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镇过的果汁渐渐融化，逐渐在杯壁氲出一层水汽，随后慢慢凝成水珠沾到沈秀竹手上。
他几乎是下意识躲开沈越的视线，垂眸看着手中的杯子。
嗡。
一条属于霍乘的消息传过来。
【H：要我带你走吗？或者……秀秀还是更想跟爸爸回去？】
沈秀竹抬眼，就见霍乘侧身站在收银台前，眼神不着痕迹投过来，无声地询问。
似乎不需要怀疑，只要他点一下头表示不想跟爸爸回去，哥哥就会立马带他离开。
沈秀竹眼中笑意一闪而过，而后起身径直朝门外走去。
眼看着沈秀竹离开，霍乘站在原地没动，仿佛不认识他一般，彻底偏过头看向还在整理打包玩偶的工作人员。
倒是一旁的工作人员看到沈秀竹离开，眼神疑惑道：“咦，先生，您弟弟似乎一个人离开了，确定没问题吗？”
“没事。”霍乘想了想，给店员重新说了自己家的地址，“稍后将这些玩偶送到这里吧。”
“好的。”
……
沈秀竹出来的时候沈越已经回了车内。
见沈秀竹打开车门进来，沈越面上没什么表情，直接让助理开车离开。
沈秀竹问：“爸爸怎么找到我的？”
“手机定位。”
沈秀竹想起来关机了一夜的手机今早就打开了，瞬间意识到应该是陈伯弄的，他垂眸，轻轻“哦”了声表示知道了，之后就不再开口了。
车内一时间安静极了。
沈秀竹扭头看向窗外不时变换的景色，一时间无话可说。
如果按照往常，他可能会问爸爸为什么这么突然就回来了，工作不忙了吗亦或是这次回来要待多少天。
但现在他好像是头一次意识到，如果他不再装模作样扬起笑脸问这些表面上的东西，他和爸爸之间似乎就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良久。
沈越双手交叉在腹部，率先开口了，语气虽称不上质问但也没多大感情：“这次为什么离家出走？”
“我没有。”沈秀竹反驳道，“你要允许我有时候也会心情不好想一个人待着。”
“这当然可以。”沈越稍一点头，随后问，“但为什么要突然从余家离开，任性发脾气可不是宣泄情绪的好习惯。”
沈秀竹抬眸看向沈越，眼中抑制着不满：“爸爸以为，我这样做只是任性发脾气？”
沈越对沈秀竹的不满视而不见，语调依旧冷淡：“不然呢？”
沈秀竹放在裤沿的手缓缓握紧，出声道：
“昨天晚上，余承告诉我我是试管胚胎出来的。”
沈越眸光微动，冷淡的神情下终于有了些许不同：“所以呢，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看了一眼沈秀竹，语气又恢复冷淡：“秀秀，我之前就已经说过，你会继承我的一切，这些无聊的小事你根本不需要在意。就算是试管胚胎，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孩子。”
沈秀竹低下头，拇指一点点扣着手心，并没有因为沈越的话而产生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明明是完全为他的话，为什么依旧觉得好不甘心？
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试管胚胎出来的孩子到底和自然诞生的小孩不一样，和试管婴儿也不一样，他们或多或少都被母亲用身体真切的孕育过，只有他不一样，从出生有记忆起看到的永远都只有妈妈在实验室忙碌的身影，见到爸爸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
怎么能不在意？沈秀竹忍不住想。
见沈秀竹不说话，沈越眉心微蹙，第一次觉得有些棘手，想了想说：“这次我会在这里待一周。”
沈秀竹心中藏着事，听到沈越的话也只是点点头，随口问：“爸爸不忙了吗？”
“忙。”
沈秀竹：“哦。”
车内再一次静了下来。
助理在前面握着方向盘，对于父子俩之间奇怪的氛围默不作声。
沈越看向沈秀竹，再一次出声：“听你妈妈说下周一你们学校要开家长会？”
沈秀竹思绪回笼，抬眸看向沈越，面上已经没什么兴奋的表情：“嗯，妈妈说她会去。”
至于当时在饭桌上，余承母亲提议的让余安宜和沈越一起去，他其实没有报太大希望，就算爸爸这次回来能待一周，大概也是因为有公事要忙，根本不会为了他特意——
“到时候我会和你妈妈一起去。”
沈秀竹心中思绪被打断，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抬头：“什么？”
沈越又重复了一遍，随后道：“不想让我去？”
“没有！”沈秀竹连忙否认。
沈秀竹心情别扭，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真的？”
沈越没再说话，低头看向手中的平板，似乎是在发邮件。
“嗯，真的。”
沈秀竹缓缓低下头，唇角却抑制不住地想要扬起来又被生生压下去。
……
回到观北里的时候余安宜正在庭院里溜达。
别墅花圃旁的蔷薇花已经零零落落地开始凋谢，唯有淡淡的香气还依然存在。
陈则生跟在余安宜身后，目光盯着围墙上垂落的蔷薇花，有些出神。
“陈则生？”余安宜喊。
陈则生回神，看向余安宜，微微低下头：“夫人。”
“喊你好几遍了，什么事情想的这么出神？”余安宜语气带笑。
陈则生扯了扯唇角：“没什么，在想小少爷什么时候回来，我有些担心罢了。”
