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奇怪的一句话,却让言蓉清遍体生寒。掩于双掌中的眼睛倏地睁开,掌缝间明明透出仿似破晓的光线,言蓉清却看不到任何的未来光明。
最近的日子过得浑噩,她可以自由,但出去走动时必须要有索德斯汀的陪同;与别人说话交谈不可以有肢体接触,索德斯汀不允许;视线放在别人身上不可以超过十分钟,索德斯汀接受不了言蓉清十分钟都不理他,需要回应。
病态、可怖。
回到家言蓉清只好把所有极端情绪发泄在索德斯汀身上,在食物里给他喂毒,拿手边能看见的东西砸他。
每天的精神损耗……又或能称为宣泄,让言蓉清筋疲力尽的同时也让她身心放松,不会成日在心里思索到底该怎么弄死索德斯汀,没让自己成为疯子。
所以她好吃好喝,胃口竟然不错,睡眠质量也还可以,过得不知今夕,数不清日子……以至于她由此疏忽了,她好像有三个月没有再操心过月经这件,每月都会造访的正常事。
手掌下的呼吸不知何时已经不能再被收纳耳中,言蓉清嘴唇控制不住颤抖,很缓慢地抬起脸来,灰败又希冀地瞪着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半晌才敢确认:“你什么意思 …… sodersteen ,你什么意思?”
本还拽着一点衣服布料的手指紧张地松开,转而更紧张小心地去触碰言蓉清小腹,在摸到之前又堪堪停住:“缪斯……你这里有一个,小宝宝,是你和我的孩子。”
绿眸抬起自下而上地直视言蓉清,祈求:“你留下来吧,为了我们的孩子留下来,我真的不能失去你,求你了缪斯。”
言蓉清“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浑身颤抖,面如金纸,唇色苍白不可置信地消化着刚才听到的废话,哆嗦低喃不认:“不可能……不可能。”
嘴里这么说着,手上动作却骤然抬起,言蓉清突然发狠地捶向肚子,力度之大明显是要直接弄死这个孩子。
“缪斯——!缪斯,缪斯你不要动他,我求你不要动他,我求你,”索德斯汀身体本能快过脑意识起身扑向言蓉清,把她重新压坐在沙发,控住两只手腕收进怀里,双腿跪在她面前,眼眶被水雾逼得通红,“你不要杀了他,这也会杀了我的……我们就生这一个好不好,以后如果你喜欢我们就还要,不喜欢就不要,但是……但是这个你生下来,生下来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你不要伤害他。”
肩侧传来潮热的触感,很快随着衣服洇湿一片,索德斯汀的哽咽眼泪,好像是在控诉言蓉清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好像是言蓉清伤害了他。
言蓉清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字句平缓像在家常,声线中却饱含恨意:“谁想给你生孩子啊,疯子 …… sodersteen ,你最好能真的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不然我绝对会弄死他。”
索德斯汀沉默,眼角还在外滑眼泪。一直不告诉言蓉清就是害怕面对这种情况,但索德斯汀没有办法了,言蓉清明明身在城堡,心却离得越来越远。
他没有办法了。
“好,”索德斯汀沙哑,犹如宣誓,“我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言蓉清抬手重重地甩了他一巴掌,打得手掌都在震颤发麻。
额头被金属台灯砸出的豁口还未包扎,已有凝血的趋势,因为这极重的一巴掌,指节擦过伤口,细小的血液重新涌出,附着在索德斯汀那张俊美但此时却很苍白的面容,显得触目惊心,犹如永不能见天日的吸血鬼。
索德斯汀拉过言蓉清打他的那只手,掌心都红了,他轻揉着那只相握过无数次的纤手,吻遍指节:“如果还生气,可以再打我。但是不要生气太久,对身体不好……对宝宝也不好。”
“滚。”言蓉清恨声,几乎咬碎了声音,“别在我面前这么血淋淋的彰显可怜,自己去医院找医生。”
索德斯汀摇头:“ no……你不能支开我,我不会走的,我要这个孩子。”
一个必须要弄死孩子,一个必须要保护孩子,目标相悖只看谁的力量更能占据上风。
