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污四散,洛云彰及时后退才没有被殃及。
戚无忧出手之后便侧身一躲,藏到了树干之后,心下感叹:男主现阶段实力是不错,但是心思太单纯了。
魔修心思诡谲,不计旁人生死,跟他们对战怎么能不多长点心眼呢?
刚才要不是他在,小棉袄就着了那魔修的道了。
洛云彰不动声色地朝石子掷来的方向一扫,为自己方才的失算懊恼地抿了下嘴唇,动身追上那名想要趁机逃脱的魔修。
魔修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头发蓬乱,眼睛血红,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老远一闻,便知他杀戮颇深。
起初他还被追得四处躲藏,不断抛出尸体为自己挡刀,后来发现追兵只有一个人,还是个少年,恼羞成怒地停下来,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弯刀刀刃一片血红,透着一股妖异之气。
“回天”出鞘,洛云彰问:“龙隐镇镇民失踪,可是你所为?”
龙隐镇本在龙隐宗的管辖范围内,龙隐宗避世,龙隐镇便成了一处三不管地带。
即便有周边宗门驰援,也总是处理不及,因此极易被魔修、魔兽盯上。
魔修是被他人所伤逃到这处养伤的,顺手抓几个猎户以他人之血养自己的气,却没料到半途来了几个小娃娃坏他好事。
他咧开紫黑嘴角,阴声道:“是又如何?老子有心给你活路,你却偏要找死,那便拿你祭——”
洛云彰在他说出“是”字后,便没再往下听,直接拔剑而上,魔修一句狠话没放完,连忙提刀应战。
论实力,魔修要略胜洛云彰一筹,且招招阴损狠辣,不留余地。
洛云彰胜在沉稳,虽是第一次经历生死对战,却不急不躁,分外沉着,硬是靠着灵活的闪避将魔修气得火冒三丈。
戚无忧掐着几颗石子在树后观望,看得心惊肉跳。
有好几次都觉得洛云彰快被魔修的刀刮擦掉,手中石子差一点就掷了出去,洛云彰却总能在他出手之前,化解掉魔修的攻势,隐隐有越来越得心应手的趋势。
洛云彰越稳,魔修越急,缠斗下去不是办法——他知道洛云彰有同伴,方才的爆炸动静不小,很可能会把别人引来。
一个对手他尚没把握解决,再有旁人加入战局……
魔修心道不妙,佯攻一招,一挥衣袖,洒出一片毒雾,趁机往北逃去。
洛云彰闭气躲过毒雾,御剑追赶魔修,一路来到了被云雾笼罩的龙隐宗外围。
戚无忧正愁没机会靠近这里,随后而至,一抬头,望到上方的云中巨物,心脏咚地重重一跳。
离远时还没感觉,此时近距离面对被雾气笼罩着、宛如云中巨艇般的龙隐宗,他没来由冒出一个念头——
这团雾气……好像有些奇怪。
洛云彰手持回天,原地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魔修踪迹。
正要离开去别处寻时,余光扫过一物,刷地转身,快步走到靠近雾气的地方,扬手一掠,一把刀刃血红的弯刀出现在他手中。
是魔修的刀。
修仙界无论魔修还是正道修士,都极爱惜自己的武器,再是被追赶,也不至于把自己的武器扔下吧?
洛云彰低头思索,忽觉一股冷气顺着自己的腿往上蔓延,一缕白色雾气宛如触手,卷上了他手中的弯刀。
他怔了怔,抬起头,却见一大团雾气不知何时到了他眼前,仿佛巨兽张开巨口,扑面而来!
呼呼呼呼——
耳边被灌满了风声,他来不及发出声音呼唤师尊,眨眼之间就被浓雾吞噬。
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白茫茫、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
“……“
洛云彰唤了一声:“师尊?”
没有回音。
寒意浸透了衣衫,他想沿着来路返回,但无论走出去多远,周围的白雾都如影随影,不见稀薄。
周围静寂无声,好像……他被这个世界遗弃了。
戚无忧是亲眼看着洛云彰消失的。
彼时他正琢磨着白雾到底哪里不对,注意到白雾卷上洛云彰的时候,第一时间掷出了花骨扇,想要切断雾气。
但已经晚了,花骨扇切到山壁上,在山壁上划出一片火星,又回到他的手里,而洛云彰已如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在山壁之前,连一丝气息都没有留下。
戚无忧飞身来到白雾之前,没敢贸然接近,唤了一声:“洛云彰?”
