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缓如清水流动的音乐响彻四周,放松四肢百骸的筋骨。舞会中央有许多跳舞的男女,索德斯汀的手半环住被酒红色裙料收束的细腰,垂下睫羽将言蓉清的可人模样尽收眼底。
精致的水晶鞋很合脚,跳起舞来足够轻盈,也足够诱目,言蓉清几根纤指虚搭在索德斯汀的肩,觉得踝骨滚烫,仿若双腿都酸软使不上力气。
绅士手持水晶鞋,燕尾服长曳触地,蜷腿膝盖半点,垂下高贵头颅虔诚地亲吻、他想要珍重的公主的足踝。
“缪斯,怎么在出神,”索德斯汀音色微低,未想惊吓任何思绪,“跟我跳舞不开心吗?方才……很抱歉,我应该先提前询问征求你的同意。”
也许并不被喜欢的事实让那道声音低落,字里行间的语调染着歉意,言蓉清因为“缪斯”出神,又因为“缪斯”悸动:“没有不开心,我只是……在想我们的关系。”
虽然之前未曾明说,但她仍然早就知道索德斯汀对自己的情意,她同样如此。索德斯汀是她第一个愿意,在好不容易空闲出的时间里“交往”的人,无论是吃饭还是学习中文。
从未拒绝便证明不想放开。不想拒绝索德斯汀的靠近,更不想拒绝索德斯汀的喜欢。
“……汀。”言蓉清低喊,头顶灯光在抬起的澄澈眼眸里点亮星辰,她无比清晰地捕捉到索德斯汀惊喜的表情。
“缪斯,你这样喊我真的很好听,”索德斯汀垂首,不自主地靠近言蓉清,高挺鼻梁在离人差之毫厘的地方克制顿住,像个第一次提要求的小朋友,紧张又希冀地说道,“以后也这样喊我好吗。”
那点组织语言的无措倏地散去,言蓉清笑道:“汀,我还有半年的时间就会回国,你知道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
“嗯,我知道……”索德斯汀脸上的笑容很轻微地敛去,失落低沉攀爬而上,片刻后又散开很通透地说,“可我们就应该‘活在当下享受当下’啊,这还是你教我的。你半年后才会回国,还有很久呢……这并不妨碍我很想和你在一起,更不妨碍我爱你。”
最基本的情况已说清,没有谁欺骗谁,感情本就该是奔赴的模样。
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
也许他们现在在一起,半年后因为感情如初,哪怕言蓉清回了国,他们也并不会分手呢。
言蓉清在索德斯汀的眼中转了半圈,酒红裙摆层层绽开如火玫瑰,雀跃:“sodersteen。”
很欢快的音色,索德斯汀应声:“缪斯,尽管吩咐。”
手指很实地扒住燕尾服的肩处布料,言蓉清抬着双眸,看着眼前这个比她高出太多的英俊男人,扬唇呵息邀请:“kiss me.”
——吻我。
索德斯汀如获珍宝,确定阔背掩住了旁人可窥探的目光,如玫瑰触肤般贴向言蓉清的红唇。
*
天气冷得冰层深厚,稍微开口说话就是白气。
“lotus,bye .”
言蓉清挥手和人告别,用笑代替言语,没开口说话,冻得牙齿疼。
昨夜下雪了,光秃秃的树梢上落着一层晶莹薄雪,在冬日暖阳的映照下微闪。
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道笔挺身影,言蓉清老远就看见了,怕路面滑小心地跑过去。
“汀——”
“缪斯。”
索德斯汀腿长,几个大步便到跟前,还未来得及说其他,便神色瞬变猛地伸手捞住脚下突然趔趄的言蓉清,半搂进怀:“小心点,不要摔倒了。”
“这不是没摔嘛,”言蓉清扒住他的手臂挂在他怀里,笑吟吟地应,“怎么又来了,今天不是不让你过来。”
这些天言蓉清上心学业,索德斯汀便每天都会来接,和人的一日三餐从未落下。言蓉清说不要总跑来跑去,太麻烦了,索德斯汀每次都会答应,但每次都做不到,好像不和言蓉清待一起他非常难受,非常受不了。
明明还没在一起多久,但言蓉清有时都会有股他很离不开自己的错觉。
“想和你一起吃饭,”索德斯汀解下围巾,往言蓉清的脖颈缠绕,“我已经订好了餐厅。缪斯,我们过去吧。”
这个冬天真的很省围巾,言蓉清下巴扬起,任索德斯汀给自己戴暖和的围巾,玩笑道:“我不想和你一起吃饭了,你每次都不让我请。”
眸中方才还存续的零星笑意顷刻消失,比周围的雪花还要冰冷,不过言蓉清在低头习惯性地拽了下围巾尾巴以示整理,并未瞧见。
缄默半晌,索德斯汀抿唇很突兀道:“缪斯,我很爱你,不要拒绝我。”
语气有异,不知是不是感受错了,言蓉清抬头,把怀里像砖头一样的书塞索德斯汀手里,让他充当苦力,挑眉说道:“那今天你让我请客。”
