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k营养液三更)天呐,我怎么说漏嘴了!
修泽的话才说到一半。
他就收到了一通后面标着红色星号的紧急来电。
这个红色的星号标志, 代表着帝都医疗紧急通讯,每一个在帝都星注册在案的医生都必须按照规定,在第一时间接听通话。
修泽顿住, 原本还想说什么瞬间卡壳:“将军,抱歉, 稍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他匆忙挂掉了与宗霆的通讯,接起那一通来电。
“您好?请问是修泽·杜兰特医生吗?”对方选择的是语音通讯,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
“呃, 我是,请问是什么事?”修泽忙回答道。
“是这样的,我们是帝都大学校医院急诊部的,刚才来了一位上消化道大出血的病人,他说你是他的家庭医生, 希望能让我们联系到你来帮他进行治疗,所以我们来通知您——”
“是兰沉吗?!我马上过来, 请稍等——”
修泽一惊,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定是兰沉的尘埃辐射症发作了。
这个病症, 前期就是容易引发内脏出血,它会一点点摧毁身体的每个部位, 从内脏开始、到血液、骨髓……病人往往生不如死, 只能依赖医疗修复仪和抑止药物延长身体被摧毁的时间, 可无论如何, 最终病症仍会波及至大脑。
当大脑也宣告死亡的那一刻,尘埃辐射的折磨才会终止。
所以说这是人类目前遇到的最可怕的绝症。
早几千年, 人类还在使用核能的时候, 就发生过很多核泄漏污染事故, 暴露在核辐射中的人类就会像这样一点点死去。
尤其是遇到大型宇宙战争的时候,核能源驱动的种种大型武器都会在战争中发生核泄漏,由此导致大片太空区域受到污染,在太空的很多区域,几百万年内都仍留有人类战争的阴霾,那些地方,往往已成为了人类无法涉足的禁区。
为了避免类似的悲剧再次重演,人类很快将能源生产技术推进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利用反物质具有的超高能量原理而研发出的反物质引擎,就可以避免核反应堆的辐射污染,人类技术的新奇点再次诞生,歼星舰、机甲、人造行星……各种各样的新产物跃上历史舞台,技术与文明的大繁荣正带领人类进入第二个新世代。
可是,告别了核污染的恐慌,人类又遇到了尘埃辐射。
或许这就是诅咒吧,那些千年之前遗留在宇宙里的战争遗迹,仍以它们强大的摧毁性,威胁着千年后的人类生命。
许多人猜测尘埃辐射症的病因会和宇宙中的核辐射残留有关,但即使是最优秀的病理学家,也无法断言二者的关系。
面对宇宙沉默的诅咒,人类只能选择绝望等待死亡的来临。
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哪怕医疗技术已经飞跃到可以替换人体百分之99的器官,却依然无法阻止一个诅咒。
修泽心里急得冒火,连收拾医疗箱的手都在发抖。
他匆忙背上医疗箱,冲进飞行车,设定最高速度,飞向帝都大学。
……
修泽在十分钟后抵达帝大校医院。
他跑得直喘气,校医院方面早已有护士在等待他过来,他一到,快速核对完他的身份后,就把手术服和检查项目报告交给了他。
修泽套上手术服,在消毒室里用快速消杀喷气消完毒,便火急火燎地跑进手术室。
兰沉已经在接受输血,人还醒着,戴上了呼吸机,看到修泽过来,眼帘微微地颤了两下。
他朝修泽动了动手指,修泽忙走过去,“少爷,你怎么样了?”
修泽虽然着急,无比担忧兰沉的病况,可身为一名出色的医生,越是这种紧急时刻,他反而越是出奇地冷静了下来。
那双狗狗眼关切地扫过兰沉全身,又落在兰沉半阖的眼帘上。
兰沉向他抬起一根手指。
虽然只抬起几厘米,但修泽知道这是他想要和他说话的意思,立刻凑近,侧耳倾听兰沉微弱的声音。
“别让……他们给我做辐射检查……”
兰沉吃力地叮嘱,“不要……告诉任何人……”
修泽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都到这种时候了,兰沉还是不愿意接受真正的治疗。
到底有什么原因……
他难道,就真的是一心想死吗?生命在他看来如此不值得挽留?
