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回家了?
这声回响从世界本源的深处传来, 竟惊动了某个无名的造物主。
那庞大、无形的意识体发出一阵海水冲刷深渊般的低鸣。
它如此恼怒而不解。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这样执着不肯放弃!
世界传来断裂的震响——
构成这个世界的一个个意识片段,正如雪花般向时空中飞散。
“宿主?宿主?”
普罗米修斯号的驾驶舱里,兰沉眼睁睁看着阿卡特星在自己眼前爆炸, 上百万的生命在弹指间湮灭,蓝金异瞳睁到最大, 他疯狂按动驾驶舱的开闭按钮,手掌一下下拍打在屏幕上,几近泣血:“你到底是谁啊——!”
消失了一会儿的52996回到兰沉脑海:“宿主,我刚去总部后台查了一下, 可是我的程序好像对接不上咨询处,我没有权限,不过他们通知我——”
52996的声音忽然变小:“……宿主?”
系统看见兰沉靠在驾驶舱屏幕上,缓缓地滑下身体。
在那张精致漂亮、仿佛受尽造物主无限偏爱的脸上,忽然流下两行眼泪。
他低下头, 怔怔地看着指尖的水光。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哭?
“……宿主。”
52996变得无比小心翼翼, 它与兰沉相伴多年,早已能够敏锐感知兰沉真实的情绪, 因此它知道,此时此刻, 落泪的是那个……兰沉真正的灵魂。
52996心疼地说:“宿主, 别哭别哭, 你别哭, 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们说融合世界的BUG已经修复好了, 你现在可以使用‘遗失的玫瑰‘了!你上次没用掉的还放在仓库里, 要用吗宿主?”
兰沉像是被惊醒, 抬起面庞,看向空中。
“要用吗,宿主?”52996又耐心地问了一遍。
遗失的玫瑰。
这几个字像是刺穿阴云的太阳金光,一下在兰沉脑海中照亮。
对……回家。至少,他现在可以回家了。
什么狗屁缝合世界、什么垃圾穿书局,统统去死吧!他一定要回家,现在就回家!谁也别想拦着他!
兰沉下意识点头,眼神逐渐找回原本的坚定,泪光一寸寸干透。
他说:“用。确认使用’遗失的玫瑰‘。”
随着他话音落下。
那朵电子玫瑰,缓慢在他眼前绽放。
电路组成的玫瑰花瓣层层延展,花朵在完全摊开后向花蕊中心坍缩,最后变成了一条闪烁着他所有记忆碎片的时空通道。
一条通向家的爱因斯坦-罗森桥。
兰沉匆匆走入通道,起初步伐还有些迟滞,仿佛尚未从刚才的末日景象中恢复过来,但很快 ,他的步距开始加大,步频也越来越快,到最后,他几乎是飞奔起来,用尽全力地跑向自己的家。
而随着他离自己的真实世界越来越近——
他身上那些不属于他的模型数据也在一点点褪去。
长长的银发开始缩短,颜色逐渐加深,最后变成了一头清爽的黑色短碎发。
蓝金异瞳像是两片裂开的镜片,碎在他的眼睛里,然后消散成肉眼无法察觉的微观电子。
他的四肢在变得修长、身段在变得更加柔韧,随着每一个急促的脚步落下,都在更加接近自己原本的相貌。
跨越最后一米。
他冲向那个黑暗中安静无声的房间。
没有开灯的卧室内,天花板上融解出一道色彩纷杂的几何形大门,宛如孩童用光所有颜色的蜡笔粗糙画下的通道出口,而兰沉就是从这道门后跨出,坠向了柔软的床铺。
铺着橡胶软床垫的大床微不可查地弹动了几下。
原本在床上闭目沉睡的年轻身体,倏然张开双眼。
……他终于,回家了。
兰沉从床上坐起,直起身,在夜色中无声地喘息,胸口不停起伏。
手掌中棉质床单舒适温和的触感、还有软软盖在身上的被子,以及他手一往外伸,就能碰到的放在床头的那个手机,无不在向他确认:
这里,就是他真正的家。
不是任何他在剧本里扮演的角色的家,不是任何临时休息站、穿书世界度假屋,这里是兰沉真正的,那个从小到大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他的卧室。
他坐在床上,双眼在黑暗中环顾四周,就好像只是刚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他摸向放在枕头边上的手机,按下开关键,看了眼上面的时间。
2024年1月15日,周一,00:24分。
和他记忆中离开的时间没有出入。
他在穿书世界中度过的时间是不会计入真实世界的,即使他在穿书世界中虚度百年,再回来时,他也依然会回到原来的时间点上。
……他二十岁的这年。
