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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求死(2)

一只狐狸 二百 3314 2024-05-02 19:13:42

这一夜的歌舞看了很久,临散场时十六笑着给姬如斟酒。

她朝着姬如举杯,开怀大笑:“来!干了这杯酒,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对少不了你的!”

“阿姐。”姬如捧着杯子犹犹豫豫不肯喝。

十六一眼便看出他的顾虑,但不明说,只揣着糊涂装明白,劝道:“就喝一小口,而且这酒也不烈,你不会醉的。”

“那......好吧。”姬如在她期待的目光里妥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出意外被呛得面色通红。

十六笑他。他有些恼,但不一会儿也跟着傻笑起来。此起彼伏的笑声掺在戏曲声里,烘得气氛无比温馨。

松晏趴在看台前的栏杆上,见状抬头看了一眼沈万霄,也跟着十六和姬如笑,傻傻道:“他们关系可真好……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这一生其实也无憾了。”

沈万霄半阖着眼,看上去有些犯困:“世事无常多变,今朝欢愉终成幻影。”

“你这……”松晏叹气,颇为头疼地抬手扶额,“世事确实无常,但今日的欢愉也不假。依我看,既有一日便笑一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也不迟……你也别总想着不好的事,总归是会有好事发生的。”

沈万霄沉默须臾,未带驳斥地回应他的话。

他闻言便又长叹一口气,直起身子道:“你说得也有理,十六与姬如总归是今朝欢愉成影,他们都太苦了。”

话音未落,两人便听见“哐当”一声。松晏回头,他自栏杆前望去,只见飞光楼足有楼高的的大门被踹开,但门外空无一人。

那边十六与姬如听见动静,连忙起身。

门外凛冽的北风卷着大雪而来,摇着楼里的鲛纱动若白浪。应邀而来的乐姬舞姬皆是一惊,纷纷扭头看向大敞着的门。

“阿姐。”姬如有些害怕,默默躲到十六身边。

十六摸着他的头,双眼紧紧盯着门口,宽慰道:“莫怕,兴许外头风大,这门没合紧,便被吹开了。”她轻按姬如的肩,“你在这儿等我,我下去看看便回。”

她一面说着,一面松开扶在姬如肩上的手,转身提起衣摆匆匆下楼。

“阿姐!”行至楼梯拐角时,姬如叫住她,莫名地感到心悸,不放心道,“你小心些。”

十六冲他一笑,经过台子时驻足安抚乐姬舞姬几句,随后大步朝着那扇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门走去。

夜里寒风呼啸,她却穿得轻薄,丝毫不惧这刺骨的寒雪疾风。

台上的琉璃灯又烧出了幽蓝的光焰,阴恻恻地照在每个歌舞伎子身上。

松晏低头,见灯下她们的影子忽明忽暗,残缺不全——有的只剩胳膊,有的只剩脑袋,还有的只剩脚掌.....

他大惊失色:“这不是琉璃灯,是长明灯!”

世间传闻,琉璃灯能招魂聚魂,有让人起死回生之能,暂且不论此言是真是假,总之并不是个害人的玩意儿。但长明灯却正好与之相反,它虽可做媒介授人以法术,可是要施此禁术,依赖的还是灯下亡魂的怨气。长明灯,本就是一件杀人散魂的利器。

松晏攥住沈万霄衣袖,语速飞快:“先前鬼仙便是借长明灯之力让赵可姿得以修行,既然长明灯出现在此,那他应当也在此处。”

“长明灯吞人心智,长人恶念,”沈万霄沉声说,“他将长明灯放在此处,等得便是今日。”

两人正说着,忽听楼下一声惨叫,紧接着更为凄厉的尖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手!我的手!”

“啊!!!你的头掉了!”

“我的脚......我的脚怎么不见了!?”

......

