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店小二说客栈开张的声音响起,原本就已经聚集了不少客人的客栈大堂里,忽然间就点亮了所有的亮光。
各种罩在灯罩里的蜡烛和更加先进一些的煤油灯,甚至就连挂在好几个巧妙位置的灯泡全部都在同一时间全部亮了起来。
客栈里好几处放着精致香炉的地方都点上了香灰,让整个客栈里都飘荡起一股昏昏沉沉、带着些许禅香的香火味。
祈无渊对这种香火味道并不陌生,这就是他平常在凶肆铺子里最常接触到的一种味道。
——鬼魂们最喜欢吃这个东西。
小风在凶肆铺子里住下后,祈无渊还偶尔会给小风点香加餐。
店里不加掩饰的种种东西,都让祈无渊越来越清楚他现在的处境。
这里没有人类,全部都是各种类型的鬼魂,甚至很有可能这个客栈都没有开在人间。
想来也是,要一群纸人当仆人的客栈又怎么可能普通。
祈无渊坐在台上,在抬手调试古琴的时候,一缕半束起的长发从他的肩头滑过,一双眼眸冷冷地低头看着琴弦,看起来十分认真。
实际上,祈无渊正在悄悄地打量着整个客栈的大厅。
目前为止,祈无渊看到的客栈里的所有员工本质都是脆弱的纸扎。
他的能力虽然被限制,但是最基本的判断力并没有消失。
这个地方说是客栈,但是占地面积并不小,屋内的装修也带着颇有几分热闹现代雏形的考究的华丽风格。
更不要说整个客栈内入眼遍地都是珍贵的红木家具。
除了从屋顶垂下来的精致水晶灯在这个地方显得有些违和之外,这个地方的装潢几乎挑不出任何缺点。
这家不同寻常的客栈内,无论是风水布局还是各种软硬装潢,都让人印象深刻,这个规模的客栈让人觉得还不如改口称之为更现代的“酒店”才更加合适。
不过除了从装修上而言,出现在客栈内的这些电灯有些违和外,最重要的还是从客栈开张那一刻起,突然从各个墙壁甚至天花板或者地板上涌现出来,将整个大堂里为数不多的空位给占据了的奇怪客人。
大部分客人的穿着都是男人穿着长衫马褂,女人穿着款式稍微花哨多样一点的宽松旗袍和袄裙。
死得再早一点的鬼还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古装,甚至是不知道什么朝代的官袍。
除了牛头马面这种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鬼差外,还有很多的其他各种模样的客人,他们一边坐在位置上聊着天,一边时不时地将目光看向戏台上。
更何况除了一楼大堂外,还有二楼的私密包厢内也坐满了人。
兰姨在上场前提醒过祈无渊,给他指明了客栈的老板就坐在二楼的哪个包厢里,要祈无渊好好表现。
祈无渊有些不明白,只是弹琴的话,在他不动声色地从兰姨嘴里打听出要表演什么曲目后,祈无渊就松了一口气。
需要表演的东西对祈无渊来说都只能算是一些简单的东西。
既然不是什么很有难度的表演,屋里的客人们看起来和店内的仆人们现在也还算相安无事,那么…祈无渊想了想,觉得自己需要面对的第一个危险大概不会出现在客人或者表演本身上。
需要他多加注意的应该是小年,那个在副本设定里敌视着自己的NPC。
或许是副本的安排,兰姨是一个嘴碎又和祈无渊的身份关系十分不错的NPC,从她的嘴里让祈无渊得到了很多消息,不至于对眼前的一切感到特别的迷茫。
所有的纸扎仆人都被放置在后院长廊的墙壁侧门后,说是一个小房间,更像是一个竖起来的棺材。
兰姨嘴里的小年和祈无渊一样,都是负责登上戏台进行表演的仆人。
只不过祈无渊负责弹琴,小年则是负责跳舞。