眼前白雾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游动。
白雾“吃人”那一幕太过诡异,戚无忧一招手,从树上抓来了几片树叶,掷向雾气,树叶并没有被吞噬,而是穿过雾气,落在了地上。
“……”
戚无忧有些气闷,发觉自己从洛云彰被白雾掳走,到树叶落地,一直没有呼吸。
胸中郁气缓缓吐出,他仰头看着眼前翕动的白雾:“……”
出大事了。
他把男主搞丢了。
这一段是原著里没有的剧情,意味着事情发展完全不受“世界意识”控制,也没有任何可供戚无忧参考的信息。
龙隐宗的雾气为什么会“吃掉”洛云彰?
更重要的是,“世界意识”在的时候,会尽量保全剧情人物,现在它的手伸不到这里,男主的安危还能得到绝对的保障吗?
“……”
白雾笼罩在龙隐宗外,总归和龙隐宗脱不了干系。
男主的命与他的命可说是绑在一起的,绝不能放任洛云彰一人涉险。
戚无忧心下一横,御扇而起,飞入了氤氲的雾气当中。
起初雾气围绕在他周围,并不与他接触,他能透过雾气的缝隙看到外面的树林。
渐渐的,雾气变浓,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进去,外面苍翠的林木被掩盖,眼前只剩下一片厚重的死白。
但凡长了眼睛,便知道这雾气不对劲,戚无忧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御扇往前。
遍布着白雾的空间很像电影中那种纯白房间,四面八方都是一样的浓度,但他却从铺天盖地的浓雾中,感觉到有路的存在。
这条路不是他用眼睛看到的。
而是“心眼”,或者说,是“方外之眼”帮他看到的。
“看”到路的那一刻,戚无忧明白了这片白雾的来头——
虽然这片白雾不像闻青韵在逍遥仙宗布下的两个阵那般明显,他在其中飞行这么久,也没有找到阵眼,但他的金手指被开启,且初见云雾时,他本能地心悸,足以说明问题。
——罩在龙隐宗外的这团云气,不是别的,正是一个庞大无比的幻阵!
戚无忧循路而行,越行越心惊:这幻阵太大了,若他没有“方外之眼”这种专业对口的外挂,不可能找得到出口。
哪个修士这么厉害,能布下笼罩一整个龙隐宗的幻阵?此人布阵的目的是什么?龙隐宗避世与这幻阵有关吗?他一路过来都没有碰到洛云彰,洛云彰是迷路了吗?
“……”
白雾之中没有景物做参照,一片死寂。
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会渐渐丧失时间感和空间感,一晃眼便像是过去了几天,而对时空的错乱感,很容易对精神造成损伤。
戚无忧方才琢磨幻阵的时候,恍惚一瞬,便像是过尽了千帆。
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沧桑忧郁,脑海中各种他记得的不记得话画面此起彼伏,险些让他记不清自己是谁。
意识到这一点后,戚无忧心中警铃大作。
他身负金手指,也只是能看见“出路”。
洛云彰现在不知身在阵中何处,若他在寻找的途中失去意识,两人就都得搭在这里。
必须得尽快找到出口。
他连忙收敛心神,数着心跳。
大约在白雾中顺着“方外之眼”看到的出路飞了半个时辰,前方雾气越来越稀薄,出现了一抹光亮。
他赶忙朝亮光的地方飞去,从腾腾云霭中穿透而出,带起的风将出口处的云雾刮得细砂一样四散。
眼前蒙蒙死白终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透着古意的青石板地面和鳞次栉比的仙家屋舍。
在白雾幻阵中飞行太久,戚无忧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外面的光线。
见光的一瞬,他抬手在眼前挡了一下,便在这时听到一连串锵啷啷的拔剑声。
这帮人似是早就等在此处,短短几息之内,足有十几道从剑尖上透出的冰寒之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直指向他。
前方有一个声音嘶哑的人呵斥道:“何人胆敢闯我龙隐宗?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好家伙,这是直接闯到人家大本营来了!
戚无忧不动声色地用灵气护住自己的要害,移开挡在眼前的手。
只见十几名身穿杏黄衣袍的修士将他团团围住。
方才他听到龙隐宗,又觉发话的人底气十足,以为遇到了什么精兵强将,甚至做好了先打一架再好好说话的心理准备,待他在看清这几人长相时,不由一愣——
这帮人怎么回事?