从小独立惯了,猛地多了个男朋友,还是个照顾起人来面面俱到的男朋友,言蓉清受用,但同时又觉得不习惯,独立的成长经历不允许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照顾,但索德斯汀明显不理解,反驳道:“不要。一个男士就是应该要为自己心爱的女士付出,时间、金钱、感情,我要用我的一切告诉你我很珍重你,你和我在一起能够拥有快乐、幸福,而我会因此得到‘你属于我’的满足感。如果你跟我分得很清楚,我会很难过很害怕。”
大抵是觉得自己说得太绝对太盛凌,会引起不好的反应,磁性男声渐低,抿唇片刻却还是很认真地补全结果:“缪斯,我希望你永远都会需要我,而且是只需要我。”
言蓉清的眼睛很亮,入耳的这些话每一句都像钟情表白,而让她弱化甚至忽略了其中挟含的偏执。此时此刻,为感情悸动的她根本没想过“只需要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不需要你啊。”言蓉清无奈地笑了声,伸手扯索德斯汀的脸让他别这么严肃,解释道,“汀,感情里双方平等,所以我才想也为你做点什么,替你分担。而且……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没有爸爸妈妈,已经习惯独立了,你就让我请客吧。”
她的笑容很甜,没有什么感伤情绪,索德斯汀闻言怔愣,随后眼里浮起一些令人看不懂的东西,好像是在庆幸,在愉悦。
似乎未来要做什么时,少了份阻力。
“抱歉缪斯,我不知道……也不想提起你的伤心事。”索德斯汀抱起言蓉清,让她踩在自己的鞋面,垂首吻她,“你不需要为我做什么,只要爱我就好。”
*
言蓉清觉得索德斯汀有点大男主主义,最后饭钱仍然不是她付的。
吃完饭,踩着咯吱咯吱的白雪,索德斯汀跟言蓉清回她的单身公寓,进门换下他们一起去便利店添置的拖鞋:“缪斯,我今天晚上可以住在这里吗?”
“啊?”言蓉清刚把围巾摘下来,还以为自己听错话音,回头表情无措紧张,“什么……”
“我没有其他意思,你不要把我想成禽兽,”索德斯汀看人要误会,立马摆着手解释,“缪斯,我只是很想一睁眼就看到自己的爱人,可以睡沙发,保证不会动手动脚。”
在言蓉清的视线下双腿还立马后退拉开安全距离:“而且外面好冷,路上开车很滑,天也快黑了……你能不能收留我一下。”
和此时极冷的天气不同,求人音色可怜委屈,挠在心尖让人心软,言蓉清看向他的腿,紧张消散大半,很无语道:“你后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索德斯汀不懂中国的梗,闻言只赶忙把腿收回来,认真地前挪两步。
好听话的样子,言蓉清笑出声。
真被并没有睡沙发的索德斯汀轻巧地拥进怀里时,言蓉清又止不住后悔。
全身不自觉地紧绷。
胳膊下意识地横在胸前,手指抓住索德斯汀的衣襟,既是亲昵,也是阻挡对方的继续靠近。
但索德斯汀早在让人无法喘息的距离前停下,留出空隙,言蓉清果然松了口气。
“缪斯。”瘖哑的嗓音自头顶响起,言蓉清听得耳朵痒,抿唇应,“嗯。”
索德斯汀用不含半分旖旎的语调诚实地由衷夸赞:“你的身体好软。”
“……”从小便因为努力而优秀,被无数人夸过的言蓉清睁着水灵灵的眸子,瞠瞪索德斯汀被布料裹贴的胸肌,手感很好,但不敢乱碰,脸颊诡异地涌上莫名热意,呼吸好像都在发烫,动手与不动手天人交战,言蓉清突然发狠似的掐索德斯汀的胳膊,一点不淑女,“再敢乱感受,我掐死你。”
绵软无力的纤手,拧在身上都像亲热,索德斯汀被掐得心花怒放,态度还算乖顺:“不胡乱感受了。”
粉嫩的床平日只睡言蓉清一个,今天多了个大男人,怎么凑合都会显挤。言蓉清已经烦躁地把索德斯汀往床边怼了两次,让他给自己让空间,完全没有待客之道。
“嗡——”
床头柜的手机震动,言蓉清的感官终于不全在自己和索德斯汀身上,立马掀开某条胳膊翻身去够手机,打开聊天软件。
显示屏微弱的光在还亮堂的卧室中只发出一点莹线,投在言蓉清脸上,有种模糊视线的好看。
索德斯汀起身:“缪斯,是谁在找你啊。”
“哦,我国内的朋友,”言蓉清把手机的聊天接口给索德斯汀看,嘲笑道,“你不好好学中文又看不懂。他问我最近在这边怎么样,中国现在是早上,天还没亮,但他醒了,就问问我。”
英文的“他”很容易就能被分辨,索德斯汀绿色的瞳孔从手机上移开,侧眸看言蓉清,不动声色地确认道:“he?男的?”
