的巴尔干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郁闷道。
“不管能不能到,你都得往那边去吧?先走着看呗。”另一人答。
“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也太吓人……”
“这有啥啊,别怕。海枝他们不是都说了,这在海上--”
在海上,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这句话大青曾经也告诉过温山眠,可眼下巴尔干人却没能把这句话说下去。
显然也是说不下去的。
毕竟距离今天,海枝的船已经整整十一天未归,而他们依旧没办法远洋去寻。
稍稍料想一下,光是在近海,他们都能遇见像刚刚一样,腾起时宛若海怪般的浪花。
那么海枝他们所去远海,得是有多么大的危险蕴藏在那里啊?
方形船上的人一时间都吭不出声了。
气氛显著低落下来。
两只小船于是就这么沉默地往海湾的方向继续前进了。
天边暮色残阳,暗海上逐渐出现了点慑人的红光。
这红光某种角度看来有些可怖,像是尖锐的红色匕首划开了海面。
但当海浪波动晕开其暗色与红色的交界,将两种颜色融合在一起时,却仿佛又带着另一种别样的暗暖,起起伏伏的。
不幸之后总会遇见那么点幸运。
他们虽然不慎被推出去了很远,可接下来一路却都没再遇见太大的浪花,船几乎是平稳往海湾的方向去的。
只是因为那一浪,他们不得不绕路回到原轨,一番折腾下,最终抵达海湾的时间比预想要晚了很多。
直至天色完全暗淡,才终于驶到海湾附近的海域,能稍微瞧见一点月牙的中心了。
*
海洋本就是黑色的。
等天空也变黑之后,世界就像是被一张纯黑的幕布完全遮盖住了。
暗色封住了人的视线,给人带去压抑与不安。
好在海上还有那么点风感,伴随起伏的波浪,给了人一点判断周围的依仗,不至于太慌张。
巴尔干人带了简易油灯。
但有了之前浪花突袭的经验,他们担心之后再发生什么意外,直到天色完全暗下去,彻底看不清了,才舍得将其点亮。
天色全暗,船只不敢贸然前进,都在平静的近海上伴着海风、拉着帆绳等他点灯。
然而那带着油灯的人才刚从紧紧护住的包袱里掏出点灯油,所有人便突然不约而同地听见了一声巨大的“嗡--”响。
那声音极沉,像是长鸣一般,结束之后还留有层层余音。
船上的明明都是猎魔人,可在听见这声响后却都一致抬首露出了迷茫眼神。
有人不确定地小声问:“……你们听见了吗?”
不等他旁边人回应他,那“嗡”响便又一次出现,声低却平稳地震入人耳。
像是能将他们脚下晃动的小船都震荡起来一般。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都有狩猎经验,不用别人提醒,那掏灯油的人便立刻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可即便他停下来,人们藏在暗色中的表情也依旧是迷茫的。
就连紧紧牵着帆绳,控制住三角帆的温山眠,眉头也同样蹙起。
最后还是有人在这一片寂静中,压低了声音喊:“米哥,你耳朵好,你听听啊,这声从哪过来的我怎么听不明白--”
那叫米哥的停顿了很久才迟疑地回说:“这,这不就是我前些日子晚上听见的声音--”
“所以是哪个方位?”
“什么哪个方位,这、这声音哪有方位啊?跟四面八方、海底下来的似的!”
又一小阵波浪在暗色中高高掀起帆船,人们因为这句话心下均是一凉。
他们之前心里其实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出于本能不愿意承认--这巨大的嗡响根本就没有任何精确的方位,它简直好像是脚底的海在叫一般……
“不是。”温山眠及时打断了另一船人的胡思乱想。
他夜视能力好,那双眼在暗中也十分透彻,正穿过海洋,笔直地看向面前藏在黑暗中的那座海湾山。
下半张脸渐渐藏进围巾里,露出的眉眼带上冷光:“是从海湾那边传来的。”
“海、海湾?”巴尔干人应:“竟然是从海湾那边过来的?海湾怎么会有这种声音?”
“那,那我们怎么办啊?”
“可我之前来海湾这一路,看这山也没有什么不对劲啊,怎么就--”
“所以这灯到底是点还是不点?”
