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虚无之境前,涟绛拉着观御想去找悯心告别,但两人沿着河几乎将虚无之境走遍,都没瞧见悯心的身影,便只好作罢。
他们一路上晃晃悠悠的,走得格外慢,像用过晚膳后趁着天亮散步消食。
但再汹涌湍急的河流都有干涸之日,再遥远难行的路途都有结束之时。
涟绛望向面前紫色碎芒缭绕如云的裂口,回想以半颗心脏为箭打开结界入口时依旧觉得那是昨天才刚发生的事。
他好像只是短暂地做了一个梦。
现在梦醒,他便要离开这里,回到凡尘中。
“观御,”他微微偏头,轻靠在观御身上,“我们好像还没有一起看过星星。”
其实是看过的,很多次。
涟绛在河边青石上饮酒赏月,而他站在窗前,手里捏着未抄完的经书。
观御不敢再回想旧事,低头偏脸看向他,神情温和:“以后夜夜都看。”
“你骗人。”涟绛蓦地站直身子,字字清晰可闻。
观御眼皮打颤。他正欲摇头说没有,涟绛便抢先一步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阴天雪天都没有星星。”
闻言,观御暗自松了口气。
而涟绛失魂落魄,怕被察觉,于是上前两步背对着他高声道:“以后我们每个晴天都要一起看星星,还要就着夜色饮酒!”
观御五指微蜷,随后上前从后面将他抱了满怀:“嗯,若是在河边看,再顺便捕几条鱼现烤了吃。”
“好啊,”涟绛连连点头,与他并肩迈入紫光萦绕的裂口,“那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叫上月行一起,他捞鱼可厉害了!”
观御低低应声,抬手轻揉他的头顶:“都随你。”
他们即使已心知肚明,不会有以后,但始终都畅想着,用字句描绘出那个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的乐园。
涟绛几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气,随后重新振作起精神,拉着观御往那裂口里走:“走走走,要是今天是个晴天就好了,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观御垂眸望着搭在一起的手指,被他拽得稍有踉跄,稳着声道:“会天晴的。”
“什么?”
涟绛没听清,回头疑惑地望向他。
而他来不及做出回答,甫一张口便有强烈的白光忽然闪至眼前。
他眸色一凛,猛地将涟绛推开。
就在这须臾之间,一把森寒可怖的弯刀疾速从两人中间劈过,刃片卷起的劲风刹那间将周围紫莹莹的光点刮散。
涟绛堪堪在这疾风里站稳,抬头只见一个魁梧彪悍的大汉大摇大摆地走来。
其人身上只斜披着一件袈裟,赤裸的左臂上爬满蜈蚣似的疤痕。他左手中拎着爬满青苔的弯刀,而右臂袈裟上挂着佛珠,那些佛珠的个头竟足有鸡蛋大小。
“积海刀、无妄曲煞,”涟绛面色渐冷,“玉佛。”
玉佛拉拉袈裟,面露羞怯之色:“你这小辈,怎的一眼便认出了我。”
涟绛:......
他早就听闻玉佛恶面善心,今日一见确也如此,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但无论如何,玉佛此番前来必不只是为了耍耍大刀、显摆显摆无妄曲煞。
他知来者不善,故长弓已于掌中显形。
玉佛却未将他放进眼里,转头瞧见观御时急吼吼冲着观御而去:“殿下!”
见状,涟绛愣了愣,搭在弓弦上的手指缓缓卸力。
那边观御疾速退身,避开迎面冲撞而来的庞大身躯。
两人正疑惑着,玉佛手持巨斧刹停脚步,声音里掺杂着一丝哭腔道:“殿下,您总算回来了!他们都说您已经死了,但我不信,您那么厉害,又怎么会死呢?”