未免……太憔悴了吧?
——围住他的十几名杏黄衣袍的修士有老有少,老的大约四五十岁,小的颠倒过来,十四五岁。
不论老少,各个一脸疲态,从头到脚都灰扑扑的。
别说是修士,就是一些身体好的凡人,都比他们有精气神儿。
方才喊话的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
他见戚无忧不答话光直愣愣地看着他们,踏在前面的那只脚往前驱了一下,剑尖直逼戚无忧,又喝道:“来者何人!再不回话,莫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戚无忧:“……”
真不客气起来,吃亏的是你们吧。
单看这帮人萎靡不振的样子,捆在一起,恐怕都不够他一个人打的。
这帮龙隐宗修士似乎也明白他们之间的修为差距。
十几人虽用剑指着他,眼神却紧张到飘忽,一幅没有底气的样子。
山羊胡面色凝重地咽了口唾沫——人数压制和先声夺人都用过了,此人还没被吓退,接下来要怎么办?
他瞄了戚无忧一眼,见戚无忧一身灵气,神采焕然,与他们相比,像是水墨画中的旭日朝阳。
虽看不出其修为,光看他一身行头便知不是平庸之辈,若要激怒了他,他们一群老弱病残的,真打起来可就糟了。
山羊胡眼睛乱转,思考着怎么才能不那么明显地服个软。
没想到戚无忧先他一步,示好道:“在下一介散修,为寻我座下弟子,误入贵宝地,惊扰诸位道友,望道友们见谅。”
他一开口,声音和煦,态度温和优雅,仪态气质都不像好战之辈,极容易引起旁人的好感。
周围一圈提心吊胆的弟子们心头一松,齐刷刷地看向山羊胡。
山羊胡的底气像弹簧,别人弱,他就强。
上一秒他以为戚无忧要动手,绞尽脑汁想着息事宁人,一听戚无忧低头,好像是个讲理的,顿时硬气起来。
剑指戚无忧道:“龙隐宗已多年未见生人,你弟子不在此处,你到别处找去吧!”
如非必要,戚无忧不想在别人的地盘生事。
他尽量表现得平易近人些,好商好量道:“在下亲眼看见弟子被贵宗外的云雾阵吞噬,此时应当还在云雾中游荡,这阵……对人之心神有诸多影响,在下实在担心弟子,还请诸位道友将他放出。”
山羊胡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阵,与我们龙隐宗没关系,谁布的阵你找谁去!请你立即离开,否则,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戚无忧额角青筋一跳:“……”
好好说话不行是吧?
他落在地上,从腰间掠出花骨扇扬手一挥,这帮弟子修为不济,下盘不稳,一下子摔了个七七八八。
山羊胡一个趔趄,幸好及时用佩剑杵住地面,不然也难逃狗啃泥的命运。
他大惊失色道:“你——!你胆敢在龙隐宗动手,是要与我们龙隐宗为敌吗!”
戚无忧收扇道:“在下没有与龙隐宗为敌的意思,如方才所说,在下误入贵宗只为寻人,诸位只要将在下弟子还来,在下愿立即离去。”
山羊胡又急又怕,气道:“都说了我们这里真没有你的弟子,你——”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缥缈的声音自远处殿宇传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周昆,莫要对贵客无礼。”
山羊胡话头戛然而止,惊喜回头朝殿宇的方向望去,如蒙大赦道:“宗主,您出关了!”
宗主?
龙隐宗的宗主吗?
戚无忧正好奇,便觉一股沛然莫御的灵气随风吹来,顿时肺腑一新。
对比之下才猛然惊觉,龙隐宗内的灵气浓度相当稀薄,自他进入白雾阵以来,灵气便只出不进,消耗速度比平日在外面快了不少。
他压下心头疑惑,目视灵气涌来的方向,便见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自远处御剑而来,落于众龙隐宗弟子之前。
书中没有仔细描写过龙隐宗的宗主,只提到他姓龙,十五年前是个能和“逍遥三仙”争高下的修士,战力大约有a或s-。
但戚无忧眼前老者,身上虽灵气充裕,身板也挺得很直,面上皮肤却已打褶枯如树皮,各种瘢痕遍布其上。
《反派》设定中,修仙界中修士外貌和修为是挂钩的。
修为越高,能驻颜的时间越长,一旦面露老态,便说明在走下坡路,老到这种程度,已是即将羽化之相。
这……他还能活到六七年后男主找上门来,灭掉龙隐宗的时候吗?