索德斯汀是看不懂中文,但能很标准地吐出“言蓉清”的名字,也认识“言蓉清”三个字怎么写。
聊天框里“蓉清”二字很刺眼,那个男的竟然能这样喊他的缪斯。
“对啊……”话音戛然,言蓉清抬眸和索德斯汀对视,注意到男朋友的情绪,没当回事地凑上去轻笑解释,“我和他在一个福利院长大,算是我弟弟,平常只是会偶尔联系,不多。”
索德斯汀当然知道他们联系不多。
方才言蓉清在浴室洗澡,他没有丝毫心理负担查看了言蓉清放在桌面的手机,这种事最近没少干,言蓉清有和谁联系他全知晓,碰到中文交流才会勉为其难地停下,不好认。
和这个男人的上次联系是在十二天前,但他每次的开场白都是“蓉清……”
“怎么啦?不开心?”看自己都解释了索德斯汀的脸色还是很正色,言蓉清做了裸色指甲的食指戳了戳他的胸肌,触感又软又紧,下陷的弧度暗藏引诱……言蓉清再没敢戳第二下就连忙触电似的收回。
“no……没有不开心。”索德斯汀垂眸看她的手,捉住大方地往自己胸口按,特别又令人头皮发麻的触感填满手心,言蓉清大眼睛快速眨动,脸都红了,随后指节又被带着往腹肌方向滑,触感变硬了,索德斯汀倾身吻在言蓉清的唇角,深绿色的眼睛深情地将她吸入眼底,“缪斯,我不动你,别紧张。那你……可以对我动手脚吗?”
深夜冰雪被冷风重新吹出晶莹形状,卧室床灯昏暗,情愫纠缠。索德斯汀说:“缪斯,我发誓——我会用生命爱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
索德斯汀拥着言蓉清,怀抱紧致,下巴亲昵磨蹭她的发,好像有点潮:“累了吗。”
言蓉清闭着眼,手指都不想动,模糊应声:“嗯。”
被子遮挡了她大半张泛粉的面颊,明知此时晦暗的光线并不能影响什么,索德斯汀还是又替她掩了些床头灯光,随后摸出某段过程中被胡乱推塞进枕下的手机,解锁打开。
手指熟练地找到三个小时前中国境地给言蓉清发来消息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点击删除键,没有半点犹豫。
他根本没想过所拿的手机并非自己的东西,随意删除别人的联系方式也非常不礼貌,如果言蓉清知道肯定会责怪,但索德斯汀更愿意走一步看一步。
如果眼下有任何东西让他不开心,那就尽快解决掉。
“缪斯。”索德斯汀手指抚过言蓉清贴在颈侧的黑发,温柔别在她耳后,低喃般地喊道。
言蓉清下意识:“嗯?”