修泽满心无奈,正想再劝劝兰沉,可当他看到兰沉的双眼时,心下突然猛地一沉。
……这双眼睛里,根本就没有求生欲。
它在无影灯下,闪烁出琥珀一般的光泽,却没有半点生气。就好像对方只是一个一切的旁观者,正把整个世界,当成一场大型的表演。
修泽的心在撞,快要跳出嗓子眼。
“您出血的情况很严重,”修泽低声道,“必须先用修复仪止血。检查的事情……我会和他们沟通的。“
他站起身,喉咙紧张到发干,心情复杂,与原来负责紧急抢救的医生交谈了几句。
“……我来给他做吧,他的情况我比较了解……”
修泽争取道。
医生知道他的身份,又与他简单交接了下兰沉的情况,便把手术的事情交给了他。
修泽设定好医疗检测仪数值,催促自己冷静,开始操作检测仪,给兰沉做腹内检查。
检测出血位置、修复仪止血、监测输血数据……修泽很快完成了一连串急救措施,成功稳定下兰沉的血氧和心率,直到摘下口罩时,才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满头大汗。
手术室外,代表着“抢救中”的红灯终于“叮”一声转绿。
手术成功。
一直埋头坐在手术室外的陆昂随即抬头,午夜蓝的双眼死死盯着手术室的隔离门。
隔离门被打开一条缝隙。
护士们把躺在手术床上的兰沉推出来,他身上盖着手术无菌布,一条手臂虚虚垂落,几乎没有任何血色。
陆昂一瞬间,大脑空白。
连世界都好像被按下“静音”键,时间的流速变缓。
他在无限延长的时间中冲了过去,双臂扶着手术推床,看向床上只露出半张侧脸的兰沉:“他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事、有没有事……”
修泽跟在手术推床后,神情紧张地开口:“……他是胃出血加急性胰腺出血,已经没事了……”
——他到底,还是帮兰沉隐瞒下所有。
修泽惶惑地将目光移到兰沉脸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可他隐隐有所直觉,如果他把兰沉真正得的病告诉给别人,兰沉或许会做出某些让他无法挽回的事情。
……他相信兰沉做的出来。
一个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生命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呢。
修泽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兰沉的那天。
他例行前往将军府邸给那宅子里的主人做医疗检查。
宗霆那时不在府中,他在佣人的引领下,走进了一间位于二楼最西侧的房间。
房间里,一个漂亮却苍白的少年,坐在靠窗的扶手椅上,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向他转过脸,艰难地微笑了一下。
他走上去,向对方介绍自己的身份。
少年讷讷地点了点头,跟他说“你好。”
他眼神明亮,虽然笑得很难,可脸上却还是带着一点点光。
可那时修泽已经在佣人口中,听到了宗霆对这位新婚妻子的不喜。
他因此不愿连累自身,不想因为与对方关系太好而受到宗霆的迁怒,也就只是简单地帮他做了点小检查。
少年身上总是会有伤口。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伤都是从哪里来的。
但他一直都在装聋作哑,不愿开口帮他。
他想,这不关他的事,他只要安安分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已经足够了,只要宗霆没有额外的嘱托,他就没有必要去多管闲事。
最好他能当一个隐形人,安稳地度过给宗霆当家庭医生的这几年。
这对他来说是职业生涯上最好的跳板。有了这个履历,他可以去很多更好的平台,拥有更多的机会,他前途无量、一片光明。
……谁又会去在意,那个被宗霆冷落的,年轻无助的小妻子。
在宗霆和兰沉的这段婚姻里,他总是充当着一位观众的角色。
他在旁边看着兰沉一点一点陷入抑郁,他知道兰沉状态越来越差,可他也知道,他要是出手帮兰沉,很可能遭致宗霆的厌恶。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
直到那一天,兰沉醒来后,突然笑盈盈地望向他。
他以为对方只是受到刺激性情大变,所以也只是悄悄忍让。可他眼见着,每一次见面,兰沉都比上一次……更不想活了。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有留下来的理由。
——因为早已有人,剥夺了他所有的期望。
他被夺走了对婚姻的憧憬、他失去上学的机会、他罹患不治之症……一桩桩一件件的不幸纷至沓来,谁还能在这样的命运里,坚持下去?