他在麻省理工读大三,原本打算暑期留校做暑研,却在街头遭遇了一场追车横祸。
那个抢劫超市的歹徒开着车,在警方的追逐下冲上街头,撞倒了他。
他被卷进车轮底下,整整拖行二十余米。
救护车赶来的时候,医护人员跳下车,最先在地上看到的是他摔碎的手机。
再往前几米,是他的一只鞋。
顺着血痕再往前走,是从他脖子里掉下的一根吊坠。
医护人员足足走了十几米,才在血迹的终点,找到了倒在血泊里的他。
他们看到这个漂亮的亚裔男孩仍然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艰难地喘息着,几乎是无声地朝他们做着口型:“……救救我……”
再也没有人能比他的求生意志更强了。
原本他的生命就结束在2023年的这个夏天。
可是他真的好不甘心!!他怎么能够甘心!他年轻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还有好几个学位没读完、还有那么多的地方没去,这个世界才刚刚向他打开大门,他怎么甘心就这样死去。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妈妈重症监护室的病床边哭着抱住他,他闭上眼睛,听到了来自于穿书局系统的声音。
“恭喜,您已被选中成为穿书局穿书员,完成任务即可获取复活道具,请问是否确认与我方签署协议?”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这个神秘的、来自于他脑海中的声音。
哪怕这只是他临终前的幻想也好啊,哪怕这只是他的意识在死亡前进行最后回放,为他创造出一个幻觉,他也想抓住这个机会,再多留在这个世界上一秒——再多陪在妈妈身边一秒。
于是在这一天,他正式成为了穿书局下属员工,并在几小时后,进入穿书世界,开始他的第一个任务。
他从来没有为任何一个穿书世界停留过。
有很多穿书员都会在不断进行的任务过程中,被一些书中世界绊住脚步。
那些世界明明如此美好,在那里面他们能够拥有从未有过的权利、荣耀、地位、尊荣,他们在书中世界应有尽有,完全过上了理想中毫无遗憾的生活,那么,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做任务,来换取回到真实世界的机会?
可兰沉从来没有想要留在任何一个穿书世界中。
对他来说,只有自己的真实世界才有意义,只有回到那里,他才真正地活着。
他不知疲倦地完成着一个又一个任务,去过的世界多到他自己都记不清,他攒够了兑换点,换到了“拉撒路池的叹息”,他在真实世界中复活,被医院抢救成功,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喊“妈妈”。
可是紧接着,他便得知,只有继续使用道具,他才能呆在真实世界里。
一朵“遗失的玫瑰”价值一万兑换点,他往往需要完成好几个世界的任务,才能回一次自己的世界。
可他依然不愿放弃。
他继续在兑换道具,他不舍得浪费一点兑换点,攒下的每一分钱,都花在了“遗失的玫瑰”上。
……于是在他的真实世界里,他从这场惨烈的车祸中幸存,他活了下来,他在医院中积极接受治疗,紧接着是休学、复健、回国疗养……他在真实世界,又多活了整整七个多月。
现在已是那场车祸发生半年后。
他所在的城市正值深冬。
兰沉放下手机,侧过头,认真地听着空气中传来的中央空调运行的轻微声响,嘴角难以抑制地微微扬起。
……回家了。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穿上拖鞋,走出房间,沿着二楼的走廊走到爸爸妈妈的房间门口。
他将双耳贴在门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门后父母睡觉时的鼾声,脸上带着幸福又满足的笑意。
……他真的回家了。
这是他自己家,爸爸妈妈还在睡觉,午夜刚过十二点,这座城市还未正式休眠,他现在就可以叫上几个还没睡的同学,打车去衡山路昏天昏地玩到凌晨,再醉醺醺躲着爸妈溜回房间,然后一觉睡到下午。
这样的平凡又快乐的人生,都好像是偷来的一样。
但他现在并不需要出去玩。他肚子有点饿了,得去找点东西吃。
兰沉悄悄走下楼,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翻找出一袋胡萝卜吐司,刚解开塑料扣,就用余光看见窗外有一个人形的阴影!