两个人按理说不会出现什么争执,但是用兰姨的话来说就是——“他不会甘心的,小年只会觉得你光靠坐在那里弹弹琴就可以把他辛苦跳舞的努力给践踏掉。”
兰姨在说到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甚至还带着几分对小年的嘲笑:“其实说白了就是他觉得自己辛苦跳了大半天,结果最后客人们的目光总是会被你夺去这点感到不满。”
“他已经不满很久了,上次在主人面前对你的陷害只是第一次,你小心点,主人明天就离开客栈了,今天是小年再次陷害你的最后时间,你不能再被他陷害成功了,不然…”
屡屡犯错的仆人只有被销毁的份。
祈无渊的准备已经完毕,他的脑中忽然想起兰姨之前说的这些话语,表面上看起来依然是慢一拍的面无表情。
他没有在一楼大厅的客人里看到任何和“赶尸”有关的NPC,无论是赶尸匠还是被赶的尸体。
祈无渊低敛着眼眸不让任何人看清他的眼神。
虽然任务是成为赶尸匠,将一队尸体赶到祈无渊现在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的“空都”,但是今天的客栈大堂里并没有任何和主线任务有关的人物。
祈无渊并不着急,他清楚自己这个阶段的任务目标应该是赶紧从纸扎仆人这样的低级NPC成为赶尸匠。
尽管这次的副本是逆风开局,但是祈无渊一点也没有惊慌。
兰姨走上戏台,做了一个类似串讲人的工作。她带着一抹慵懒微笑,和几个常客打趣了几句后,简单地对着客人们说了几句欢迎词,轻松地将客栈里的氛围炒热起来。
场子热起来后,兰姨立刻就引出了祈无渊和小年的表演。
祈无渊拨动琴弦,用琴声立刻接上了兰姨抛过来的过渡。
他表现得像是原本就属于这个地方的NPC一样熟练,换做是一般的玩家很难不会手忙脚乱,让众多NPC生出疑惑。
伴随着坐在戏台侧边的祈无渊成功弹起来的前奏,小年从另一边缓缓走了上来。
小年长得十分好看,完全是一种美到雌雄莫辨的少年,伴随着他的舞蹈,身上还有一股子俘获人心的脆弱感,让人从心底想要好好疼爱他。
他跳得舞蹈也十分好看,妖而不惑,让人根本就不会产生什么肮脏的无端联想,只觉得赏心悦目。
单看小年一个人,无论是他的外貌还是才艺都如此卓越,根本就不可能会出现被客人冷落的情况。
一般情况下来说是这样的。
但是红山客栈的店长不是一般人,他又捣鼓出了另一个坐在戏台边上弹琴的纸扎仆人。
店长乐得店里的客人都喜欢看漂亮美人,为了继续增加店里的客流量,他找到了另一个更为好看的纸扎。
明明是坐在一旁默默弹琴的配角存在,偏偏青年的坐姿挺拔如竹,清冷凌冽的气质就像是一抹照在舞台上的月光,让人不敢放肆。
一旁跳舞的少年虽然漂亮,但是在青年的映衬下终究是缺少了一种说不上来的重要气质。
除了好看外,似乎什么方面都寡淡了不少。
面对少年还有少部分的客人心里存着某种肮脏想法,但是每当看到青年冷淡高雅的弹琴演奏后,心里根本就不敢生出什么龌龊心里。
自从青年出现后,店里的常客越来越多,甚至有不少客人直言对青年的仰慕之情。
“就是可惜,这么清冷卓越的人,只是一个纸扎仆人。”
……
又是这样!
客人们的注意力为什么又在他身上!
再一次和祈无渊同台表演,小年脸上笑着,却又一次忍不住观察起了客人们的反应。
和之前每一次的情况都一模一样,很少有人将目光再集中在他的身上,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看一个纸人在弹琴?
这有什么好看的?