修泽突然意识到。
他自己……也是那个把兰沉退下悬崖的刽子手之一。
他以为自己是无辜的旁观者……他真的以为,自己手上没有沾血。
可原来他的手上已经全是血了。
是他活生生地把一个人,逼到不想活的地步。
他从头到尾地参与了这场早已成功的谋杀。
修泽站在手术推床后,突然晃了晃。
他连站都站不稳,只能伸手扶墙,在护士关心的询问下,仓皇摇头。
他弓着背,被他故意无视的良心在他胸腔中啃噬,他喉咙里全是血腥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带着最后一点希望,企图寻求被害者的宽恕。
狗狗眼寻找着兰沉的视线,妄图从那张面孔上,找到一丝肯定。
然而兰沉却没有看他一眼。
躺在手术推床上的少年,半张脸陷入柔软的枕垫中,轻轻闭上了眼睛。
兰沉被送进单人看护病房。
他没有睡着,因为需要保持清醒,才能应付接下来的剧情。
他在脑海中翻看着几本书的剧情提纲,目前为止,《万人嫌下堂妻》这本的剧情点已经完成了快65%,还剩下几个关键剧情,很容易就能打通。
至于《替身情人》这本……目前来看,前期剧情也已经完成得差不多,只是后期的退学剧情和不可描述剧情,还需要他继续努力一下。
就是《呢喃岛屿》的剧情点不知道为什么又涨了1%,让他有些疑惑。
照理说不应该啊。
……那四号倒霉蛋,现在不应该还在银河系,打着他的仗吗?
兰沉还在那边出神,陆昂坐在病床边,低头翻来覆去地看着他的检查报告。
胃出血……胃出血,会是这种样子吗?
松了口气的同时,陆昂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抓皱报告,看向兰沉,“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吃东西?怎么会弄出胃出血?”
虽然是责怪的口吻,却明显比之前多了几分亲近。
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诚然之前,他恨不得兰沉永远从他面前消失,可当他真的亲眼看到兰沉在他面前一口一口吐血的时候,他却感觉到了某种直击灵魂的……恐惧。
他抱着兰沉跑向校医院的那一路,脑海里都是空白的。
他根本无法设想兰沉到底发生了什么,每一个念头冒出,都让他心惊肉跳、热血倒流,连手心都发麻。
要是兰沉有个三长两短……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兰沉只是胃出血和急性胰脏出血……经过修复仪治疗就能治好,他还没有失去他。
陆昂脸色不太好看,可人还是坐在兰沉的床边,怎么都不肯动。
兰沉嘴唇没什么血色,一副懒得理会他的模样,瞥了他一眼,又看向天花板,不肯跟他说话。
陆昂叹了口气。
他今天心情大起大落,现在总算稍微平静了点,原本心里还在生兰沉的闷气,也被这一番惊吓给吓没了,但他拉不下面子,也不愿出言向兰沉讨好,便道:“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没命了。”
兰沉扭过脸,拧着眉头,眼睛温润,带了点儿气,瞪了陆昂几秒,最后还是开口:“……谢谢。”
就好像那条原本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结冰的河流,忽然又开始淌动。
他刚轻声说完,陆昂的脸上就浮现出一丝笑意。
