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哪儿听说的?”薄浔没忍住, 顿时笑出声,赶忙用袖子点了一下唇角。
“不是,你怎么还迷/信这个?”
俞烬定定的看着他, 非常认真的说, “我相信科学,但还是要杜绝一切和你分手的可能。”
薄浔笑得直咳嗽。
“行,那就不坐。”
他们来得早, 展馆还没开门。
薄浔买了一袋子玉米粒,就这么趴在俞烬肩头,在摩天轮下面的广场区域,喂着已经胖到飞不动的鸽子。
时不时拿出手机,拽着俞烬一起合影。
面对镜头, 俞烬明显一些局促,表情略微僵硬。
可无论表情如何,拍摄角度如何, 都掩盖不住这张脸的优越性。
云层很厚,天光透不下来,灰蓝的天色中还有没散尽的晨雾。
广场路面平坦,适合轮椅走动。
来回跑动的小朋友很多, 大多手里都拿着各式各样的玩具。
薄浔的目光被其中一个小豆丁吸引。
只见他手里端着一个加特林样式的泡泡机, 黑色的机体泛着金属光泽,一按按键,密密麻麻的泡泡从发射口倾巢而出,伴随着激光, 特别炫酷。
“俞烬, 看那个, ”薄浔用眼神指了指小朋友手上的泡泡机, “刚才怎么没看见卖得?”
“你多大了?怎么还想玩这个?”俞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是个泡泡机,笑得无奈。
数落完,他趁着小朋友跑过来的时候挥了挥手。
小朋友回头看了一眼俞烬。
瞬间朝着俞烬的方向跑来,没等俞烬开口,先一步奶声奶气道,“姐姐你长的好漂亮。”
听到这声姐姐,薄浔忍住没笑出声。
俞烬耐心柔声纠正道,“是哥哥。”
“……”小朋友歪着脑袋,打量着俞烬的脸。
俞烬没再纠正性别的问题,继续问道,“你手里的泡泡机在哪儿买的?”
“我爸爸给我改装的,”小朋友说完,大大方方的把加特林泡泡机递给俞烬看,得意道,“是不是超级酷!我爸和我说了,这是世界上最棒的泡泡机!”
刚没继续询问。
突然,东边快步走来一个中老年妇人,当着他们的面,一把抱起小朋友,抢过俞烬手里的泡泡机,大声训斥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和那种人说话,坐着轮椅的都是要拐卖你的。你见过哪个真正的残疾人出门?能出门的肯定都是骗子。”
“可是,她只是个很漂亮的姐姐欸。我想和她说话。”
“你再和她说一会儿话,你会被传染成那个样子的,到时候你也走不了路……”
薄浔不确定俞烬有没有听到刚才那些过分刺耳的话。
如果他刚才没拽着俞烬看加特林泡泡机,俞烬就不会喊住小朋友询问,也就不会……
他趴在俞烬肩头的动作有点僵持。
在学校里,同学最多在俞烬刚入学的时候,对轮椅表现出一定的好奇,不过大家都很默契的不会揭俞烬的伤疤。
甚至很多同学争相照顾俞烬。
久而久之,薄浔以为,学校之外的世界对待俞烬也应如此。
可是他们出来短短不到半天。
遇见的事情一件比一件窒息。
俞烬的表情还是无波无澜,“10点了,展馆应该已经开门,我们走吧。”说完,他伸手拍了拍薄浔搭在心口的手,示意薄浔推他。
薄浔还沉浸在刚才的事件中。
“小浔。”俞烬又轻唤了一声。
薄浔这才回过神。
走向展馆方向的时候,薄浔还是没忍住,问道,“这么多年,你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吗?”
“你指什么?”