小年一个转身的动作,藏住了他眼里的怨恨情绪。
——没关系,过了今天就再也见不到祈无渊了。
上一次的陷害成功让小年信心大增。
他早就陷害过小渊,让主人相信了小渊和店里的客人眉来眼去过。
这可是店里仆人们的大忌,如果不是小渊在店里着实受欢迎,他早就被销毁了!
没关系。
小年将眼里的毒辣隐藏得很好,他继续跳着舞,等着纸扎匠的到来。
祈无渊一连弹了三个曲子,表演才暂时结束进入中场休息。
如果不是真的在无聊的时候学过这个东西打发时间,祈无渊的NPC身份恐怕早就暴露了。
旁边连续跳了三支曲子的小年朝着台下的客人们鞠躬,在弯下腰的瞬间,他的嘴角勾起一个畅快笑容。
祈无渊这个时候正在摆弄琴弦,忽然从门口走进来一个人类。
在满是非人类的客栈里,走进来的人类十分显眼,祈无渊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不只是祈无渊,几乎店内所有的人都朝走进来的人类看了过去。
走进来的人类大约四十多岁,留着几乎没有打理过的胡子,扎紧在腰带里的黑色布衣又破又脏,他的腰间挎着一个大包,手里还不考究地夹着几张纸和竹条。
看起来就是一幅其貌不扬的邋遢模样,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了。
原来是一个纸扎匠。
众鬼魂见怪不怪,重新收回了目光。
店里来过好多个纸扎匠,只要做工好,店长都会和他们交易买下几个纸扎仆人。
正当他们都以为这又是一个来和店长做买卖的纸扎匠时,这个人类忽然放下手里的东西,指着台上收回目光正在调试琴弦的祈无渊。
纸扎匠指着祈无渊说:“他给了我卖身契,想成为我的纸人。”
此话一出,整个客栈里一片哗然。
所有客人都不敢相信这个纸扎匠说的话,脾气差一点的鬼甚至直接飘了起来,对着纸扎匠说:“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说谎可是要负责的!”
尖锐的牙齿和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道让直面危险的纸扎匠向后退了一步,他抖了抖身子,声音都带着明显的颤抖:“我、我说的就是真的。”
“我这里还有他的卖身契。”
纸扎匠拿出卖身契,声音说道最后越来越理直气壮起来。
他的目光贪婪地打量着此时还坐在台上的祈无渊,一想到这么好看的纸扎仆人以后就是他的所有物了,顿时心里就什么都不怕了。
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他可没有能力做出这种纸扎。
“没错,就是这样!”
纸扎匠朝着祈无渊的方向走去:“我可以给你几分钟收拾收拾。”
纸扎仆人从被制作出来起,就一定会有一张卖身契,这代表了谁拥有纸扎的卖身契,谁就是它的主人。
客栈老板的手上就有数不清的卖身契,很明显,属于祈无渊的卖身契被人偷了出来,现在不知怎么地到了这个纸扎匠的手上。
看到这一幕,小年忍住了上扬的嘴角,但是眼里的幸灾乐祸依然十分强烈。
他对着祈无渊说:“想不到你居然会把卖身契偷出来交给这种人类。”
小年义愤填膺地说:“上次主人就因为你和一个客人的……事情原谅过你一次了,没想到这次你居然胆子那么大……”
他故意将话里的关键词语说得含糊不清,好让台下的客人们自行脑补。
小年的目光隐晦地看向二楼的包厢,就想知道客栈的主人准备怎么处理这个事情。
兰姨站在戏台后面,听到小年说的话后,差点握断手上的长柄烟杆。
祈无渊则没有慌乱,他继续坐在原地,目光冷冷地扫过一眼台下,就让原本惊讶怀疑的客人们重新迟疑下来,只觉得会不会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小年看到这一幕,握成拳头的手心都快要被自己指尖的力量给戳破了。
——为什么他一言不发只是一个眼神就可以稳住局势。
因为他一点也不傻。
祈无渊坐在原地,没有打理台下的纸扎匠,只等坐在二楼的客栈主人发号施令。