戚无忧打量龙隐宗宗主的时候,龙隐宗宗主也在用浑浊的眼睛看着他。
山羊胡有了依仗,杵剑站直身体禀告道:“宗主,刚才此人——”
龙隐宗宗主一抬手,止住他的话,道:“吾已知晓,此处用不到你们,你且带师弟师妹们回去修炼吧。”
山羊胡欲言又止,有些不服气地转头看了戚无忧一眼,去扶起倒在地上的同门,几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一大片开阔的青石板空地上就只剩下戚无忧和龙隐宗宗主两人。
毕竟是书中没怎么提过的人物,戚无忧对他不甚了解,不免有些紧张。
顿了顿,说道:“阁下既已知晓方才之事,应知在下只为寻人,绝无恶意,动手实乃无奈之举,望阁下谅解。”
龙隐宗宗主不说话,一双泛黄、时刻渗着泪水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戚无忧被盯得发慌,各种电影场面在脑海中过,总觉得这是一双死人眼,下一秒就会有苍蝇落上去,后脑都被自己的想象惊得麻了一下。
到底是杀了男主他爹的人,绝不能被这种人的老态欺骗,把他当做慈祥老爷爷看待。
戚无忧暗暗运起灵气,防止他突然发难。
就在这时,那双眼睛一眯,下方白须一颤,龙隐宗宗主笑道:“兰芳君,百闻不如一见,修仙界果真是代有才人,后生可畏啊。”
“!”
戚无忧愕然道:“阁下知道我是……”
龙隐宗宗主道:“自然,龙隐宗避世不过十五年,老朽还没孤陋寡闻到连花骨扇都没听说过的地步。”
戚无忧扫过腰间花骨扇,原来是这里漏了马脚,忙道:“晚辈虚报宗门,实是因为担心——”
龙隐宗宗主知他要说什么,打断道:“旧日种种,实为老朽之过,老朽业已遭到了报应,兰芳君无需避讳。”
他无意就此话题多聊,将话题拉回来道:“若老朽的耳朵还灵光,没有听错的话,兰芳君似是为弟子而来。”
戚无忧顾不得细究报应之事,立即道:“正是。”
龙宗主沉吟道:“方才,确有一名修士被白雾阵吸纳。“
戚无忧道:“那人便是晚辈的弟子,还要劳烦前辈将他放出来。”
修仙界喜欢论资排辈,这位龙宗主尤其在乎这些。
既然他已经认出了自己,戚无忧便坦然唤他一声前辈,好套套近乎。
听他叫前辈,龙宗主眼神闪了闪,说道:“白雾阵误吞修士,龙隐宗理应送还,只是……”
戚无忧上道地说:“前辈若有不便处,不妨直说。”
龙宗主摇头:“放还兰芳君弟子并无难处,实是……哎。“他叹了一声道:“想必兰芳君也能看出老朽时日无多,若非行至绝境,老朽绝不会出此下策。”
戚无忧:“……”
龙宗主:“兰芳君或有不知,龙隐宗避世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吾一人不惧生死,只怕吾身死之后,宗门弟子一并受累,便想着趁这一身老骨头还有用,忝颜请兰芳君相助,为我龙隐宗留一条后路。”
戚无忧:“……”
啊。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说:你弟子在我手上,我现在想请你帮忙,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就把你弟子困死在白雾阵中。
明知白雾阵不能多待,还以此要挟,这糟老头子,果然不是善类!
不管怎么说,都得先让他把洛云彰从白雾阵中弄出来。
戚无忧微笑道:“前辈言重了,修仙界本是一家,互相扶持是分内之事,前辈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晚辈责无旁贷。”
“好,好!”龙宗主连道两个“好”字,胡须颤抖,似是情绪非常激动,他道:“今日在此遇见兰芳君,便是老朽的机缘,老朽相信自己没有托付错人,有兰芳君此言,龙隐宗或许有救了!”
