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火光照亮了伯田平静的脸。
“大哥,这不会出事吧?”伯田的幼弟问。
“不会。”伯田冷静地说,“陈录回不来。烧了这一家子,地荒在那里,就是里长家的。这么大好处,谁会深究。陈录一个废物,没地方伸冤。”
“可是……”幼弟有些犹豫,“那新知府一直田间地里跑的,万一……”
“没有万一。”伯田摇了摇头,“乡野里的事情,都是里长处理的。谁见过知府来管的?你把心放回肚子里。”
大哥都这样保证了,幼弟就露了个笑脸。他看着火苗冒着黑烟往上窜,有些兴奋地说:“也不知道能不能把那婆娘烧死。”
“可以。”伯田说。
他花了那么多钱弄了那么多旧灯油,还去山里寻了树油抹在陈录家的外墙,这火定然能将这一家人烧成焦炭。
想到这里,伯田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不让他废陈录的手,那就拿他老娘妹妹出气好了。猫老爷一个妖怪,管了陈录,还能管陈录那一家子拖累不成?
火都烧起来了,真要想救人……
“猫老爷,”伯田咬着牙轻声说,“我看你怎么救!”
这是冬夜里难得的好天气,墙上被涂了油,火焰眨眼间就将那不大的小院子包围了起来。
院中传出了陈娘子的惊呼声。
“小囡——”
“娘、娘亲!好大的火……”
“可惜了,哥。”伯田那幼弟听着火焰内的惊惶,笑着舔了舔嘴唇,“陈录那妹子长得挺可爱的。”
伯田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留着是个祸患。”
“唉哟,我知道了哥。”幼弟嬉皮笑脸地道,“你说娘什么时候给我说个媳——”
“轰!”
火焰突然暴起,无风而盛。
小孩的嚎哭声在熊熊火势中显得毫不起眼。
那火焰越拔越高,几乎成了一条通天的火柱。
这一幕与那突来的雷电何其相似,伯田心生不妙:“走!”
他一把抓住幼弟的胳膊,转身想走,可已经迟了!
他浑身僵硬,四肢发麻,竟是渐渐感受不到自己的腿了。
伯田惊恐地低下头——他的腿还在——可他完全感觉不到,也使唤不了!
火焰席卷而上,在半空中渐渐烧出一个虎头模样。
那火焰老虎垂眸,俯视着眼前低贱的人类,风声成了它的咆哮。而在咆哮声中,又有人问:“想去哪儿?”
那声音如金石击玉,含着些刀锋的凛冽。
不是猫老爷。伯田心想。可这火带给他的毛骨悚然感,就与那猫老爷找上门时,如出一辙!
不是猫老爷又能是谁?
这杭州府何时多了这么多多管闲事的妖怪?灵隐寺做什么吃的,竟让这些妖物大行其道!
他狠狠瞪着虎头,却见那老虎燃烧的眼睛转了转,朝他直直俯冲而来——
“嗷呜——”
野兽的咆哮唤醒了整个清波门,那冲天的火光带着疾风,猛地包裹住了伯田!
“啊!!!”
灼热、炽烫,伴着皮肉烧焦的痛苦。伯田放声哀嚎。
那火源源不断从陈录家涌来,裹在伯田与他幼弟身上,越裹越大、越裹越大——像是一个狰狞的马蜂窝,谁敢碰触,就要谁性命。
“这、这是怎么了!”
冲出房门的邻居们看着烧得漆黑的陈录家,心里已经隐隐知道了些什么。
可……可这火,怎生会这样呢?
难道……是陈家母女的怨魂复仇?!
牛叔忍不住大喊:“伯田家的,你们到底干了些啥啊!”
没人能回答他的话。
隔壁那婶子已经呆住了。她定定看着那团巨大的火球,浑身一软就栽倒了下去。
“救、救救我儿子——”她趴在地上,支起身不住地磕头:“不知是哪路神仙,求你放过我儿子吧!”
回答她的,只有火焰呼号声。
她不敢停下,只能用力地磕头。磕得头破血流,磕得身上的单衣都沾上了血,才隐隐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
“好了好了,不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是……是小神仙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问。
“你哥哥这样介绍我的呀?”那个温柔的声音说。
这是谁?隔壁婶子茫然地想,怎么像是陈录那妹妹的声音……
她麻木地抬起头,就见陈录家那烧得漆黑的宅院中,有人抱着孩子,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他一袭长袍如雪,濯濯若中秋之月。缓步自废墟中走来,竟将废墟都衬得犹如大光明殿。
这是……神仙吗?
“神仙!小神仙!”那婶子急忙爬过去,“求你了,求求你救救我儿子!”