皇太子唇角微翘,蓝眼睛亮晶晶:“你还知道谢谢我。”
兰沉抿嘴,拧起来的眉头最终还是舒展开。
他很要面子,说出“谢谢”两个字已是极致,又怎么肯再多说,垂下眼帘,看着陆昂放在床边的手。
陆昂:“那个医生,是你之前的家庭医生?你以前就胃不好?怪不得那时候在飞船上,你那个样子……”
他记性倒很好,还没忘记上次兰沉和他一起去西里亚的时候晕倒的那一次。
兰沉不想回答,干脆换了个话题:“你怎么知道高光宇和我在卫生间里。”
他一提起高光宇,陆昂的面色就冷了下来,轻哼一声,“我看到校内论坛上有人在说见到高光宇把你拖进去了——他简直在找死。”
“你很生气吗?”兰沉侧过脸问。
他眼神沉静,看不出想要让陆昂回答什么,可看在陆昂眼底,这幅许久没有见过的平静表情,却格外让他心动。
陆昂怔了一下。
旋即,他很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傲娇道:“我最讨厌别人背着我做事。我会处理掉他的,你以后不会再在学校里见到他。”
兰沉道:“……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陆昂冷笑:“我知道他找你做什么,他和那些老东西一样,一直都看不起你。”
兰沉:哦那倒不是因为这个。
他神色淡淡,没和陆昂多说什么,高光宇的事陆昂自然会自己解决,用不着他多嘴。
陆昂又道:“明天你来皇宫,我安排宫里的医生给你重新检查一下。”
他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
兰沉正要开口婉拒,便听到门口穿来脚步声。
他抬头望去,病房门被人推开,他的前夫行色匆匆,走进病房。
宗霆面如冰霜,长腿上套着军靴,一手把军帽夹在胳膊下,一手扶门,身后则站着表情犹豫的修泽·杜兰特。
陆昂脸上的笑意淡去。
修泽满脸纠结,他看了看床上的兰沉,又看看宗霆,心里并不知道,他通知宗霆的做法到底对不对。
虽然他没有告诉宗霆原本他计划的事情,但他想着,至少,这能让宗霆再多关心一点兰沉……就当是他在赎罪吧。
修泽痛苦地想。
宗霆站在门口,视线从陆昂身上掠过,打量兰沉:“做完手术了。”
他用的是肯定句。所有信息已在修泽口中知晓,他无需多问,径直走向兰沉,神色镇定,看起来倒没有多关心兰沉一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听到修泽的消息时,他内心焦灼如焚。
他甚至放下了鲁西迪刚送到的文件赶过来,头一次因为个人私事而耽误公务。
宗霆走到病床边,就在陆昂右手侧站定。
兰沉轻轻点了下头,神色疲倦,向宗霆解释道:“……没什么要紧,只是有点胃出血。”
宗霆不作反应,陆昂却冷冷地别过头,站起身。
“你以前都不给他吃饭么?”他挑衅地看向宗霆,“这种毛病,可不是一天两天就会得上的。”
宗霆这次没有再向陆昂行礼,他转过脸,直视陆昂:“多谢殿下提醒,是我没照顾好他。”
陆昂立刻被他这以进为退的一句气到了,他深吸一口气,面带冷笑,“还好你们离婚了,要不然迟早把他饿死。”
宗霆无声垂眸,视线落在兰沉有些担忧的表情上,没有再反呛陆昂。
……他确实没有资格,提起之前他如何对待兰沉。
陆昂居然第一次,在宗霆面前压过他一分。
皇太子勾了勾嘴角,又道:“我明天会安排宫内的医生再为他做详细检查。”
宗霆抬眸看他:“无需殿下费心,此事我会安排。”
陆昂问道:“等你再把他饿到胃出血一次?”