温山眠道:“最好先别点。”
他刚刚来的这一路上也没有忘记观察海湾,可至少他肉眼可及的地方是没有什么异样的。
他只能瞧见海湾红色的山地--这红不剧烈,是接近黄的红,观感算温和。
连巴尔干人口中的“红瞎子”他都没看见。
同他们这一路乘风破浪过来的对比之下,温山眠觉得那海湾看上去都有些过分宁静了。
仿佛在终点等着疲累的航海者,预备以温稳的大地犒劳他们一般。
可就是这样过分宁静的一片海湾山,夜里竟然发出了如此明显的嗡鸣。
这巨大声音倘若不仔细分辨,当真宛若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人包裹住的一般。
一声声震入人的皮肤,连余韵都能引起人本能的畏惧。
温山眠有夜里上山的习惯,他惯性不爱在黑夜里点灯。
越是遇上这种情况,维持黑暗状态就越能让他保持清明。这也是他为什么不让巴尔干人点灯的原因之一。
之二自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一旦贸然点灯,基本等同于主动将自己暴露。
巴尔干人内心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温山眠说不让点之后,便很快收起了灯油,没再提点灯的事。
可他们毕竟没有太多夜里上山经验,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不让点灯,无异于增加了他们内心的恐惧。
若不是大家多少都有点狩猎的经验,这会儿多半得慌乱起来。
海风徐徐吹下,人心却跳得比鼓还快。
所有人都没动,因为那嗡鸣声还在耳道中辗转继续。
一声接着一声,将人体内的温度都快要榨干,同脚底冰凉的海融为一体。
温山眠也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他握着帆绳很小心地试图前进--对猎魔人来说,先着陆肯定是最好的。
可他也不确定应该从哪里上岸。
按照巴尔干人的经验,月牙中心是平地,把船开进去,拉上岸即可。
可眼下的嗡鸣声却让人不再敢轻易靠近那宛若被包围的月牙中心,温山眠试图从山背登陆,可他记得白天时,山背处几乎都是断崖,根本就没有能稳住船只的地方,夜里大概率也不好攀登,一旦遇见了什么,这么多不熟悉路况的人很容易被一网打尽。
他内心犯难了好半天,手里的帆绳也渐渐停顿不动,
最后是一道冰凉的体温靠向他的手,从他手里接过粗糙的帆绳,简单地调转了一个方向说:“走这边。”
能在一艘船上接过他手中绳索的,自然只能是秦倦。
而被他调整后的帆船,在暗色下几乎是是直接朝月牙尖端去的。
嗡鸣声持续传来,温山眠眼皮一跳说:“您确定吗?我怎么觉得这个位置的--”
声音越来越大了。
不仅温山眠,另一艘船上的人在下意识追随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越靠向月牙中心,嗡鸣声就越大,那声音仿佛要将人的心肝都震颤起来一般。
好几个猎魔人都紧紧握向了自己手里的武器:“这、这到底是什么声音啊!”
秦倦则转眸看向温山眠:“不相信我?”
“不是。”
“那是害怕了?”
温山眠:“……也不是。”
两人对话间,周围的嗡鸣声不知何时渐渐褪去,附近又变成了只有浪花和风的海域。
一切重新变得宁静起来。
可有方才那震入人心的嗡鸣声在,船上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在这时放松心神,纷纷紧张地左顾右盼。
但盼也没有用啊,这样的情况下,谁能真正看清附近的情况?
只有秦倦还有空慢悠悠地问温山眠:“那你是相信我的了?”
不知道为什么,温山眠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潜藏在周围突然静谧下去的氛围之中,好像暗处里有隐匿的蛇般。
风声正常,海声正常,连气味都正常。
可温山眠的手还是下意识摸向了长刀,逐渐冷冽的目光朝周围看去,同时不分神地回应先生的话:“当然。”
“那拔刀吧。”
秦倦话音落地的同时,身后“唰!”地一声从海里腾起一个横长形的巨物。
它被海洋包裹起来,足有十几米高。
带起的冷风和冷海直接拍向人脸。
其他猎魔人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其样子,温山眠的刀刃便已经转身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
“嗡!”的一声尖响传来--同之前的沉闷不同,这一次的叫声有点偏尖了。
灌入人耳的同时,那原本扬起的横长巨物也翻扭地重新落回海水中。
巨物落海,又是一阵层层叠叠的波浪。
小船迎着浪花飘起,秦倦不知何时抓住了温山眠的一只手腕,帮他保持平衡。
与此同时,温山眠也有些迟疑地看向了手里的刀:“咦……?”
他在先生开声的同时捕捉到了海里的动静,方向和距离都没有判断错,可砍出去的手感却不太对。
他根本什么都没有砍到。
那向他们拍来的巨物在千钧一发之际,像是预料到了他的刀刃轨迹一样,突然韧性极足地往回收了。
“北岛空鲸。”秦倦在唰唰落下的海珠中淡声道:“看来这里不只有你一位客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那章写的时候就很不满意,但是赶不及+头疼就先放了。
今天修文果然多修了2k+,感觉看文体验应该会很差,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对不起追更的大家,跪了orz,以后一定只发满意的部分!
今天头疼好啦!!是精神小野!!!
话说海湾是一个很小的落脚点,几章就结束的那种,写的时候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改摘要,毕竟之后还得回巴尔干嘛。
最后还是决定改啦,等回去了再改回去0v0~巴尔干也就剩一点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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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在2021-05-24 20:48:25~2021-05-25 20:1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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