“谁?!”
他马上喊出声,跑向窗口,可那阴影又迅速消失不见,窗外只剩下花园里一棵影影绰绰风中晃动的杏花树。
兰沉拧起眉头,打开窗户探出身,再三确认窗外景象。
不可能——他明明看到那像是人影,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不见了?
难道他们小区里还会进小偷?这可是他们自己家的花园,怎么能有小偷翻墙进来?
兰沉满腹疑虑地关上窗,决定等会儿去查看一下装在花园里的摄像头录像。
这时楼上也穿来了声响,他爸爸兰宇健套着件厚棉袍,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二楼的栏杆旁往楼下厨房张望,睡眼惺忪地说:“……兰沉?你大半夜去厨房里干什么啦?”
他说着,摸了摸墙上的客厅吊灯开关,屋子里顿时灯光大亮。
兰沉站在一室光辉下,眼睛受到光照刺激而抬手挡了一下,然后仰起脖子,看向楼上的兰宇健。
他爸爸是个标准的南方男人,身高虽然高但身材并不宽厚,身型瘦削,面容清俊,眼睛度数很深,哪怕是起夜,手里都要拎着他那副无框眼镜。
兰沉忍不住开开心心地叫了一声:“爸爸!”
兰宇健又打了个哈欠,却很自然地应了一声:“欸,做什么啦你?”
就像兰沉小时候无数次呼唤他的时候一样,他给予兰沉同样的回答。
兰沉只能拼命抿住嘴唇,才能控制脸上的肌肉,不至于让泪水从眼睑中滚落。
他马上转过身,不让父亲发现自己的异样,回答道:“……没什么,我肚子饿,找点东西吃。”
“哦,你晚饭吃那么点肯定半夜要饿的,冰箱里还有妈妈给你留的一盒榴莲千层,你拿来吃好了。”兰宇健在楼上对他道。
“我晓得啦!”兰沉用本地话回道。
他拽紧手里的那袋胡萝卜吐司,背过身,从冰箱里找出那盒榴莲千层,在听到楼上父亲关门的声音后,打开千层蛋糕的塑料外盒,拿了个勺子,坐在料理台上,一勺一勺地吃起来。
……只是,他一边往嘴里塞蛋糕,仿佛饿急了一般大口咽下,一边不停地流下眼泪。
眼泪一滴一滴顺着面颊掉落,滴在实木地板上,很快就被地暖无声烘干。
他身体发抖,吞咽蛋糕的动作却半点没有停下。
好甜啊……
怎么这么甜呢。
妈妈给他留的蛋糕,真的好甜。
……
兰沉在自己的床上,睡了无比香甜惬意的一个长觉,醒来时都已快到上午十点。
他父母也很宠他,从来不打扰他睡懒觉,等他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他惊喜地发现窗外居然还下雪了。
S市可是很少下雪的,这几年零零碎碎下的都是头皮屑一样的小雪,比不上兰沉在美国过圣诞节时遭遇的暴风雪半点。
可今天下的却是罕见的鹅毛大雪,大概是从凌晨就开始下起来了,已经外面草地上堆起厚厚的白茫茫一层。
他马上穿好衣服,蹬蹬蹬跑下楼,便看到他妈妈陈钰正靠在客厅沙发上打电话:“……现在还挺好的呀,这个有什么好急的,小孩自己会做主意,我们一直都是很尊重小孩——”
她听到了兰沉的下楼声,忙压低声音,挪开手机,朝兰沉惊喜地笑道:“哎呀,宝贝起来了啊,午饭想吃什么?”
兰沉扶着楼梯扶手,认认真真地看了他妈好几眼:还是那么年轻漂亮,他妈妈总是最会收拾自己的,他妈一直洋气爱俏,兰沉从小就知道,他妈妈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妈妈。
他愉悦地说:“随便吃点呗,要不然出去吃。你在跟谁打电话呢,陈女士?”