“……”
龙宗主越吹自己,戚无忧越觉得他所托之事不简单。
他都不知道自己一个连“逍遥三仙”之位都挤不进去的修士,什么时候就能得此夸赞了。
没办法,谁让男主在人家手上。
戚无忧没有回应龙宗主的夸赞,委婉提醒道:“那晚辈的弟子……”
目的达到,龙宗主爽快道:“那白雾阵不是久待之地,老朽早已将那位小友接出,兰芳君且回身观瞧。”
戚无忧刷地转身,只见一团雾气化作的茧正从龙隐宗上空徐徐落下。
他赶紧伸手去接,雾茧落在他手臂上,待得雾气抽丝般散尽,陷入昏迷的洛云彰从白雾之下露了出来。
“前辈,这……”
“老朽发现他时,他已昏迷在阵中,幸好他入阵时间不长,应无大碍,或有损伤,醒来服食本宗丹药,调理一番便可。”
龙宗主道:“兰芳君可将他安置在此,小住几日,正好老朽也可与兰芳君叙一叙旧。”
叙旧?他们此前怕是连一面之缘都没有过,有什么旧好叙?
这是怕他食言跑了,想先把他留在这里。
戚无忧有“方外之眼”傍身,来去自如,不怕在白雾阵中迷失。
实力也不差,龙宗主若要硬留,他拼上一拼,未必没有胜算。
想必是这老家伙看出他很在意洛云彰,才用洛云彰要挟他留下。
一句“或有损伤”,就很微妙。
戚无忧本来也没打算就这么走了——他还得找南宫礼,于是笑道:“那就要叨扰前辈些时日了。”
洛云彰还昏迷着,龙宗主唤来山羊胡,让山羊胡带他们去客房安置,又着弟子准备灵膳,邀请戚无忧晚间再来一叙。
戚无忧虚言谢过之后,便随山羊胡离开。
客房在石板空地的西侧,数个房间由一条长廊串联。
山羊胡在前面带路,屡次回头,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戚无忧腰间的花骨扇。
戚无忧任他看了几次,在他第六次回头时,问道:“道友认识这扇子?”
山羊胡吓了一跳,对上戚无忧含笑的目光,尴尬地咳了一声,道:“我听闻,外面有个叫兰芳君的,好像是用扇子的。”
原主名号都传到龙隐宗来了?
山羊胡似是只听说过一个名号,并不知道原主修为几何,才对他这般随意。
戚无忧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说道:“龙隐宗十五年间未曾有人离宗,就我所知,十五年前兰芳君还未成名,道友是从何处听来他名号的?”
山羊胡嘟囔一句:“出不去还进不来么?”
“嗯?”戚无忧抓紧时间打探消息,晚上应约的时候也好心里有个底,问道:“方才道友不是说几年未见生人吗?”
山羊胡一梗,先是惯性心虚,随即想起宗主已然出关,用不着惧怕旁人,才哼了一声,道:“见死不救,不配为人。”
感情不是没来过人。
是来过的都不算人。
戚无忧摆出“愿闻其详”的架势来,道:“怎么说?”
“当年龙隐宗傲视整个修仙界,前来拜谒拉关系的数不胜数,刮走的好处不知凡几,”
山羊胡是经历过龙隐宗的辉煌时期的,提及过往,面上满是自豪,然而画风一转,脸色便拉下来,嗤声嗤气,连鼻下那两撇山羊胡都要飞起来。
“如今我宗中遭逢大难,这帮人便作鸟兽散,让他们往外传个话都不肯,生怕波及到自己,如此见利忘义,过河拆桥,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传话?为何一定要传话,你们自己不能出去吗?”戚无忧问道。
山羊胡气道:“废话,若能出去,还用得着求别人?”
“这是为何?”
难道龙隐宗外的白雾阵连本宗弟子都要针对?
山羊胡睨了戚无忧一眼,视线中透着考量,“你肯留下来,想来是要留下帮忙的,告诉你也无妨。”
他顿了顿,问道:“你听说过禁咒吗?”
“有所耳闻。”
前几天才从花束雪他们那里听来的。
山羊胡道:“不知是何人,给龙隐宗下了禁咒,凡龙隐宗人,皆不可离宗一步,否则定当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戚无忧惊讶:“此话当真?”
山羊胡听出他话语间的质疑,不快道:“怎么,你也要长篇大论地说禁咒并不存在吗?”
戚无忧:“……”
难道不是吗?
《反派》中从头到尾都没提过禁咒这回事。
再者那天他听洛云彰和花束雪等人谈话,也说禁咒只是修仙界的传说。
眼见山羊胡脸色越来越黑,戚无忧不由怀疑:莫非龙隐宗避世,真与禁咒有关?