宗霆轻轻握拳,眼神暗下,如同蛰伏的猛兽,压下天性中好胜的欲望,“……不会。”
他没说到底是不会再让兰沉胃出血生病,还是再会对兰沉做什么。
他知道自己曾苛待过兰沉,就这一个理由,已让他在陆昂面前失去博弈的资格。
至少陆昂……没有将兰沉逼上过绝路。
而兰沉现在也真心地,喜欢着陆昂。
只有他前后失据,陷入最不利的境地。
宗霆的视线,又落回兰沉身上。
兰沉满面忧色,像是生怕他会和陆昂吵起来,正努力地想要坐起身说话。
他伸手欲扶,而陆昂也同时向兰沉伸出手臂。
——这一次落空的,是宗霆戴着白手套的右手。
宗霆的表情,慢慢凝肃了下去。
兰沉搭在陆昂的手臂上,被陆昂面带不悦地质问:“坐起来干什么?你肚子不痛了?”
原来陆昂平常和兰沉说话都是用这种语气。
宗霆心想。
陆昂倨傲骄矜,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即使是对兰沉,态度也算不上多好。
可就算这样,兰沉还是恋慕着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子。
——陆昂,有那么好吗?
宗霆看向兰沉。
岂知兰沉也刚好在看他。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虚虚一交,兰沉迅速将目光压低一寸,视线落到宗霆的领口:“……我想喝水。”
陆昂愣了一下。
他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该去给兰沉倒水,而是下意识先往屋内看了一圈,才发现这里没有他所习惯的仆从待命在旁。
等他想到可以去给兰沉倒杯水的时候,修泽已经默默地拿着一杯水温水走上前了。
兰沉接过修泽端来的水杯,轻声道谢,喝了一口水,转过肩膀,宗霆已走过去,接下他原本要伸长手臂,才能放到床头柜上的水杯。
兰沉又是一声“谢谢”。
陆昂看着他们,神色有些复杂。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好像突然成了局外人。
……他怎么会连一点小忙都帮不上兰沉。
陆昂扫去这一股难言的疑惑,向兰沉道:“明天我派人接你到宫里。”
兰沉抿了下嘴唇,摇头:“我不去皇宫。”
“为什么?”陆昂皱眉。
兰沉放在被子上的双手轻轻蜷起,低下头,不再回答陆昂的问题,只是道:“……我有点困。”
陆昂无奈:“…… 一会口渴,一会又困——算了。”
他一想到兰沉之前那副模样,还是有些余悸,便也不再追责兰沉,只打算让兰沉先好好休息,又问:“那你现在要睡么?”
向来俯视众生的皇太子,如今也会低声地询问兰沉要不要休息,也是破天荒第一次。
兰沉轻轻点头,在宗霆沉默的注视中,又道:“我想再喝一口水。”
宗霆把杯子递到他嘴边,兰沉就着他的手,又喝了几口温水,然后看向修泽。
修泽会意,主动道:“病人需要休息,将军、殿下……要不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陆昂点点头,扶着兰沉躺下,又叮嘱一句“你多睡会”,便经过宗霆身侧,冷冷看了他一眼,走出病房。
宗霆与陆昂、修泽前后脚离开病房,陆昂站在门口,还在通过房门上的玻璃,观察病房内的兰沉。
他侧脸英俊高挺,一双午夜蓝的眼睛里像是有一整片星空。
皇太子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么关切。