十六回身望去,只见方才还好端端站在台上的姑娘们眨眼间变得面目全非。她们的身体以飞快的速度裂开,仿佛虚空之中有人用锋利的弯刀劈开她们的皮肉,随后极其残忍地割下她们的四肢。

台子上四处都是残肢断臂。混乱中,最后一个身体尚且完好的舞姬尖叫失声,十六瞳孔骤缩,飞扑上前:“小心!”

然而,不等她登上台子,便见令人牙酸的“喀嚓”声中,舞姬那纤纤一握的腰肢以不可思议的弧度扭断,鲜血从断口处喷薄而出,如大雨一般浇上她的脸颊。

“阿姐!”楼梯上,姬如脸色煞白。见到一地残肢碎骨,他忍不住扶着墙剧烈地呕吐起来,将不久前吃下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

十六闻声抬头朝他望去,眼中尚有惊惧。潮湿粘稠的血挂在她的长长的睫毛上,入目猩红。

格外突兀的,飞光楼里响起哀婉凄凉的琵琶声。和着这悲戚的乐音,空远缥缈的吟唱声时远时近,间或夹杂着几声婴儿啼哭,十分渗人。

十六骤然瞪大双眼,顷刻间变得面无血色:“无妄曲煞!”

她张皇失措,拔腿飞奔向姬如,衣袂翻飞成蝶:“姬如——”

十六嘶哑出声。

与此同时,一只冰凉如尸首的手抓住姬如的手腕。

姬如身子一僵,木然扭头望去——那幽蓝的烛光映照之下,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咧嘴而笑,距他不过毫尺。

他难以控制地尖叫起来,转身欲逃,两条腿却似有千斤重,怎么用力也抬不起来。

“姬如!”十六急匆匆扑上去,来不及思索便张口咬上姬如身后那具无妄曲煞操纵着的尸体的血淋淋的脸。

腐烂的血肉被撕咬下,但尸体毫无反应。他灰青泛紫的五指收紧,死死掐住姬如喉咙。

姬如竭力挣扎着,嗓子里挤出不成词的气音。

“姬如!”十六徒劳地去掰尸体的手,嘴角残留着未舔干净的血。她的双眼大大睁着,眼白之中爬满血丝,因为太过瘦削而高高突起的颧骨更显狰狞。

蛊虫在她体内乱爬,浓烈的血腥味于她而言更像是美食的香气,一步步引诱着她走向不见底的深渊。

姬如骇然,窒息间眼睁睁看着十六的眼神一点点变得贪婪饥渴,看着她如同饥饿许久的野狗,疯狂撕咬着眼前的尸体。

吞食血肉的咀嚼声和吞咽声在耳边响起,姬如脸色发紫,挣扎间已然奄奄一息。

忽的,掐着姬如脖颈的那只手被十六恶狠狠咬断。

失去支撑,姬如脚下一空,从楼梯上滚落,摔得头破血流。

“咚”的一声,他的后脑磕上冰冷坚硬的地板。他挣扎着强打起精神,但甫一动身便呛咳起来,冷汗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浸湿后背。

“阿姐......”他无力起身,只能如同蛆虫一般在一阵又一阵的眩晕里朝着十六爬去,身下拖出触目惊心的血痕。

十六捧着干瘪的内脏回头,朝着楼梯下望去。她吃得满嘴是血,脚边堆起皑皑白骨。

姬如一怔,恐惧过后只剩无尽的心疼。

这是他的阿姐,是世上唯一对他好的人。所以哪怕十六变成吃人肉的妖怪,也依旧是他的阿姐。

他害怕、无助,但一想到这是曾对他笑吟吟的十六,恐惧便消失不见,只剩下漫无止境的疼痛。

“阿姐,阿姐......”他竭尽全力朝着十六爬去。

而十六也在那一声声“阿姐”里清醒。她连滚带爬地下楼,伸手想要将姬如扶起,却又在看清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时猛然一颤,手足无措地收回手慌张往后退去。

“别走,”姬如虚弱地抬头,竭力朝她伸手,口齿不清,“阿姐.....别怕……”

十六缩在角落里,一步也不敢上前。

她痛苦而无助地摇头。她一直苦苦隐瞒着的丑陋恶心的样子全都被姬如看见,被姬如记住。

长明灯忽明忽暗,幽蓝的光芒照在满地残骸上,照在十六凄然仓皇的脸上,让她的怯弱与痛苦无处遁形。

“别怕,”姬如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朝她爬去,一边爬一边说,“阿姐,你别害怕。”

“别过来!”十六躲进墙角的阴影里。她蜷缩着身子,难以遏制地哭喊出声:“我叫你别过来!”