还没靠近,就感到脸上一烫。
火焰不知何时往这边蔓延出来,形成了一条不宽,却不可逾越的火沟。
“神仙——”
“你儿子做了什么,你不知道?”顾长安抱着陈小囡,用手虚虚掩住小姑娘的眼睛,“不害怕,哥哥一会儿就来了。”
惊醒的邻居们小心翼翼地觑着他俩,有人忍不住道:“小囡,是不是小囡?”
陈小囡侧头一看,嘴一瘪就要哭了:“牛叔叔……婶婶家放火烧我和娘亲。”
牛叔一听,心就沉了下去:“小囡不怕啊,你娘亲呢?”
陈小囡掉着泪,软绵绵地说:“娘亲在后面……”
众人这时才发现,陈录家还有人。
除了陈娘子之外,还有个白发的少年人站在火焰上,他垂着眸,奔腾的火焰是他脚下的河流,奔涌向何方都由他掌控。
白发蓝眼!
“是、是老虎老爷吗?”牛叔小心地问。
陈小囡抱着顾长安的脖子点点头:“是小神仙和老虎老爷。”
“那就好,那就好!”牛叔不住道,“我们小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陈小囡不知道什么后福,她很害怕,想要哥哥。可是哥哥为什么还没来呀……
“小神仙,我哥哥呢?”她忍不住问。
“哥哥去请知府老爷来保护小囡和娘亲了。”顾长安温声说,“一会儿就到啦。”
话音刚落,远处便有几匹马疾驰而来——
“娘,妹妹!”
陈小囡双眼一亮:“是哥哥!”
那几匹马行至不远处就听了脚,一群人翻身下马快步跑来。
竟是马仪与几位眼熟的锦衣卫。
“顾郎君,可还好?”马仪问。
“我还好。”顾长安说,“但陈录家不太好。”
他说着,放下陈小囡,看着小姑娘嚎啕着扑进陈录的怀里。
马仪点点头,抬头看向起火处。那焦黑的院墙与还算完好的房屋一对比,便知是有人故意纵火。
“此事我定会给小郎君一个交代。”马仪冷声道。
三宝太监走之前,还专程叮嘱过他,定要好好看顾着顾长安。谁曾想郑守备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防火烧顾长安随从的娘亲家妹?
“依《大明律》处理就行了。”顾长安看着陈录抱着妹妹去找娘亲,才道,“该斩首斩首,该流放流放。”
马仪拱拱手:“您放心。那现在就先请白七爷收了神通吧?”
顾长安回头一看,就见白七爷自火焰上一跃而下。落地之时,烈焰顿消。
而那消失的巨大火球中心,是完好无损的伯田与他的幼弟。
马仪神色一凛:“拿下!”
锦衣卫一拥而上。刚一靠近,却闻到一股浓浓的尿骚味。
定睛一看,那二人裤中都遍布深色水痕,竟是吓尿了。
自己放火烧人如此胆大妄为,火烧到自个儿身上倒是知道害怕了。锦衣卫们刚将人铐好,就听那白七爷懒洋洋地说:“这家子不止这点罪,你们可得好好审。”
马仪刚点头,又听白七爷继续说:“审不出来也无所谓,等到了地下,自然有别人来审。”
伯田听得一个哆嗦。
地下,什么地下?
他抬头看着白七,对着那双冰冷的蓝眼睛,一时间竟分不清这到底是妖怪,还是金刚怒目的佛陀。
“走!”锦衣卫猛地压低他的头,将人半拖半带的拉走了。
火已熄灭,锦衣卫也走了。
邻居们看着抱成一团的陈录家三人,犹豫道:“这房子没法住了,陈大郎一家子不如先来我家对付对付?”
“不必了。”顾长安笑着拒绝,“既是我的随从,便要跟我回去。阿录,带上你娘亲和妹妹,该走了。”
马车是马仪家的,车架跟在快马之后,难免来晚一步。
陈录将惊魂未定的娘亲扶上马车,才看向顾长安。刚要说话,便被顾长安摸了摸脑袋。
猫老爷的手掌温暖,落在头顶上,便驱散了冬夜令人心惊的寒意。
“去陪着你娘亲。”顾长安低声道,“她还在害怕。”
陈录犹豫片刻,依言进了车厢。那驾车的车夫看着他,小心地道:“那猫老爷,您……”
“你们先走。”顾长安说,“我与白七爷自行归家。”
那车夫看向马仪,见马仪也点了头。便一挥鞭,驾车先走了。
“猫老爷,这……”牛叔看着陈录家的房子,“我们明日让人来修整?”
“好。”顾长安点点头,“都散了吧。天寒地冻的,在外面当心冻出病来。”
邻居们犹犹豫豫的散开了。却又留了个门缝,小心翼翼地去窥探这大名鼎鼎的猫老爷要做些什么?
却见那猫老爷步入陈录家的院子,不知在寻些什么。
一番翻找后,他走到院中,朝着白发的老虎老爷伸出手。
老虎老爷握紧他的手,两人便消失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写不完了这是一更=3=
二更争取三点更=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