涟绛与观御相视一眼,随后持着长弓的手慢慢放下。
玉佛搓搓脸,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地问:“殿下,刚才没伤着吧?我眼神不好,刚没认出来您。”
“无碍。”观御飞身至涟绛身边,见他毫发无伤后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些许。
涟绛抿唇,打量着玉佛心想他果真和传闻里一模一样,是个没什么野心的“武痴”,平生最崇拜观御。
玉佛先前在询春手下做事,后来询春拒婚,玄柳遣散他手底下的人,玉佛这才居无定所,四处游荡。
他勇猛好战,逢人便斗法,而最后无论输赢,他都会滔滔不绝地给对手讲自己一路上听到的轶事趣闻,故而世人戏称他为“八虎”,既八婆,又莽撞。
他游历四方多年,如今在此处现身,绝不会是偶然。
涟绛神色凝重,果不其然,玉佛身后一众天神从天而降。
他们瞧见观御时脸上的神情讶异而欣喜,目光再转,望见涟绛,他们顿时垮起脸,个个努目撑眉:“你这魔头竟然还敢出现!”
涟绛默不作声,观御却冷目道:“魔骨已经被封印,他不是邪魔。”
闻言,众神面面相觑。
他们又怎会不知魔骨已被封印?只不过封印迟早有解开的一天。在他们眼中,涟绛活着,便是邪魔活着。
但今日玄柳下令说太子功德深厚,天道慈悲,允他回世,命诸神相迎,这合该是件大喜的事,是以除了虎头虎脑不长眼睛的,无人会在今日与观御闹得不愉快,更不会当着观御的面对涟绛动手。
他们勉强挤出笑容,应和着观御的话。
观御草草扫视他们一眼,心底的厌恶愈加深重。
万年前的天神,一心为民,明辨是非,甚至愿以身死换天下太平;而如今的天神,自私自利,黑白不分,早已将伏羲斩分三界的初衷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麻木如傀儡,只知阿谀奉承,听命行事。
他漆黑的眸子里平添几分杀意,目光寒冷如冰。
在承妄剑应召而来之前,涟绛轻拍他的手背,朝他微微摇头。
他目光微垂,准确无误地抓住涟绛的手,眸中暗涌的波涛缓缓停息。
“兄长,”对面询春将这一切纳入眼底,心下难免叹息,但他未曾表露出来,眉眼间始终携着清浅的笑意,“小公子,好久不见。”
涟绛抬眸望向他,从天河一战后他便没与询春接触过,确是好久不见。
还有楼弃舞,虽然春似旧说他被关入寒潭,但这么些年来涟绛四处打听,都未探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好久不见。”涟绛将目光移向他手里捧着的那盏灯,心下微惊。
当初他与春似旧夺了琉璃灯与素姻尸身,带回幽冥界后特意设下结界,此间除却他与春似旧,应是无人能将它们完好如初的带出幽冥界。
他敛目略加思索,心念一转又觉不对——能打开结界的人,还有楼弃舞。
“楼弃舞在哪儿?”他沉声问。
询春偏头轻咳几声,面上一丝血色也无,显然病情比以前严重许多。
他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慢慢擦净唇角的血,答非所问:“兄长如今只是死魂,行事多有不便,还是早些用这灯聚来生魂,重回人世吧。”
话音未落,玉佛便附和起来:“是啊,殿下,您早点回来对我们大家都好!”
众神也应和着,所有人都巴不得观御快些到那琉璃灯中去,豺狼之心欲盖弥彰。
涟绛瞥一眼玉佛,而后注视着询春,话到了嘴边复又咽下,最后屈指在观御掌心挠了挠:“他说的在理,死魂一旦踏出虚无之境,便会变得无比虚弱。我们还是......”
他停顿片刻,约莫是预想到玄柳必定已在琉璃灯上动过手脚,眉心直跳惴惴不安。
可是无论如何,此间唯有琉璃灯能聚观御生魂,化死为生。他别无选择,只能与玄柳对赌:“还是先聚生魂吧。”
观御闻言偏头望向他,从他眸中读出一些浓郁难散的悲伤时心上难免发痛。
涟绛微微低下头,半合起眼皮将藏不住心事的眼睛遮住,故作轻松地耸肩道:“没关系的,只要你能活着,琉璃灯在谁手里都没关系。”
他做出了退让。
观御倾身抱了抱他,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询春会助你离开,不要恋战。到人间后也莫要掉以轻心,我去去就回。”
涟绛轻轻“嗯”了一声,仰头蜻蜓点水般的啄吻在他的唇间:“你也要小心。”
在这眨眼之间,涟绛指尖上缠绕着的红色丝线钻入他身体里,在因这个吻而发疼发烫的心脏上裹缠数圈。
观御没有察觉,颔首应下:“等我回来。”
涟绛松开手,目送着他一步三回头的走向询春,最后在琉璃灯的照拂下化成一缕青烟,没入灯罩之中。
以死魂重聚生魂,需要点烛七日。
涟绛望着琉璃灯,琥珀色的眸子里映出金色与青色交织跳跃的灯火。
“小公子,”询春将琉璃灯收好,面带笑意地看向涟绛,“若无其他事,我们便先行告辞了,七日后再见。”
涟绛回神,知他这么说是在摆明立场,言下之意便是不会朝涟绛动手。
但领命前来的人不止询春。
“刚才因殿下在此,吾等暂饶你片刻,而今殿下已入琉璃灯,你这邪祟还往哪里逃!?”