“一直忍受外界异样的目光,在歧视里生活,不断听着这些刺耳的话。”
俞烬顿了顿,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算是吧。”
“……”薄浔哑然。
俞烬大概猜到薄浔想说什么,笑容有点苦涩,“最开始的时候,我真的会因为陌生人的一句话哭半天,躲在家里不肯出门,连去医院复查都抵触。后来慢慢习惯之后…也不能算习惯,更多是麻木,麻木之后,也就不觉得刺耳了。”
见薄浔久久没回话,俞烬又笑道,“坐轮椅还愿意主动出门的,基本都是内心经过千锤百炼,绝对没有看上去那么脆弱,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我听见这些话会难过。”
“嗯。”薄浔的声音还是闷闷的。
怎么可能不难过。
他没再和俞烬说这个话题。
广场边的展馆是去年新建的,建筑外表的墙壁由不规则的碎玻璃拼接而成,像破碎的巨型玫瑰窗,极具艺术性。
大概是新建筑,加上经常被各地艺术展租用的缘故,展馆的无障碍设施做得十分到位,场外有宽敞平缓的坡道,场内有多台无障碍电梯,即便是俞烬一个人来也能畅通无阻。
一进展厅,俞烬就被展柜里各式各样的作品吸引。
催促着薄浔推着他流窜在各个展柜之间。
薄浔看着玻璃柜里雕塑。
他看不懂其中的艺术造诣。
只能看出来……长得好丰满。
越往内场,暖气开得越足。
薄浔脱下最外层的牛仔夹克,给俞烬抱在腿上。
原本还想卷起袖子,又觉得在这种场合不太合适。
展厅的中心,主展区内薄浔看见一幅熟悉的画作。
是以他为模特的那幅人像。
色调和结构和暑假时见到的半成品没有特别大的差别。
只是细节精致了许多。
尤其是光影和五官,以及布料绳索的材质细节,极为写实。
乍一看像是照片一样。
看着画作中的自己。
薄浔陷入沉思。
当时……
他是这种表情吗?
明明当时他记得手腕被吊起来,被迫仰头还不能动的时候,非常痛苦。
“俞先生。”
左侧,传来一个生硬的中年男声,语调很奇怪。
薄浔和俞烬同时回头。
是一个银发苍苍的外国男人,顺滑的长发垂在心口前,手上带着许多戒指,身姿笔挺。
正朝他们走来,皮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俞烬转过轮椅,面对着男人。
即便是只能仰视对方的高度,凤眸中的气势丝毫不减。
男人伸出手,俞烬礼节性的和他握了握。
“幸会幸会,没想到,您会亲自莅临此次展会……”银发男人磕磕绊绊说道一半,突然像是舌头打结一样,露出痛苦面具,怎么也说不下去。
突然,切换了薄浔听不懂的语言,对着俞烬说了两句。
俞烬蹙眉。
气氛就这么僵持住。
等银发男人离开的时候,薄浔才开口询问道,“他怎么了?”
“他说自己汉语水平有限,去找翻译了,请我们在这儿稍微等一会儿,马上就回来。”俞烬低声道。
薄浔:“你原来能听懂。”
“当然,”俞烬攥在轮椅扶手上的五指动了一下,语气有点无奈,“他是画廊的代表人之一,也是这次展会主办团队的核心成员。如果不出意外,待会儿应该会问问我日后的成长计划和路线,运气好的话会和我谈合作。”
“你如果如实说,你要读金融以后经商,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和你谈合作了?”
“嗯,肯定的。愿意和我合作的前提,必然是我要长久画下去。”
沉BaN默。
沉默良久,似乎听见俞烬叹息了一声。
随即开口,“小浔。”
“嗯?”薄浔听见自己的名字,微微弯腰,好离俞烬近一些。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选择把家里的公司卖掉,远赴重洋去读梦校,完全去追求梦想,你会和我一起走,对不对?”
“……”这个问题,薄浔瞬间像是读条被打断一样沉默。
其实薄浔是个没什么梦想的人。
小时候练武术,不过是因为父亲骂他不学无术,他听不懂“不学无术”的意思,以为是父亲骂他不去学武术,所以偏要去学。
游泳也是机缘巧合,彭娟给他报的。他虽对体育有一定天赋,但是对竞技没有什么兴趣。
至于后悔没去省队,也只是后悔当初没和彭娟抗争到底,后悔当初不够勇敢不够叛逆没和彭娟彻底闹翻。
如果真的去了省队成为专业运动员,他大概率也是斗志缺缺,早早退役。
上体校也不过是老师告诉他,体育练好了可以弥补文化课不足。
至于口口声声说着目标是北体……
倒不是对这所学校抱有什么执念,不过是听起来有面子一点。
如果能考上别的差不多等级的学校,对薄浔来说根本没差。
但是没有梦想,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放弃家乡的一切,陪才交往数月的男友远赴重洋追求梦想。
他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瞬间做出决定和承诺。
俞烬感受到薄浔的沉默,又道,“我明白了。其实飘渺的梦想也不是那么重要,人还是要务实一点。老老实实读商科毕业以后运营公司,对我来说是条不会出错的路,待会儿我会和他们说清楚的。”
“不是,难道我不陪你,你就完全不考虑自己以后想做什么吗?”