陈钰甩了他一眼,拿手指比在唇前,示意让他先别说话,又对电话那边道:“……哦对呀对呀,刚下来了,嗯嗯,好的好的,那就这样哦,过几天出来喝茶再聊,拜拜拜拜。”
她挂断电话,忍不住笑出声,挥手招兰沉过去,兰沉自觉地坐到他妈身边,被她抱住手臂,说道:“你知道刚才谁给我打电话吗?你黄阿姨,她知道你在国外那个……就说要给你介绍一个瑞金医院的医生!一米八,又帅又高,和你一样在美国留学过的,刚回来工作一年,怎么样,有兴趣吗?”
兰沉父母都很开明,他们是九十年代毕业的大学生,思想很开放,在兰沉向他们出柜后也坦然接受了儿子的性取向,甚至还会用这个理由拒绝一些亲朋好友的“介绍”。
——没想到这下好了,人家直接给他们介绍起男人来了!
兰沉瞪大眼睛,他下意识拒绝:“什么啊——什么医生不医生的,乱七八糟,不要不要!”
陈钰道:“这有什么啦,医生不是挺好的吗?你都二十七岁了,也是时候考虑一下自己的个人私事了呀。”
兰沉忽然一顿,他转过头,心脏有些发冷地看向他妈:“……妈妈?”
“嗯?”陈钰回道。
“我今年才二十岁啊——我什么时候二十七岁了?”
兰沉磕磕绊绊地说。
陈钰愣了一秒,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忙抱住兰沉,笑盈盈道:“哎呀,口误口误,妈妈口误,宝贝是二十岁,我说错了。所以呀,我跟你黄阿姨说了这事情不着急,全看你,妈妈听你的。”
兰沉握住她的手心,企图从母亲的面庞上,看出一丝端倪。
……没有一个母亲会记错自己孩子的年龄。他妈妈怎么可能会觉得,他二十七岁了呢?
陈钰的表情不出他所料,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显露出一丝慌张。
她干脆从沙发上站起来,对兰沉笑道:“好了好了,那就听你,我们中午去外面吃好不好?我听说最近浦东开了一家意大利餐厅,你不是最喜欢吃意大利菜?我们再叫上你爸爸一起……“
她说着,走向身后的电视柜,手往身后一推,按倒了一个相框。
兰沉还是疑惑地看着她。
陈钰走到兰沉身边,把他拉起来,像赶着他上楼一样:“好不好?既然出去吃,那你快去换身衣服,找件厚外套穿啊,外面冷,我给你十五分钟。”
兰沉被她推着走了几步,神情有些动摇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他说:“我二十岁……妈妈,我还没有读完书。”
陈钰不自然地捂住嘴笑:”年龄焦虑啊?这么小就年龄焦虑起来了?好了,快去换衣服,你休学休了一年,等秋季学期开始再去美国上学好了。”
兰沉被她推上楼梯。
他走上了楼,步子拖沓地走回房间,听到身后妈妈在客厅里将什么摆件叮叮当当地放进收纳柜。
兰沉换了一件厚外套,斜背着三角挎包,在里面放了一台Steamdeck游戏掌机。
陈钰很满意地挽住他的手臂,带着他出了门,去地下车库开车出来,兰沉坐在副驾驶座上,心事重重地开口:“妈,我昨天在厨房外面看到了一个人影。”
“你别吓我,”陈钰把车倒出车位,开进地下车库的主路,“厨房外面?那不就是在我们家花园里?你看错了吧,到花园里要翻墙的,有人翻进我们家?”
“……我肯定没有看错,”兰沉回想着昨夜见到的人影,“那就是一个人!”
“哦呦,吓都要吓死了,我回去找监控看看,”陈钰应和道,“总不可能是小偷吧?家里也没丢东西啊——”
兰沉不语,陷入沉默,他也在奇怪为什么会在花园里见到一个人影,难道说……闹鬼了?
他看向车窗外,猛然间又在一闪而过的地下车库角落里,看到了一模一样的人影!
“在那里!”他大喊道。
“滋——”陈钰一下踩住刹车,两个人齐齐向前冲了一下,她转过头:“在哪里?”
兰沉恢复平衡后,定睛往那个角落去看,可那里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不见了。”兰沉说。
陈钰有些狐疑地看他:“……你是不是看错了啊,宝贝?”