“吾等今日便替天行道,收了你这魔头!”
不出所料,诸神群起而攻之,从来便未想过放涟绛离开。
涟绛躬身避开迎面袭来的利刃,搭在弓弦上的手猛然松开,三只冰蓝的箭矢破空而出,竟直直穿破刃面,钉入对方肩骨之中。
其他神仙见状纷纷睁大眼,又怒又恼,手中法器顿然显形,长矛重锤,巨斧软鞭,直逼涟绛身前。
涟绛捏诀抵挡,抬臂旋身间猛地踹开飞袭而来的长矛,松弦时箭矢齐发,尖锐的箭镞钻入流星锤中,发出刺耳的声响。
开山斧自头顶直劈而下,涟绛神色晦暗,举起长弓以弓身格挡。
在巨大无比的劈力压迫之下,他后退数步,绷紧的小腿即将碰到身后高大的石柱时,他遽然旋身向下。
轰——
石柱应声而裂,碎石四溅如雨。
涟绛踩住碎石,借力如游鱼般灵活地避开挥舞而来的软鞭,随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鞭身,用力将持鞭的人拽至身前。
对方瞳孔骤缩,但再想挥鞭为时已晚。
涟绛捏诀将软鞭烧毁,同时攥着长弓勒紧他的脖子。细如牛毛的弓弦压入肌肤,竟比匕首还要锋利。
“叫玄柳来见我。”他挟持着挥鞭的人,面色冰冷,语气森寒。
见状,底下众神再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低估了涟绛,总以为春似旧被封印后只涟绛一人不足为惧。
但他们忘了,涟绛是观御亲手带大的。
观御早已将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教给他。
询春退居远处,遥遥望向涟绛时一口气叹了又叹,最后捧起琉璃灯道:“兄长,这不是我不想拦,是拦不住啊。”
玉佛扛着刀守在他身边,听见这话不由得挠挠头:“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会怕他一个不成?不行,二殿下,您在这儿待着,我得去会会他。”
“回来。”询春叫住他,“之前你险些伤到涟绛,殿下未与你计较已经给足了你面子,莫要再犯蠢。”
玉佛向来敬重他与观御二人,闻言讪讪一笑,果真没再动过上前掺和的念头。
那边涟绛居高临下地望着众神,没得到回应,是以更加用力地勒紧长弓,弦上刹那间见血。
“等等!”终于有人出声。
涟绛循声看去,见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老人上前几步,拱手作揖:“老夫是神狱守官之一,清行。若公子愿意,老夫愿作人质,带公子去九重天找陛下。”
涟绛凝眸看向清行,须臾,松手将几近奄奄一息的人推下去。
诸神连忙扶住他,抬头却见涟绛并未对清行动手,不由得大吃一惊。
清行亦是愣了愣,问:“不绑着老夫吗?”
“不必。”涟绛乜斜他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
观御曾说过清行是个好人,说他恪尽职守,自幼时起便跟着师父断案,将一生光阴都耗在神狱里。
他与其他神官不同,从不受贿于人,也从不妄下定论判人生死。经他之手的案子,一桩冤假错案也无。
清行仍觉满头雾水,又问:“你不怕老夫暗中伤你吗?”
涟绛抬眸,渐渐失了耐心:“你还走不走?”