“支撑梦想的除了金钱,还需要很强大的情感,这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俞烬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
“你原本就有爱你的家人和朋友,我对你来说只是锦上添花。可我不一样,我只有你,你对我意义无异于绝处逢生……算了,这些话对你来说很沉重,不该说的。”
薄浔刚想再说什么。
只见刚才短暂离开的银发男人又一次折返回来。
身边多了一个穿着正装挂着工牌的翻译员。
“俞先生,可以请您去会客室吗?主办方有话想和你单独谈一谈。”
翻译员声音甜美,说完,又对薄浔道,“麻烦您跟我来,休息室里有茶水糕点,您可以稍坐片刻等您的朋友。”
“我可以在外面逛逛吗?”
“当然可以。”翻译员笑了一下,又道了两句礼貌的话,才转身从薄浔手中接过轮椅,三个人一起电梯口走去,前往楼上的会客室。
薄浔看着俞烬走后,低头,看了看地板。
其实展厅里的所有展品他都看不懂。
今天明明是和俞烬约会的。
可是从出门起,就没有一件事情顺利过。
连俞烬最期待的画展,也是一波三折,还发生了分歧。
他和俞烬在一起的时候根本没想过那么多。
没想过未来。
只是当下他确实喜欢俞烬,加上俞烬长得漂亮,又很能激起他的保护欲和同情心,就答应了。
当时也想的最多是,俞烬被保送到哪儿,他争取考到同一个城市。
哪儿料到过俞烬的梦想会这么远。
薄浔烦躁的在展厅内来回踱步。
突然,身侧多了一道影子。
在他身边驻足。
薄浔抬头,转身,一看是一位青年男生,比他年纪稍大一些。
双手递过来一份名片。
薄浔没急着接过名片,“你是?”
“是这样的,如果没有认错,您是这幅画的模特吧?”青年看着薄浔的眼睛,又瞥了一眼展柜里的画作。
“嗯。”薄浔点头。
“我的老板也是一位独立画师,他刚才看见这副画作对您十分中意,想问问您是否是职业模特,以及档期安排?”
“不是职业模特。”薄浔正烦躁着,突然有人来打扰他,语气并不友善。
对方不但不走,依旧笑脸相迎。
“那可否——”
薄浔没等对方说完,暴躁的打断道,“不可。”
刚打断,身后,突然又多了一道身影。
比给他递名片的青年肩膀要宽的多,身量也高。
薄浔抬头。
只见男人穿着长风衣,衬的身材修长。
眉眼锋利,薄唇,单手揣在口袋里,步伐十分不羁。
薄浔注意道他也是单耳打了耳洞。
“抱歉,方才——”
薄浔没等男人做完自我介绍,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他正烦着,没心情和陌生人社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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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有问出他的名字吗?”
“没有。他只说了自己不是职业模特,没接名片。”
“难怪,查了本省所有注册过的模特,都没发现踪迹,翻了公司过往投来的简历,也没发现他的身影。……既然不是职业模特,那他应该和这幅画的作者是认识的,从作者的名字开始查,这个,俞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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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闷热的展厅,回到空旷的广场。
寒风一吹,薄浔打了个哆嗦。
外套还在俞烬那儿。
他看了一眼手机,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
薄浔漫无目的在广场上闲逛。
即便到了中午,雾霭还是没有消散,没有阳光,灰蓝的天色毫无渐变。
干冷的天气,呼吸时鼻黏膜都是疼的。
今天既然是来和俞烬约会的,那肯定要开心一点。未来的事情既然暂时解决不了,那索性就不想了。
毕竟今天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
薄浔用目光环视着广场上的小贩。
看看有没有售卖什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打算买一个,等俞烬和主办方谈完话出来逗一逗俞烬。
正搜罗着。
手机毫无预兆的响起。
薄浔以为是俞烬,满怀欣喜的接起电话。
“俞——”
“你怎么才接电话?给你打了一早上了,你是不是又把我新号码拉黑了?”对面,女人的声音咄咄逼人。
薄浔呼吸一滞。
这才放下手机看了一眼号码。
又是陌生的。
“薄浔?薄浔?喂?薄浔?”
“妈。您说。”薄浔忍着烦躁,好声好气道。
“薄国庆什么时候立遗嘱,说要把遗产给你的?什么时候的事情?”对面女人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遗产?
遗嘱?
薄浔有点懵。
瞬间,他反应过来不对,语气骤然焦急,攥紧手机大声道,“爷爷现在人呢?他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