“我没有看错,就是他!那里刚刚明明有个人!”兰沉固执道。
陈钰闭上了嘴巴,眼神忽然一阵悲伤,她看向兰沉,看着自己的儿子,声音发颤:“好好好,妈妈知道了,可能那个人跑太快了,我们回去就查监控,好不好?”
“不行,我下去看看——”
兰沉说着就要解开安全带。
陈钰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她神情苦涩而憔悴,眼神哀哀地看向兰沉,轻声哄道:“回去再查监控,好不好,宝贝?我们先去吃饭,不急这个。”
“可是妈妈——”兰沉着急地转过头,刚想与她争辩,却看见了母亲哀伤凄苦的双眼。
他的声音一下子软了下去:“妈,你怎么了?”
陈钰马上向他扯出一个艰难的微笑,强撑道:“我没什么呀,我在跟你说,我们先去吃饭,嗯?我已经跟你爸爸在微信上说好了,今天他买单,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嗯?”
他妈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可能再像小孩一样吵着要下车。
兰沉慢慢地靠回副驾驶靠背上,安静地点点头:“……好。”
陈钰笑笑,摸摸他的头,继续踩下油门启动车辆。
他们在市区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兰宇健早早从公司出来等他们母子俩,一家三口在餐厅吃过饭,兰宇健又陪陈钰去附近商场逛街,权当消食了。
兰沉走在他们身后,低头玩着掌机游戏,忽然察觉到有谁在身后看他。
他飞速回头,果然在不远处的人群里,看见了一个正遥遥朝他望来的男人!
那个人身材高大,穿着黑色大衣,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可偏偏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向他回头看去。
仿佛他们全都看不见他,唯一能看到他的,只有兰沉。
兰沉睁大眼睛,心跳的连击快要击裂胸膛,立刻拔腿向那个男人冲去!
他喊道:“你给我站住!”
路人纷纷惊讶地看向他。
但他不管不顾,冲得像一颗炮弹,大步向目标狂奔,可仅在一眨眼之间,那个男人便又立刻消失了。
兰沉的脚步落在地面,空空荡荡。
……人呢?
怎么会就在他眼前消失了?一个这么大的活人凭空消失,为什么没有人发现?没有人尖叫?
他茫然四顾,看到所有人的视线都在看向他。
迎面朝他走过来的几个人还避开了他,在他周围隔出一片空白区域。
他们像是在明里暗里地围观着一个怪物,小心翼翼地和他保持距离。
“兰沉!”
兰宇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爸爸急忙跑了过来,把他拉进怀里,“你怎么啦,你跑什么?看到什么了,儿子?”
“爸爸……”兰沉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握住手心,什么都不肯说了。
——不对劲。不对劲。
这里是他生活的现实世界,不可能会有这种超自然现象产生,怎么会有人能够在大庭广众下凭空消失?
一定是穿书局所在的高维空间干扰到了现实!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那个男人又是谁?
兰沉低下头,陷入深思。
这一场意外终止了他们一家子的逛街休闲,兰宇健和陈钰两个人的面色都不好看,他们开车载着兰沉回家,外面的雪正下得越来越大。
兰沉回到家里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开始疯狂搜索“超自然现象”“神秘消失”之类的词条,他在猜测高维空间或许不仅仅只对他周边的环境产生影响,一定有别人也遇到了类似的事件。
但搜索结果一无所获,词条里全是些陈年的离奇新闻,哪怕是在社交平台上,也没有人分享过类似的事件。
兰沉合上电脑。
这时陈钰和兰宇健已经回房午睡,他想了想,干脆又下楼,去客厅里翻找起上午陈钰藏的东西,妈妈到底把什么藏起来了?
他放轻手脚,不想吵醒父母,屏住呼吸,拉开一个又一个抽屉,终于在最后的抽屉里,找到了那个相框——
他翻开相框,看见上面自己穿着红灰色麻省理工博士毕业服,手捧着花束的照片。
兰沉的眼球,就在这一刹那冻结。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读完PHD了?他为什么完全没有印象,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他不是才读大三吗?
“……儿子?”
陈钰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兰沉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手里的相框掉在地上。
陈钰一下红了眼眶。
她冲了过来,抱住兰沉,不让他再看到那张照片,含泪道:“儿子,没事,你什么都没看见,宝贝乖,那是PS的——”
“妈,”兰沉颤声开口,“我到底……几岁了?”