其实也并不是非要清行带路,去九重天的路他已经走了数遍,无论如何也摸不错方向。他只是不想伤及太多无辜之人,带着清行,至少那些天兵天将不会争先恐后地扑上来送死。
与他积怨已久的,只有玄柳。
清行闻言怔愣住,愈发摸不清涟绛脾气。但他素来说到做到,当即推开身边再三阻拦的同伴,飞身至涟绛面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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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九重天时,天色稍晚。
确如涟绛所想,天宫中诸多仙神皆因清行而不敢轻举妄动。
他过天门后径直走向大殿,途中诸多仙神人人自危,如临大敌,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清行自缚双手跟在他身后,眼看着他快要踏上殿前长阶,连忙道:“陛下确实对不住你们一族,但他也是为天下苍生着想,你......”
“若真是为天下苍生,”涟绛不欲听他为玄柳求情,眉目间隐隐蓄起怒意,“他便不该留我。”
清行哑然。
诚如涟绛所言,玄柳若是为保三界太平,当年便该斩草除根,彻底屠尽九尾狐族,让春似旧再无可借用之身。但玄柳偏偏留下了他,个中缘由总归是离不开私心。
涟绛踏上长阶,一步步走向大殿。
殿中玄柳两指夹着棋子,撑在桌案上冥思苦想。
朱红漆金的殿门缓缓打开,黑子落到棋盘上,将白子彻底围困。
涟绛踩在殿中明暗交接的地方,半张脸藏匿进阴影里,神色晦暗。
他持着长弓,弓身流光溢彩,与殿中四壁摆放着的奇珍异宝交相辉映,糅杂出炫目的光彩。
“你来了。”玄柳身子后仰,斜斜靠坐龙椅之中,云淡风轻到仿佛此时面对的并非要取他项上人头的仇敌,而是相识已久的故人。
涟绛挽弓,箭矢在一片绚烂的光线里冷白如瓷,寒意逼人。
玄柳垂眸看向案上的棋局,语气格外平缓:“观御棋术了得,年纪轻轻便破了孤许多年都未能破解的棋局。你跟着他,可有学到一星半点?”
涟绛不想与玄柳作这些无谓的谈话。他眸色微沉,勾住弓弦的手指蓦地松开,离弦的箭直直射向玄柳咽喉。
玄柳不紧不慢,直到箭矢距喉结不过毫厘,他才猛地踹翻桌案,弯身从箭下飞快闪躲。
当——
箭簇堪堪擦过玄柳鼻尖,扎进龙椅之中。
兔起鹘落间,玄柳身影一晃,竟已逼近涟绛身前。
他握着落雨剑,剑尖直指向涟绛心口:“敬酒不吃吃罚酒。”
涟绛退身,手中长弓从玉石铺就的地面上刮过,霎那间橙红火光碎末横飞。
涟绛目光一凛,腰腹骤然用力,以长弓为支撑飞身向上,抬脚踢上剑刃,动作间衣袂翻飞如蝶。
见状,玄柳立时挥剑,万千剑影自四面八方齐聚而来,宛若流水一般尽数扑向涟绛。
而涟绛旋身踹向他,紧接着立马扭身挽弓——咻!