他一思考,便没能及时答话。
山羊胡更加不虞,好似自己经历苦难时,有人在旁边站着说话不腰疼。
刚好到了客房前,山羊胡没好气道:“你们便住这里,有什么需要可以向洒扫弟子提。”
说罢转身就走,声音不大不小地补了一句:“但愿是个真有本事的,我们龙隐宗可供不起这么多白吃饱。”
戚无忧哭笑不得,用脚尖驱开房门,抱着洛云彰进入客房。
客房经常洒扫,里面很干净,没有灰尘。
房间里有一床一榻,戚无忧将洛云彰放在榻上,帮他把脉。
算上这次,戚无忧已经是第三次照顾昏迷的男主了。
男主也真是倒霉,自从他穿过来,不是在昏迷,就是在昏迷的路上。
幸好都没什么大问题,养养就能恢复,后续也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就当……昏昏平安了吧。
洛云彰的脉相平稳,灵气运转也正常,如龙隐宗宗主所说没大问题。
戚无忧为助他早些醒来,将自己的灵气注入洛云彰的灵脉之中,带动他的灵气运转,几个周天后,收回手,看向自己的手心。
像他这个级别的修士,平时除了打坐吐纳之外,全天候都在自动吸收外界的灵气。
灵气消耗了就会自行补充,只要不一次性透支灵气,体内灵气便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吸收转化的过程如入夜春雨,细密无声,几乎等同于呼吸之类的本能反应。
太过平常,所以他鲜少注意过,但自打他进了龙隐宗的地界,这个自动转化的过程便停了。
戚无忧抬头看向屋梁,眼前浮现的却是笼罩着龙隐宗的白雾阵。
不无担忧地想:但愿这次也能和前两次一样逢凶化吉。
还未到和龙隐宗宗主约定的时辰,他便在榻上打坐,恢复灵力。
在仙宗打坐,如同鱼游入海,灵气似浩荡之瀑流,从四面八方涌入灵脉。
在龙隐宗打坐,却如泥鳅被扔上了岸,方圆几里土地龟裂,百里之外才有个巴掌大点的小水洼。
想要汲取点灵气,须得跋山涉水,路上所耗费的功夫,足以让人筋疲力竭。
打坐三个时辰,灵气也只恢复了一点。
他听到细微响动声,蓦地睁开眼,发现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借着投进屋中的月光,戚无忧看到洛云彰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面向他的方向,唤道:“师尊?”
戚无忧“嗯”了一声,从榻上起身,来到床边,再探他的脉相,边道:“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记得,”洛云彰老老实实地让戚无忧摸脉。
“说来听听。”
“弟子从离开仙宗以后,一路与众位师兄妹们前往龙隐镇,进入龙隐镇周围山林的第五天,弟子追逐一名魔修来到龙隐宗前,被一团白雾吞进了一片漫天的白色之中。”
说到这里,洛云彰有些迟疑:“弟子好像……在白雾里困了很久很久,不知什么时候晕了过去,醒来之后便到了这里。”闻到了那股令他安心的冷香。
虽说洛云彰对时间的认知出了问题,以为自己在白雾中困了很久,但对昏迷前的事记得清清楚楚,说话时也没有颠三倒四,应是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保险起见,戚无忧问:“过往经历可有缺失?”
洛云彰回想了一阵,说道:“没有。”
“嗯。”脉相上也没什么问题,戚无忧放下他的手腕,问道:“你身体可有异状?”
洛云彰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
屋子里没有点蜡烛,星辰般乌黑的眼眸被月光镀上一层柔韧的光。
这是他第一次直视师尊,明知师尊就在面前,甚至能感觉到从师尊身上散发出的微凉气息,但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戚无忧也察觉到不对,洛云彰的瞳孔有些涣散,心里咯噔一声:“你的眼睛——”
与此同时,洛云彰平静地说道:“弟子的眼睛看不见了。”
戚无忧:“……”
他立即在掌心蕴起灵气,覆在洛云彰的眼前,操纵灵气在他的眼部灵脉运转贯通,片刻后,问道:“现在呢?”