……少年人的爱意,总是世界上最难藏住的东西。
年轻,炽热,真切,直白。
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都在无声无息地表露心迹。
因为年轻,所以可以无所顾忌地表露自己的心绪;因为年轻,无论做什么,他总还有重来的机会。
而这,正是他最大的砝码。
陆昂的光脑响了一下,他低头接起,看了眼还站在旁边的宗霆,选择了单向接听模式。
这样一来,光脑的扬声器就只会把音频波收束传向他耳边,别人是听不见的。
陆昂接通通讯,与通讯对面的人交谈了几句,忽然神情一变,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是吗。”
他轻轻问道。
通讯那边的人不知道还说了些什么,陆昂早就没有耐心听完,他黑着脸挂断通讯,再抬头时,蓝眼睛里已没有一丝一毫的星光。
他捏紧了拳头,眼底慢慢地,燃起暗色怒火。
可他不愿被还在走廊里的宗霆发现自己的暴怒,这是他花了一辈子在隐藏的事情,他不会允许外人看见他一丝一毫的难堪,于是强作镇定地,抬脚向走廊安全出口走去。
他一言不发,唯独经过宗霆身边时,脚步一顿。
随即又继续向前,匆匆离去。
在陆昂走后,宗霆又在外面等了许久。
他正襟危坐,坐在走廊外的等候椅上,没有看过一次光脑,目光望向空白一片的墙壁,眼神深深。
兰沉睡了一小会儿,醒来后就有护士进来给他打针,宗霆也一道进入病房,站在边上,看兰沉被捋高袖口打针。
……层层堆叠的袖口下,兰沉的手腕,居然已经瘦到了骇人的地步。
完全像是皮包着骨头,没有一点点肉。
宗霆微微蹙眉。
他不知道兰沉事怎么回事,他一直忽略了什么吗?兰沉怎么会这么瘦……这根本不像是健康人的体型。
宗霆隐隐察觉到一丝疑虑。
他在旁边开口:“你最近还在吃药吗?”
兰沉垂眸:“在、在吃。我已经好很多了。”
宗霆这一次半信半疑。
他观察着兰沉的神色,想要分辨他到底是在说谎还是在说实话。可兰沉神色坦然,看起来并不像是在骗他。
如果兰沉不是世界上最高明的骗子,那他大概就是真的在按时吃药。
宗霆若有所思。
在护士给兰沉打完那一针后,他看了眼兰沉手臂上贴着的止血创可贴,出声道:“你搬回来住吧。”
兰沉惊讶抬头,眼神里写满意外。
“我……我怎么能搬回去……我们都……”他脸色微微发红,不敢看宗霆,犹如当初被宗霆求婚时的模样,“……都离婚了。”
他声音小了下去,有些落寞。
宗霆默然片刻,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这句话,又在打破他的誓言。
“……我能用什么身份再回去。”兰沉小声说着。
他脸上还是有些微红。
在他与宗霆离婚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奇怪而微妙。明明两个人已经毫无关系,可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他们还会见到,甚至还变得比之前更加亲密……
太奇怪了。
真的好像,在重新开始——从他们初识的那一天,缓缓起步。
可是就算真的重头再来一次,一切就不会发生吗?
兰沉忐忑不安地双手交握。
宗霆看出了他的不安。
他于是没有退步,仍坚持道:“你现在这个情况,需要修泽每天过来给你治疗检查;而且之前的干预治疗,看来并不能中断——你并没有好很多。”
兰沉低下头,“可是我……我……”
——我还在外面养了个野男人啊哈哈哈!