“放宽心吧，沈越不是已经去接了吗？他应该第一时间和你说过了吧，想知道他们到哪里了你直接问沈越不就好了，反正他一定会回你。”
这话不好回答，陈则生沉默着没说话。
余安宜刚想再说什么，余光要忽然瞥到门口，眸光一亮：“这不就来了吗？”
只见一辆黑色的近乎低调的车停在别墅门口，沈越和沈秀竹齐齐从车上下来。
“秀秀。”余安宜笑着连忙走过去，最终停在沈秀竹面前摸了摸他的头发，“乖，回来就好。”
沈秀竹乖乖喊：“妈妈。”
“嗯。”余安宜看向旁边的沈越，面上的笑容微微收敛，“好了，天热，还是快进去吧。”
沈越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陈则生，收回视线颔首往里走。
他们默契地都没有提这次沈秀竹的出走，也没有问沈秀竹一夜没回来是去了哪里，某些事情就这样心照不宣地默认了。
晚上是为数不多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用餐的时候。
一室寂静，只有偶尔碗筷碰撞的声音传来。
沈秀竹握着勺子吃的心不在焉，沈越和余安宜分坐在他两侧，谁都没有说话。如果按照往常，他应该很开心才对，毕竟这样的场景不就是他一直期待的吗？
但看着余安宜和沈越之间毫无交流甚至称得上疏离的氛围，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
其实早该发现的，好像一直不想承认的事情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证实——他的爸爸妈妈连相敬如宾都懒得做样子，毫无感情可言。
“小少爷，需要喝汤吗？”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
沈秀竹抬眸就看到陈伯端着一盅汤走过来，他看了眼沈越，想了想还是说：“谢谢陈伯。”
陈伯莞尔一笑，转身继续回厨房忙活：“应该的，小少爷。”
啪——
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
众人的目光看向沈越。
沈越将筷子放在碗上，面上无甚表情，只说：“我吃好了，还有事要处理，你们随意。”
说罢，径直往书房走去，半路他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向陈则生，声音冷淡：“陈则生，你过来。”
“好的，先生。”
沈秀竹看着陈伯一路跟着沈越去书房，直到书房的门彻底紧闭才收回视线。
“正好我还有些实验资料没看，秀秀，我就先回房间了，你也早点休息。”余安宜起身，也离开了餐桌。
沈秀竹没说什么，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慢慢将陈伯刚做好的汤喝了一小碗，将桌上的碗碟尽数塞进洗碗机之后也回了房间。
【H：在干什么？】
看到霍乘的消息，沈秀竹一直垂着的唇角才稍稍弯了下，他在床上滚了一圈，打字：正在准备睡觉。
【H：这么早？】
卧室内一片漆黑，只有手机上的聊天界面还亮着。
沈秀竹窝在被子里给霍乘回消息。
【竹子：嗯，今天有点累了。】
【H：因为挑了太多玩偶？这么点力气可考不上军工大。】
紧接着一张照片发过来。
沈秀竹点开就看到大大小小十几个盒子并排躺在霍乘家里的沙发上。
他笑了笑，躲在被子里继续和霍乘聊天，原本不太美妙的心情似乎也渐渐被抛却在了脑后。
……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被子里隐隐约约亮着的屏幕也逐渐暗下去，沈秀竹彻底睡着了。
书房内依旧亮着灯。
空气中无端蔓延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你不是经常说让我多陪陪秀秀吗？这次家长会我会抽出时间来陪他，你为什么还不满意？”沈越面上看起来一向冷淡威严的表情彻底在陈则生面前失控，显得暴躁。
陈则生坐在一旁，话语依旧温和：“先生，做父亲不是这样的。”
沈越眉目阴沉：“闭嘴，张口闭口就是父亲父亲……陈则生，我想不想当父亲你还不知道吗？”
“但您已经是了。”陈则生说，“您和夫人不该答应秀秀去家长会的。”
“我们去陪他不就是你之前一直希望的吗？”
“那就请不要在陪小少爷开完家长会之后就告诉他您要和夫人离婚的事情。”
沈越想也不想就拒绝，他看着陈则生，眼神坚定：“不可能，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
“当初我做不到的事情，现在已经可以了，没有人会再阻止我。”沈越声音逐渐低沉，“则生，我们已经分开了这么久，你就不想吗？”
陈则生没说话。
看着搭在膝盖上的手，相比于从前，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陈则生忽然将手覆在脸上，声音叹息：“先生，我们都已经不年轻了。”
“我的目光早就，不再像从前那样一直看着您了……”
作者有话说:
【陈伯的愿望清单】
1、先生可以做个好父亲
2、小少爷可以健康长大
3、退休之后能养只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