陈钰哭出了声,她涕泪滂沱,抱住兰沉的脑袋,“宝贝……我的宝贝,你觉得自己是几岁就几岁,好吗?没事的,我们过几天就去医院复诊,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兰沉心中逐渐升起一个最可怕的念头——
“我是精神分裂症吗?妈妈?”
这个时候兰宇健也从楼上跑了下来,他焦急地说道:“怎么回事,儿子,你在说什么?!谁说你是精神分裂症了,谁这么说你了?我去骂他!我的儿子怎么可能是精神分裂症!你不是的,儿子,你听好了,你是我们的骄傲……”
兰沉一下挣开了他们!
他心中乱成一团,忽然想到:难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假的?穿书局、穿书世界、52996、兑换道具……一切都不存在,什么都是假的?都只是他的幻想吗?
难道他真的是一个疯子?
……还是现在的他,仍然在他死前的幻想里?
他还戴着呼吸机,躺在重症监护室的床上,马上就要迈向死亡了吗——?
他到底在哪!!他到底是谁!
陈钰和兰宇健开始想要拉住他的手,可他拼了命地甩开他们,直接冲出了家门,冲向外面的茫茫大雪中。
他再一次在小区的道路尽头,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向对方狂奔而去,可他怎么看不清他的脸,是雪太大了吗,鹅毛般的雪花都落在他眼前,他用尽全力,向对方跑过去,而那个男人竟然动了——
对方也在向他跑过来。
可他们之间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分隔,他无论迈出多少步,都无法靠近对方,也看不清对方的脸。
那个男人身体边缘则开始漫漶出像是电子坏点一样的彩色线条,像电视机被开启又打开,他在他眼前反反复复消失又出现,却还在顽强而固执地,用决绝的姿态奔向他。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
兰沉咬牙切齿,对抗着自己沉重的双腿,对抗着无形中那个让他痛不欲生的主宰,他朝他狂奔,像奔赴最终的归途。
只差一点点,只要他伸出手指就好了啊——
兰沉向那个男人抬起指尖。
他向前跌落。
……然后被握住手心,被拢进一个苦苦等待了千万个世界的胸膛。
他被对方死死地抱住,他像是被裹进一段混乱的电流,眼泪已在不知不觉中爬满面孔。
他哭着喊出声:“……你是谁!快告诉我你是谁!”
“是我,阿喀琉斯,别哭了……宝贝,”男人用双手捧住他的脸颊,无比爱怜而珍惜地,亲吻他的眼睫,“……对不起,我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见到你。”
他们在雪中紧紧相拥。
兰沉抬起眼帘,看向他英俊深邃的眉眼。
他的面容叫他无比熟悉,因为那是一张——和他过往经历过的穿书世界里,所有任务对象都相似的脸。
……包括那个葬身在核爆中的金发暴徒。
男人怜惜地用拇指帮他擦掉眼泪,在他耳边道:“听着,我呆不了多久,我马上就会被抹除,你记住,你没有死在二十岁的夏天,那场车祸也从没有发生,这个世界不是你所在的真实世界,别害怕,把任务做完,你不要怀疑你自己,永远要相信自己的心——”
他的声音开始被抽离,变成一帧一帧的卡顿电流,抹在兰沉眼下的拇指和他的身体,都在迅速消解。
他就像是一段在兰沉眼前被活生生删除的文件。
可是……兰沉知道,他是一个真正的……爱着他的灵魂。
他手心里握着对方最后留下来的一句“我爱你”。
兰沉抬头,看向纷纷扬扬,向他撒落的大雪。
然后看到这个他一直以为的“真实世界”,在他眼前一寸寸崩毁。
无数的像素点开始坠落。
他忽然笑了。
“……你就是为了打败我们,才创造的这个世界吗?”
“可是,你好像输了。”
他的眼中再度燃起永不屈服的斗志和烈焰!
——“你,休,想,摧,毁,我!”
作者有话说:
其实剧情里每个点都用伏笔铺垫过,这篇文设定+大纲大概有三、四万字,从头到尾的大设定我早就想好了,所以现在的剧情并不是神展开,而是真正的世界观在打开。
下一章就继续回去做最后一个任务了。
上章阿喀琉斯说的“石榴红心脏”这个词,出自博尔赫斯《环形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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