祈无渊并不觉得这个客栈的老板会是一个蠢货。
果然,没一会就有店小二来传话了。
店长问他怎么回事。
祈无渊如实回答,说自己的卖身契被偷了,他最近哪里也没去,一直在按部就班的上下班。
甚至就连哪个地方放着卖身契也不清楚。
小年却坚定地认为是祈无渊偷走了自己的卖身契,两个人各执一词,小年看上去明显要比祈无渊激动很多。
坐在二楼包厢里的店长听完他们各自的说辞后,思考了一会,接着就让店小二传递了自己的看法,他全程都没有下过楼。
——“我收到过太多的卖身契了,为了方便查找,所以我很久之前就想着,干脆将手上的卖身契都会将纸扎的姓名涂去,被拿走的时候才会重新写上对应的名字。”
所以纸扎匠手上拿着的卖身契实际上是没有姓名的。
小年听到这话后,心里一紧。
该死,当时他光顾着赶时间了,晚上又没有个灯光照着,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卖身契上没有写名字。
他以为那个会是祈无渊的卖身契。
明明被主人保管得那么严密……
小年咬了咬嘴唇,眼里闪过一丝懊恼却没有说话。
“这样吧,你们两个去后台自己决定,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要决定出一个跟着那个纸扎匠走就好了。”
客栈的主人懒得判断谁说的是真话,直接提出了一个恶趣味的解决办法。
他知道小年看祈无渊不爽,还不如趁现在直接赶走一个算了。
只是如果要走的人是祈无渊的话,他的心里还是会有些可惜。
祈无渊抬眼瞥了一下二楼的包厢。
真是一个恶趣味十足的上司。
但是他答应了这个解决办法。
“可以。”
小年原本不想答应,但是当他看到祈无渊淡然地回应后,心里的火气又涌了上来。
“好,就这样!”
他一定要祈无渊跟着这个又丑又穷的纸扎匠离开!
小年顺手拿起唯一一盏架在舞台旁边的灯笼,里面稳稳地放着一支蜡烛,走进了后台特意被腾出来的一间空屋子。
祈无渊什么都没拿,在兰姨担忧地目光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两个人进入房间后,房门被关了起来,小年左右看看发现确定这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且不会被监视后,立刻露出真实面露。
他对着眼前这个呆呆的青年傲慢地说道:“你这种一看就蠢得要死的纸人,趁着被我烧掉之前赶紧认输滚出去吧。”
祈无渊好久没遇到过小年这种人了。
他感到有些新奇:“你想用火吗?”
小年从灯罩里拿出蜡烛:“不然呢?”
谁知下一秒,祈无渊就出现在了小年的身侧,一手死死地握住了小年拿着蜡烛的手腕。
生命值充足,祈无渊的身体素质可不算弱,至少教训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少年绰绰有余。
小年原本以为祈无渊不会反击,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向祈无渊:“放手,你快放开我!”
祈无渊反手夺走他手上的蜡烛,冷冷地对小年说:“我给你两个选择。”
“被烧死。”
“或者认输离开。”
听到这话后,小年不服气,他抬手试图摆脱掉祈无渊的攻击。
祈无渊手上用力,正当他准备帮助小年做出选择的时候,忽然,祈无渊感受到手上的触感消失,被他禁锢住的小年直接消散在了空气中。
祈无渊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他的脑中就出现了系统的声音。
【已吞噬[纸扎仆人(低级NPC)],NPC等级提升。】
在祈无渊的身份卡后,浮现出一行新的语句——
【玩家身份——纸扎仆人(NPC身份卡)。】
【纸扎仆人:低级NPC,火抗能力提升,普通烛火无法将你消灭。目前还不具有充当赶尸匠的资格,请玩家自行努力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