兰沉偷偷憋笑,一边分神想着,杏生活要是再回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又和宗霆住在一起会是什么反应,一边装作羞赧,眼神躲闪着,仿佛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宗霆。
……他最终也还是没能拒绝宗霆。
宗霆向来说一不二,他决定的事,兰沉也不可能再做改变。
当夜,他就被宗霆带回了府邸。
兰沉第一次来到这座巨大的宅邸时,是他一个人走进来的。
没有人送他,也没有人陪着他一点点熟悉这个房子。
他的丈夫不在家,也没有回应他的讯息,他只能怯生生地跟着佣人走向主卧,拿着他小小的一份行囊。
而他这一次来到这里,却是被宗霆稳稳地抱在怀里,甚至不需要他自己走路。
他安稳地在宗霆怀中,两条小腿轻轻垂下,随着宗霆走路的动作而微微晃动。
右侧面颊贴着宗霆的胸口,只向外露出一点雪白的耳根和下颌,而当府上佣人朝他们围过来时,连这一小块皮肤,都开始慢慢映出一点绯红。
“将军……”“啊,少爷也回来了……”“我去帮少爷整理房间……”
家里的佣人们都表情惊异,也有一些人喜出望外。
宗霆颔首,没有向他们解释什么,轻声嘱咐了几个人去准备晚餐。
兰沉被宗霆抱上楼,带进一间陈设完备、卧榻舒适的客卧。
这间客卧之前是给宗霆的妹妹过来时住的,因此布置都偏精巧秀丽,地毯丰厚柔软,床铺是垂幔吊顶的公主床,垫褥也都铺得很厚实。
宗霆把他放在床上,解释道:“你原来的房间我没让他们动,所以这段时间没怎么打扫,等他们打扫完后,你就可以搬回去。”
兰沉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嗯。”
宗霆蹲身,半跪在床前,目光与兰沉的视线平齐,“……晚上我会留个人照顾你。”
这样体贴细心,和之前的那个对他不闻不问的丈夫,简直就像是两个人。
兰沉愣愣地看着宗霆,杏仁眼在灯光下,清晰地照出宗霆的模样。
……你怎么会到现在,才开始爱我呢?
为这迟到了整整一年多的,小小的温柔,他忽然鼻子一酸,眼圈很快泛红。
他诚欢诚喜,鼻尖红红的,双眼湿润,双唇微微张开,似乎要对宗霆说什么,可一张嘴,就是一声带着湿漉漉鼻音的:“……好。”
宗霆无声凝望他,在兰沉就要落泪前,用拇指擦掉了他眼睑上凝出的泪珠。
他用拇指拭去兰沉的眼泪,手掌捧着兰沉的脸,低声道:“不要哭了。”
……他也不会再让他哭了。
兰沉含泪:“……嗯。”
可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委屈一旦被人戳破,就怎么都止不住。
他终于把这一年来所自己默默愈合的伤口又剥开给宗霆看,尽管拼命抿着嘴唇,不想掉泪,但脸上不受控制的面部肌肉还在发抖,最终还是呜咽了一声,眼泪扑簌簌落下。
宗霆没有开口责怪他,而是安静地将他揽在怀里。
他抱着兰沉的脑袋,让兰沉靠在自己肩上,轻轻抚摸着兰沉的后脑勺,低声安慰:“没事了……以后也会没事的。”
他曾经带给少年无止尽的伤害,让他像是孤身走进一场下在生命里的风雪。
可现在他会陪他一起,走出这场永远不会停下的暴雪。
前路漫漫,白雪皑皑。
似乎怎么也看不到头。
但他会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在雪地中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终至走出这片风雪交加的回忆。
兰沉在他肩膀上哭了一会儿,慢慢止住眼泪,又被宗霆摸了几下头,问他要不要喝水。
他点点头,宗霆就去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过来,坐在床边喂他喝水。
兰沉喝了几口,眼睫忍不住向上抬,不停地打量着自己的前夫。
他的前夫沉默英俊,其实和初见时没有两样。
可偏偏看起来比以前还要顺眼。
他屡次偷看宗霆,终于让宗霆忍不住问:“为什么一直看我?”
兰沉像被抓包的小偷一样吓了一跳,忙转过脸,慌乱道:“没、没有啊……随便看看……”
他抓着被角。
宗霆放下水杯,“我让他们送饭上来。”
他正欲起身,又被兰沉扯住袖管:”……你不要走……可以吗?”