有索德斯汀在的地方,言蓉清毫无胜算,而没有这个孩子之前,索德斯汀便已经对言蓉清寸步不离了,从现在开始只会更加过分。
言蓉清阖眸,哑声:“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个孩子存在的。”
“一直都知道,”索德斯汀很轻地回答,“现在11周了。”
将近三个月,她身为孕育生命的母亲,竟然一直没发现,现在还要被一个混蛋告诉。
太可笑了。
索德斯汀不肯离开,流出的血液让他的唇褪得毫无血色,言蓉清怕他真死在家里,身心俱疲地起身陪他一起前往医院。
自这天开始,索德斯汀真的更加做到了“寸步不离”几个字的实施,睡觉要看着言蓉清,吃饭要盯着言蓉清,就连去洗手间他都要在门外像门神似的静等。
吃过晚饭洗漱,时间还没超过定下的时间两分钟,浴室门便被催命似的敲响,伴随索德斯汀忧心地“我进去了”询问,言蓉清“哗啦”一声拉开门,脾气浓郁蹙眉咒骂:“变态。”
见到她出来,索德斯汀才立马放心,被骂都还在浅笑。
已经夏天了,热,但真正的暑气还未来临,空气中的温度不算太黏灼,能适应。
四个多月的孕肚终于比三个月要显怀。兴许是体质问题,言蓉清三个月时肚子很平坦,现在才有隆起的弧度,不然也不会一直没发现自己的异样,直到这时也才真正有了自己怀孕有孩子了的实感。
躺靠在床头柜,宽松的睡衣朝下垂坠,显露出隆起的小腹弧度,有点圆润,言蓉清面无表情地看手机。
当然只有这里的网络,没有翻梯链接联系不到国内。
怕被突如其来的小腿踹下床似的,索德斯汀动作很小心地往床上爬,待确定言蓉清没揍他才一分钟挪一厘米地蹭到言蓉清身边,再极隐蔽地抓住了点她的睡衣布料,攥紧便没再松手。
近日来总是这样,举动再如何隐蔽言蓉清也能感觉到,可能是被索德斯汀每天做贼似的靠近取悦,言蓉清竟然很想笑,她心想这变态只要不锁着她,平日的行为竟能称可爱,但索德斯汀不是正常人,那点想涌上唇角的笑便自主下压,没来得及提起。
不知过去多久,索德斯汀声若蚊蚋:“缪斯……”
言蓉清没看他,换了个软件搜索最近新出的电影频道。
无人应声,索德斯汀失落地垂睫,五分钟过去便受不了,再次更轻地低喊:“缪斯。”
言蓉清始终放在别处的视线让索德斯汀焦躁不安,未消片刻呼吸都不再有规律,但也不算急促,不过有明显的偏沉。
“缪斯……跟我说话好吗。”
等第五次卑微祈喊时,言蓉清才像是听到了点不需在意的动静,眼尾掠掠地扫过来,无甚感情红唇薄启:“说。”
那道沉乱的声息终于找到能够尘埃落定的途径,小心地眉宇舒展,能够喜笑颜开了,索德斯汀抬手一顿一动地朝言蓉清的小肚子伸,随时做好被大力拍开的准备,最后如愿以偿地隔着衣服触碰到他们的孩子还有点不可思议:“谢谢缪斯。”
墨绿色的瞳孔极亮,索德斯汀身体旁倾离言蓉清更近,肩膀摩触,问道:“缪斯,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
“都不喜欢。”言蓉清冷酷无情,还更严重地说,“只要是你的都不喜欢,非常讨厌。”
“……哦。”索德斯汀如微风抚过似的应了一声,半晌又不在意地笑,“我喜欢女孩儿,我希望他……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就像你一样漂亮。”
言蓉清没搭理他,点击在显示屏上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轻顿。
女性在怀孕时,各种情绪都会变得更敏感,大多时候还会很心软,就好像在为肚子里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提前分泌母爱。
言蓉清目前就是这样,她明明应该厌恶这个孩子,可每每想到她想要杀掉的、想要弄死的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儿,心脏就会抽痛。
这个孩子有什么错。
“无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我都会很爱他的,”索德斯汀这个罪恶之源的声音温柔地响在耳边,“缪斯,等我们的宝宝出生以后,你就用你的姓氏给宝宝取个名字怎么样。肯定很好听。”
这下,言蓉清终于疑惑地侧头看向索德斯汀:“跟我姓?”