描摹面容的动作微顿,索德斯汀语携迷恋:“留在这里,和我结婚,不要回中国了。”
言蓉清神识已经入梦,她迷蒙间觉得听到索德斯汀说话,可音色遥远又很像在做梦,不似真实,无从深究。
—
联系方式里少了个人,言蓉清并没有很快发现。
正如她自己所说,和国内朋友的联系频率并不算高,而且搞学业还来不及,根本没有多余时间放到其他事务上。
等言蓉清发现事情不对,国内的春节都过去了,这里的天气逐渐转暖。离交换生结束回国的时间还剩五个月不到。
索德斯汀第三次向言蓉清发出邀请:“缪斯,我想带你回家见我的家人。”
在中国土生土长,见家长就好像一定是谈婚论嫁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他们又不结婚,只是谈恋爱,实在没必要,言蓉清第三次拒绝:“汀,我们那边不会这么随意就见家长的,见家人的过程很重要,结果也是。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准备好。”
她至今没去主动瞭解索德斯汀的家庭、身份,怕瞭解过深回国那天会不舍得有顾虑。言蓉清从未想过留在这里,始终保持清醒。
这是在最初时就和索德斯汀说过的,他能理解。
索德斯汀没说话,垂眸用刀叉进餐的动作却慢了许多。
言蓉清最近要搞实验,是要和其他学生组成的小组作业,吃饭的速度就快了些,在空隙中抬头道:“对了汀,你今天不要在我身边陪我了,去忙你自己的事吧,我忙完会给你打电话让你来接我的,好吗。”
具体什么时候开始的记不太清了,言蓉清只知道,最近的每一天无论她在哪里,索德斯汀都会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好像根本没有其他的事做,唯一的事便是陪言蓉清。
说实话,有点窒息。
言蓉清做笔记,索德斯汀会递笔;言蓉清嘴干口渴,索德斯汀会送水杯;言蓉清要问教授问题,索德斯汀都要坐在旁边听。
事无钜细面面俱到,是个细心的好男友,但言蓉清并不是个废人,不习惯也不喜欢被人这样照顾……甚至是掌控,她觉得索德斯汀有控制欲,并且挺严重的。
之所以会有这个想法,是因为有两次言蓉清未及时回覆索德斯汀的短信——只有半小时,被好不容易打发走的索德斯汀便立马去而复返,问:“缪斯,你怎么不回我消息。”
平常忙起来两三个小时都可能不会回覆任何人的言蓉清很不理解,哑然半晌,才耐着性子说道:“汀,我只是没看见。”
索德斯汀嗯道:“以后可以在半小时以内回覆我吗?”
言蓉清蹙眉:“为什么?”
“我要……我想知道你在做什么,”索德斯汀尽量平稳,“我爱你,缪斯。”
这份爱似乎已经超出常人的理解范围,但言蓉清仔细在脑海里思索,除了被压榨时间,索德斯汀好像并没有过分的举动,也许他只是没有安全感,言蓉清只好继续周旋般地解释道:“你知道我平常只是上课做实验,很无聊的……”
“我不觉得无聊,我想让你随时告诉我。”索德斯汀突兀打断她,二人对峙半晌,才妥协似的说道,“算了,我陪你。”
陪在身边才能放心。
“不太好。”餐厅里的索德斯汀拒绝了言蓉清等她结束实验再来接她的提议,“我没什么事情要做,让我陪你吧,缪斯。”
言蓉清放下刀叉,沉默地和索德斯汀对视,她觉得需要找个时间和对方好好地谈一谈,就晚上回去吧。
下午吃透理论,可以稍微放松大脑,近段时间经常被索德斯汀盯着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言蓉清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曾经从不抱怨的人今天突然很想找人聊天,当然不是和索德斯汀聊。
言蓉清将手机放在砖头厚的书缝中,翻找国内朋友的联系方式,十分钟过去,没找到。
再反过来重找十几分钟,仍然没找到,倒是手指尖不小心点到通信录的“新的朋友”时,看到七八条好友申请。
【添加人:晴空万里】
【添加信息:蓉清,你怎么把我删除了?是怎么了吗?】
在“同意”与“拒绝”的选项中,每条申请信息都被点了拒绝。
言蓉清呼吸放轻。
这通删除联系方式的操作做得不完美,可能是因为某个人不熟悉国内的微信软件……如果熟悉的话,大概能处理得干干净净。
索德斯汀怎么能私自碰她手机……还那么多次。
难道是她不知道的时候,陈尘说了什么不太注意的话让索德斯汀看见产生了误会?言蓉清立马闭眼打消这个缺德的念头,她和陈尘就是单纯的朋友。
那索德斯汀到底为什么,难道只是因为介意他是个男的吗?
涵养让言蓉清放松,没急着冲动质问,打算和人好好说,只是刚转头便呼吸霎停。
“是我做的。”索德斯汀的面容近在咫尺,眼睛钉在她的手机显示屏,很冷淡地在监视,“我不想让你和他做朋友。”
言蓉清蹙眉。
“叮——”
明天要做实验的某个小组成员给言蓉清发消息,问她晚饭时有没有时间,想讨论熟悉接下来内容的大体流程。
小组成员四个人,发消息来的这个是男生。
索德斯汀的目光从那道消息上挪开,神色更淡了:“他在邀请你吃饭。”多日前进挤压对方空间的美妙让他回不了头,只会愈加过分,“缪斯,不许和其他人出去。”
“你只能和我共进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