宗霆回身看他。
兰沉小心翼翼,满眼依恋地抬头望着他,靠坐在柔软的床褥上。像是一只精致又黏人的小猫,用它开花的爪子,在勾住主人的衣角。
宗霆冷硬了几十年的心,突然一点点化开。
他第一次,知道了“心软”这个词所代表的含义。
原来是悱恻万种,百炼钢也化作了绕指柔。
他的喉结动了动,哑声道:“好。”
他用光脑拨通电话,让佣人们把晚餐送上楼。
餐食做得很清淡,但好在都是兰沉已经吃习惯的口味。
其实府上的佣人都知道兰沉喜欢吃什么。以前兰沉总是会将自己的喜好表现得很明显,喜欢吃的东西就会吃光,不喜欢吃的东西就很少碰……小孩子一样。
小餐桌放在床上,他胃口看起来还算不错,虽然只能吃点流食,但依然把佣人们准备的餐食都吃光了。
宗霆坐在床边,看着他低头认真吃饭,目光深邃专注。
他吃完饭,自然又要洗澡。
同样也是宗霆抱着他去了浴室。
兰沉被放在洗手台上,他坐着,宗霆站在他面前,耐心地帮他解病号服扣子,很仔细地避开他身上的伤口,又小心地揭开他腿上绷带,贴好防水贴。
原来他的前夫,也可以是世界上最温柔英俊的情人。
兰沉很不好意思地在宗霆面前露出身体,他推了推宗霆,抬手虚虚遮住宗霆的眼睛,怯怯道:“你不要看呀……”
他耳廓通红,声音也发飘。
宗霆在那边一五一十道:“……早就什么都看过了,有什么不能看。”
兰沉被他说得更不好意思了,羞愤地用双手捂住宗霆眼睛:“——你之前又没有这样看过!”
……当然没有啦。
在他们还是配偶的这一年里,每一次,宗霆都是在黑暗中,冷漠而生硬地浸入他。
他甚至不想看到兰沉的脸……因为那很容易让他心软。
宗霆不说话了。
兰沉也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有些讪讪地,又松开手:“……我不是想怪你……“
“你确实应该怪我。”宗霆却道。
兰沉神情有些难过,宗霆却握住他的手,“我不看你。”
他把视线落在兰沉脸上,果真再没向下看一眼。
他帮兰沉脱了衣服,又把兰沉抱到快速清洁喷头下面,扶着兰沉,用清洁喷头快速洗完澡,然后用一张浴巾裹住兰沉,再把他抱回床上。
这一切,他都亲力亲为,没有让任何人帮忙。
兰沉被宗霆伺候得脸红扑扑的,直到要睡觉前,还用那种湿漉漉又乖巧的眼神黏着宗霆,“你要回你房间里睡觉吗?”
宗霆点了点头。
“你不是说、说——”兰沉很不好意思地开口,纠结了半天,“说会留一个人陪我。”
宗霆会意,认真问他:“你要让我和你一起睡吗?”
他问得太直接,让兰沉瞬间红了脸,他别过头:“……不可以吗?”
宗霆看了他几秒,心知这个时候,兰沉哪怕让他去摘下宇宙中的一朵星云,他都会答应。
他从未像这样,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
他留了下来,让佣人拿了换洗衣物过来,去卫生间洗漱完毕,终于躺在兰沉身畔。
兰沉只觉得床一沉,是他的前夫靠在了他旁边的枕头上。
“困了吗?”宗霆问他。
兰沉摇头,在床头灯灯光的照耀下,杏仁眼亮亮的,“不困。”
宗霆道:“你可以玩会儿光脑。”
兰沉还是摇头:“……不玩了。”
宗霆:“那你要看书?”
兰沉沉默了一下:“我想看你。”
宗霆:?
他挑了挑眉毛,看向兰沉,兰沉却一脸“天呐我怎么说漏嘴了”的表情,面红耳赤地拉高被子,钻进被窝,露出毛茸茸的头顶,打死都不肯吭声了。
宗霆难免轻笑了一下。
他满心怜爱,心脏都要化开,碰了碰兰沉头顶:“自己说了又害羞。”
兰沉在被子里哼哼唧唧。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你们很急,但是先别急!听我说,既然要死遁了,那必须得给渣攻们先上点刻骨铭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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