片刻后她就明白了,索德斯汀在让这个孩子和言蓉清的“联系”更深,让她一喊孩子的名字就能率先想到自己,再也舍不得离开。
唇角微哂,言蓉清眸色冷淡地说道:“没兴趣。”
卧室中亮着台灯,就是当初砸破索德斯汀额角的那盏,质量很好竟然没坏,铜暖色的光线施舍而来,在索德斯汀一边鼻翼侧留下明昧的阴影。
他敛着眉目没言语,未全阖的眸缝透出点被余光波及的莹润眼珠,泄露而出的神色像被丢进满是灰尘的杂物间,低落蒙尘。
至于吗……言蓉清蹙眉在心间吐槽骂道,看着还以为是谁给他委屈受了呢,像个小媳妇儿,真烦。缄默须臾,生硬的声线才冷邦邦传出:“sodersteen。”
那道蒙尘的眸子像把小扇子似的“唰”地抬起,无形尾巴摇得很欢:“嗯!”
言蓉清:“……”
情绪转变一看就是有大病的样子,不知道能不能治。
深呼吸、别生气,言蓉清冷着面色道:“明天去趟医院。”
去医院干什么,他们谁也没有生病,去做流产手术吗,不然索德斯汀想不到其他的原因。
还附着在言蓉清小腹的指节猛地痉挛,索德斯汀护住言蓉清的肚子,情绪再次转低:“我不去……你也不去……小宝宝都已经四个多月了,我们不去医院……”
言蓉清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咬牙切齿:“必须要去。”
“我不……”
“去检查检查你的脑子,我怀疑你真的有病,”言蓉清冷酷无情,“证实一下。”
往常虽然一直在骂索德斯汀是变态、是疯子,但这是任何人生气时都会骂的一种称呼,并不真实。
直待拿到证明结果,听到医生言论,言蓉清少有地紧蹙秀眉陷入了沉默。
……索德斯汀竟然真的有病。
他的脑部影像和常人相比是不一样、是异常的,所以他从来不觉得伤害别人有错,并且理直气壮地认为言蓉清只属于他一个人,并将一切付诸行动。
他有精神疾病遗传史。
但皇亲贵族怎么会承认自己有这么不受控制的可笑疾病,从未发现。
“……我没病。”索德斯汀怔愣地看结果,兴许是接受不了矢口否认,“我从小就是这样,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没有人告诉我这样不对……所以我做的就是对的啊。我没有错,我也没病。”
街道上的行人与车辆错落来往,言蓉清坐在后座,瞳底被映着变幻成残影的如数景色,沉默地看向身边的索德斯汀。
随后真正地未带任何私人情绪,很公证地说道:“这个孩子不能留。”
“不要。”索德斯汀剧烈地拒绝,不顾驾驶座正在开车回家的司机在场,抓住言蓉清的手腕拢着放至心口,“缪斯,我要这个孩子,这是我和你的孩子……”
“ sodersteen ,我不愿意留下他不是因为我恨你,是因为他很大可能会遗传你的基因,”言蓉清严肃地说,“你这样可怕的疯子自己当还不够吗?为什么要害他。”
“我会好好教他的!”索德斯汀惊慌失措地打断言蓉清堪称决绝的话音,“我小时候没学过的,我现在开始学……我会好好教他不会让他像我,让他像你,像你好吗……而且,而且如果我教不好还有你,还有你啊缪斯……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扼杀他的存在,这对他不公平。”
“到底是因为对他不公平还是为了满足你的一己私欲,”言蓉清奋力甩开索德斯汀的手,冷若冰霜,“你是怕没有这个孩子就更不可能让我留下来了吧。”
回去后言蓉清连看都没看索德斯汀一眼,迳自上楼,很认真地在思索该怎么除掉这个孩子。
医院,索德斯汀不会让她出去的;家里,索德斯汀年轻力壮不是老眼昏花,怎么会允许言蓉清伤害自己。
言蓉清头疼无比。她不想看着自己的孩子长成像索德斯汀这样,会给人带去伤害的。
可是……她的孩子已经在她身体里待了将近五个月了,时常会踢她,很有力量。
怎么办。
“是不是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愿意留下来。”索德斯汀低沉瘖哑的音色突然在身后响起。
言蓉清回头,竟一时没看清他的表情,窗外的日光没有将他的身影映得亮堂,只隐在半明半昧的环境中,像被丢弃的玩偶。
卧室中的另一个人迟迟不语未答,索德斯汀觉得很痛,要很深的呼吸才能压抑住颤抖不止的声息:“你会打掉这个孩子,并且不会再和我孕育新生命,你恨我,永远都会想着走,单凭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把你真正地留在这里……我知道,你不爱我了。”
言蓉清蹙眉,没吭声。
“那我放你走。”
言蓉清情绪变化剧烈,甚至骇然一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又到底是不是听错,脚下却急切地上前半步:“什么?”