洛云彰眨了下眼睛,摇摇头说:“还是看不见。”
戚无忧从腰带中翻出可解百毒的灵药,捏起一粒推到洛云彰嘴边,洛云彰很小心地把灵药吞下去。
心焦地等了一会儿,戚无忧约莫着药快生效,问道:“现在?”
洛云彰默了默,仍是摇头:“看不见。”
“……”
怎么会这样?
戚无忧的心沉了下去。
房间里一时间静寂无声。
戚无忧快速思索着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治洛云彰的眼盲,抿着嘴唇目光无意识地落到洛云彰身上。
其实洛云彰从床上坐起来看过来时,他就该发现不对劲的。
平时洛云彰从来不会直视他,若是能看到他,以洛云彰的性子一定是立即下床行礼道谢,不会安安稳稳地坐在床上等他过来。
从发现自己眼盲起,洛云彰不哭也不恼,一直安安静静地在床上坐着。
他都不知道说男主临危不乱,还是说他反应迟钝好了。
直到现在,戚无忧看到月光将洛云彰的半边脸打亮——
洛云彰神色平静,看起来一点都不惊慌,似是完全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永远这样瞎下去。
唯有按在床上,攥得骨节发白的手,能透露出他内心的惶然。
也是,洛云彰再怎么沉稳,也不过是十五岁的少年。
眼睛突然看不见了,不可能不怕。
他稍微代入一下,想象自己有一天醒来忽然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会是怎样的心情。
光是想想便觉无望,绝对做不到像洛云彰这样镇定。
“……”
这就是龙宗主说的“或有损伤”了吧。
戚无忧轻叹一声,伸出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温和地安慰道:“你的眼睛应当是受到龙隐宗外的雾气影响,有为师在,定会帮你找到解决办法,不要担心。”
他的手落到洛云彰头顶时,洛云彰受惊一般颤了一下,低声道:“是,师尊。”
这又不是命令,有什么好“是”的?
戚无忧一时无言,只得多拍两下,尽量安抚他的情绪。
洛云彰起初还很僵硬,等到带着轻柔力道的手碰到他头顶时,心底那股恐惧奇异地被化解,紧紧攥着的手不知不觉地松开了。
——有师尊在,黑暗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山羊胡来敲门提醒戚无忧去赴约时,他正在翻看从腰带里找出来的一本医术。
虽然他知道龙宗主那里大概率有解决办法,也想尽可能地找到应对之策,免得太被动。
可惜他将医书上提及的办法一一试过,都不起效。
他闻声道了句“好”,便来到床边,对洛云彰道:“龙隐宗的白雾阵大约是宗主所设,或许他有办法治你的眼睛,你随我同去。”
“是,师尊。”
“……”
戚无忧欲言又止,想了想,道:“你不必如此拘谨,为师不在意虚礼,你也不必事事谨慎小心,便像你师兄师妹一样,随意些就好。”
“是,师——”洛云彰习惯性地应承,话一出口堪堪止住,脸上露出了茫然神色。
唯有在这时候,洛云彰看起来才像个少年,而不是少年老成的小大人。
戚无忧道:“无妨,你怎么舒服便怎样吧。”
洛云彰薄唇微启,似是又要重复那句老话,话到嘴边,嘴唇抿住,乖巧地点了下头。
“能用神识探路吗?”戚无忧问。
洛云彰试了一下,发现自己灵气运转一切正常,却放不出神识,好像神识还在那片白雾中游荡。
戚无忧了然——
洛云彰的认知出现了问题。
他自以为在白雾阵里过了很久,神识和身体相信了他的认知,便真的成了久置不用。
就像是放了一段时间的钢笔,就算内胆里有墨水,初时也会因为滞涩写不出字来。
——于是说道:“此处是龙隐宗,吞噬你的白雾乃是一方幻阵,你在白雾中不过半个多时辰,一时无法动用神识,许是对时空认知错乱所致,不用急,慢慢就会恢复。”
他看着洛云彰道:“手伸出来。”
洛云彰乖乖伸手。
戚无忧握住他的手,道:“跟着为师,为师不会让你摔倒。”
说罢拉着洛云彰出门,前去赴约。
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便更加灵敏。
洛云彰能听到风擦过师尊衣摆的声音,能听到师尊浅到几不可闻的呼吸声,而那股总是浅浅淡淡的清冷的味道,从未如此声势浩大地将他包围。
他不由得放轻了呼吸,生怕出一点点动静,便会惊碎从师尊那里得来的,水中月一般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