“阿姐,”姬如动作一顿,眼里积蓄起水雾,“你别不要我,阿姐,别不要我......”

“别过来——”十六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整个人湿淋淋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她打着寒颤,几乎失声:“别过来!求你、我求你别过来——”

见她这般抗拒,姬如再开口时情不自禁地已经带上哭腔:“我不过去,不过去......阿姐,你别丢下我。”

“好!好一个情深义重。”清脆的鼓掌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姬如仓促回头,只见应空青与付绮一道顺着楼梯走下。

“这深更半夜的,”应空青踩到地上的血时抬手掩鼻,脸上流露出嫌弃的神情,“你叫我来便是看这恶心人的东西么?”

付绮停下拍手的动作,十分熟稔地搂过应空青的腰,转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说:“再怎么说他都是你儿子。当儿子的与一个吃人的妖怪往来,你这做母亲的自然是要来看看的好。”

闻言,应空青拉紧身上的大氅,瞥了姬如一眼,嫌恶地皱眉道:“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膈应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娘早就死了,我将他留着只不过是为了堵朝中官宦的嘴。”

姬如脑海中“轰”的一声,有些东西刹那间分崩离析,倾倒如山崩。

难怪,难怪......他几乎要笑出声来,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尽管以前他便想过应空青不是自己的母亲,但真到她亲口承认时还是难以接受。

他叫了十年的母亲,成日以折磨他为乐的母亲,而今用轻描淡写的一句“他娘早就死了”撇干净所有关系。

该庆幸么?庆幸她并非生母。

姬如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十年来的疼都是实实在在的疼,以至于他边哭边笑,沙哑着稚气未脱的嗓音问:“我娘是谁?”

应空青抬脚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缓缓道:“姬贺明那个不要脸的,在宫里宫外养了多少女人,我又怎会知道你娘是谁?”

“你知道。”姬如抬头,倔强地又一次重复着,“你知道!”

应空青冷笑着屈膝蹲下,纡尊降贵地抬起他的脸,眼神冷漠:“你和你娘还真像。尤其是想杀我的时候。”

“你!”姬如挥拳朝她脸上砸去,却被轻易制住。

“她是谁?呵,她就是个狐媚子,爬上姬贺明的床还不够,还想勾引大人。”应空青不留情地扭断姬如的手腕,“我能容你活着,已经是对你最大的仁慈了。”

姬如咬紧牙一声不吭。他的额上血汗混杂,充斥着仇恨的双眼紧紧盯着应空青,恨不能将她撕碎。

相比起他的狼狈,应空青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她撑着膝盖缓缓起身,随后抬脚踩在姬如手上,发泄似的用力碾踩着:“姬如,你该谢我留你一命。若不是我假装有孕将你带回宫中,你现在早已经是姬贺明刀下的亡魂了。”

姬如不吭声,应空青便更加残忍地一根根踩烂他的手指:“可惜你不识好歹,非要忤逆我,和这个贱蹄子越走越近。怎么,你以为她能救你?呵,想必你刚才也看见了,她连自己都救不了,成日里只能靠吃人裹腹。”

“你闭嘴!闭嘴——”姬如怒吼不已。

“看在你我母子一场的情分上,我可以饶你不死。”应空青轻蔑地扫视一眼蜷在角落里双目无神的十六,将袖子里的刀扔到姬如脚边,“只要你杀了她,今夜的事我便都当作没发生过。以后你依旧是大周的太子,依旧是我的好儿子,依旧可以坐享荣华富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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