这股反应投在索德斯汀眼里让他剧痛窒息,他侧身让落地窗处的光将自己的身影映出,眼眶通红,泪流不止。
言蓉清一时忘了再确认地询问,瞳孔猛地骤缩大声道:“你干什么?!”
惊惧的音色不容忽视,索德斯汀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持了把左轮手。枪,抵着自己下腭:“我做了很多错事,虽然我觉得很正常但事实上就是我做错了……我不想的,我没想过伤害你,可我真的没有办法放开你。”
“你想要自由,我活着不可能给你的……没什么其他办法,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拥有自由。”
“ sodersteen !” 言蓉清厉声道,心脏被索德斯汀的可怖行为刺激得揪成一团,冷脸,“把枪放下。”
而且如果他真的死在自己面前,警方会说她无罪?斯汀二世会放过她?
索德斯汀痛如刀绞,为自己即将永远失去言蓉清哭得无比伤心:“muse,我不能失去你,如果你真的想走,我可以不阻拦,但我希望你可以带一捧我的骨灰回国。”
“这辈子都不能忘记我。”
“疯子,畜牲,还特么敢威胁我,”言蓉清难得爆粗,气势凶狠地冲向索德斯汀,没趁着对方见她箭步上前而些许怔愣时夺他的枪,而是抬起巴掌重重地甩在索德斯汀脸上,斥骂,“狗东西,把枪扔了。”
“啷当——”
手。枪砸在地板发出沉闷入耳的声响,索德斯汀听话的像个傀儡,只掉着眼泪小心不安地瞅视言蓉清。
“眼泪给我憋回去,”言蓉清怒目而视,“要是再让我看见你哭一下,我打死你。”
索德斯汀便极力往回纳收眼睛底部的水雾,真的没再掉一滴泪出来,但憋得太狠了,肩膀开始无声耸动。
言蓉清蹙眉,怎么看他都不爽,用余光睨向他:“跪下。”
修长笔直的双腿当即毫无二话弯曲触地,索德斯汀跪在言蓉清脚边,抬脸眼巴巴地看她,连眼睛都不敢眨,仿若在向主人祈求什么,乖得像狗。
言蓉清突然觉得心间所有郁结都松动散去不少,虽然索德斯汀很变态,但胜在很听话。
训起来很好玩,挺舒服的。
索德斯汀有精神疾病,但言蓉清的话他听,并不是谁都控制不了的定时炸。弹,正常的时候是真正常,反正扔到外面没人能看出他有病,说不定真能训出来。
“缪斯……”索德斯汀抓住言蓉清的裤脚吸引注意力,小心翼翼声如蚊蚋。
言蓉清冷脸,用如刀的眼神瞥他,示意“说”这个信号。
哭过的眼睛还红着,索德斯听哽咽求她:“可不可以……不伤害宝宝。”
言蓉清收回目光,等人跪立难安唇色发白,才算是看完想看的戏,应了:“嗯。”
紧张的气息瞬时稍落,索德斯汀去捉言蓉清的手:“可不可以……不离开我。求你了缪斯。”
这是想不想离开的事吗,正如索德斯汀自己所说,只要他活着,言蓉清便永远不可能自由。
但她偏要掌握主动权,冷硬地说:“看你表现。”
往后所有日子,索德斯汀需要言蓉清最多隔半小时,就要跟他说话,不然他没有安全感,如果言蓉清还是不理他,他就会对着各种物体阴阳怪气地叨叨,说要撕烂枕头、砸碎杯子……等各种极其幼稚的话。
但言蓉清一生气,他就缩脖子赶紧安静如鸡了,连晚上爬床睡觉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
言蓉清不许索德斯汀再学中文,更不允许他说,但又非得让他听懂,特别是中国脏话必须要全部听进耳朵里。
如果个别时候言蓉清用中文骂得太脏,索德斯汀会委屈,会偷偷哭,还会蹲墙角一遍遍小声说:“老是骂我,老是骂我……”
言蓉清不止一次看见索德斯汀面墙蹲着反省,嘴里小声却异常流利地说着“老是骂我”的中文,让学的时候半字不认识,不让学了却开始用功,发音标准不像个老外。
每每这时言蓉清眸子里便攀着笑,也不揭穿,等下次再骂人却还要故意威胁道:“你要是敢学中文看我怎么教训你。”
索德斯汀抱着枕头缩在床脚心惊胆颤,摇头用英文说:“没有学。”
后来言千黛长大了,遇到了林倚白,有了林是非,他们还在一起;林是非长大有了岳或,他们仍未分离。
相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