坚硬的箭矢迎面与落雨剑相撞,刹那间撑开的屏障宛如雨天落于荷叶上的水珠般晶莹剔透。
玄柳顿然捏诀起阵,原本晴朗无云的天际眨眼间电闪雷鸣,乌云密布。
暴烈骇人的天雷一道紧接着一道劈入大殿,流火一般飞速跳跃着咬向涟绛,不过须臾便将新起的屏障击碎,水花霎时溅如暴雨瀑布。
涟绛旋身避开脚边的雷电,随后身子一仰抬脚踢碎剑影。他以极快的速度拉弓击退身前咆哮着劈下的紫色雷电,瞥向玄柳时满目恨意再难遮掩。
而玄柳也不甘示弱,怒瞪着涟绛时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星。
轰隆——
滚滚天雷以排山倒海之势咆哮而来,转瞬便将殿中盘龙玉柱咬断。
涟绛飞身闪躲,抬脚踩上龙椅的一瞬间箭矢离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溘然射向玄柳,险险擦破颈上肌肤。
“嘶......”玄柳倒吸一口凉气,探手摸了摸破皮的地方,随后巨大龙影拔地而起,刹那间天崩地裂,地动山摇,竟是将殿中玉砖琉璃瓦都震得粉碎。
涟绛纵身避开横扫而来的龙尾,动作间身后九尾狐影乍现,展尾挡住殿堂倒塌时震落的裂石碎瓦。
他盯着玄柳,拉紧弓弦,径直瞄准盘亘于苍穹的巨龙喉下的逆鳞。
嗖——
一支通体漆黑,上刻神兽凶神的箭矢疾速射出。
玄柳立时扭身躲避,但此箭速度飞快,仍旧穿过了他的身体。
剧烈的疼痛逼得他吼叫出声,他甩尾砸向涟绛,双目因气恼愤怒而变得猩红可怖。
涟绛冷眼看着那龙尾卷着疾风劈落,半步未动。
尾上竖刺逼近身体,耳边风声呼呼作响。
涟绛站在这疾风里,俊秀无双的脸颊被风中胡乱飞舞的白发遮掩,身上的青衣也被刮得哗啦作响。
他微微垂下眼皮,神情竟与观御不笑时有几分相似。
这时,玄柳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但为时已晚。
刺穿身体的箭矢疾速分裂,箭身上溘然长出无数弯钩,飞速游走间悄无声息地攀附上他每一寸经脉。
他目眦欲裂,甩向涟绛的龙尾刹那间脱力,失去控制猛地砸入地面,随后炸开成晃眼的金光。
“涟绛。”
剧痛之下,玄柳撑不住身体,只好捂住腰上的伤口匍匐在地。
涟绛踩着满地的金色碎芒缓步走向他,身后九尾狐影也收起獠牙,坐下后慢条斯理地舔*毛发。
“噬渊箭,”涟绛伸手握住长箭末端,盯着玄柳慢慢道,“当年青丘狐帝所用之箭,箭中困着数万青丘亡魂,只有杀了你,他们才能解脱。”
深入体内的箭矢被肆意搅动,难捱的疼痛霎时传遍五脏六腑。
玄柳咬牙瞪着涟绛,须臾间冷汗浸透衣裳。
他蓦地嗤笑出声,强稳着声线道:“你杀不了孤。”
涟绛抬眸,又听他继续说:“孤是观御的父亲。你若是杀了孤,他绝不会原谅你。”
闻言,涟绛松手,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望向他。
他踉跄着爬起来,大睁着眼睛得意洋洋地笑,一边笑一边竭斯底里地喊:“观御是孤的儿子,亲儿子!你敢杀孤,他绝对不会放过——”
话音戛然而止。
涟绛垂手,平静注视着倒在龙椅前奄奄一息的人,声音尤为冰冷:“一条泥沟里打滚的蛟龙,也配与他沾亲带故。”
玄柳恼怒不已,气急败坏嗬嗬地喘着粗气,却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无。
涟绛抬脚踩上他的胸膛,遽然用力将噬渊箭拔出。
箭上的弯钩拖拽出血肉,将原本指头粗细的伤口撕扯成拳头大小,鲜血刹那间奔涌而出,在他身下淌成血泊。
他痛苦地睁大眼,身体像离岸的鱼一样动弹几下,口吐鲜血。
涟绛凝望着手里的噬渊箭,看着它慢慢化成灰烬,飞往四面八方,眼中终于有了些笑意,而这笑意在瞥向玄柳时转瞬即逝。
他捏诀抬手,熟料法诀即将落下时一个小孩忽然冲出来抱住他的腿:“不准杀我爹爹!”
涟绛低头,发现这小孩身高仅刚过膝头。
小孩额前顶着两只龙角,显是刚化形不久。而这九重天上,化形最迟的龙只有第五子耘峥。
思及此,涟绛微微抿唇,一把将耘峥推开。
他不欲理会耘峥,但再次捏诀抬手时耘峥竟扑到玄柳身上,试图用自己瘦小的身躯将玄柳护住。
涟绛低头,俄顷,终是垂下手大步离开正殿。
殿外仙神举刀握剑,却也只是虚张声势。他们死死盯着涟绛,而涟绛像是没有看见他们,自顾自地离开。
直到他走远,守在殿前的仙神方才一窝蜂冲进殿中。
他听着身后吵闹喧哗的动静,须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