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糖得知这件事的时候, 正在喝水。
他直接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在那儿咳嗽了好半天,咳得满脸通红, 活像关公。
咳嗽着缓了半天以后,他才哑声叹了口气,开了口:“我服了……我真的服了,为了让自己假死能干出这事儿来——人类的潜能果然无穷大。”
徐凉云声音冷冷:“这不是值得夸赞的事。”
“……我当然知道啊,你让我感叹一下不行吗!!”
钟糖嗓子还是不行, 说完这话,他就又咳了起来。
陈述厌把目光从钟糖身上收了回来,看向徐凉云。
徐凉云已经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 正在那里来回踱步着走,手捂着半张脸,一边走着一边沉思,应当是在想抓捕吴夏树的办法。
“现在怎么办, ”钟糖声音沙哑道,“得去抓人吧?”
老刑警向徊也在现场。他靠在门边,嘴里叼着根烟吞云吐雾, 道:“肯定得去啊, 但是又不知道他在哪儿。要网上发布通缉令搜集消息吗?”
“现在肯定不能发通缉令。”徐凉云说, “吴夏树心理状态很疯,现在全网发通缉令告诉他我们破案了, 那松赴就不知道要被他怎么样了,得考虑民众的生命安全。”
“那怎么办?”向徊一愁莫展,“明明都知道了但是我们什么都不做?”
“那不可能。”钟糖说,“现在只能想个办法把吴夏树引出来。”
向徊问:“怎么引?”
钟糖说:“不知道啊。他现在把松赴抓走了,我们还不能太过刺激他, 但是又不知道他人在哪……这他妈怎么办啊,去找闻人玉帮忙?”
这是个很令人发愁的命题。
钟糖说完就叹了口气,可这口气刚叹到一半,徐凉云却开口把它打断了:“不用找闻人玉。”
所有人纷纷一顿,抬起头,神色各异地看了过去。
徐凉云站在全员的目光里,声音十分平静:“我们钓鱼执法。”
——钓鱼执法。
一个听起来不是很靠谱,而且很心机的词。
但是不得不说,大多数时候都很好用。
抓捕行动说干就干,徐凉云很快就把所有人都安排妥了。他让钟糖和向徊去联络相关人员和警方编制外的友情赞助方,其余人则去钓鱼执法的地点蹲点。
这次他们是准备和吴夏树面对面刚了,自然不能带上陈述厌,徐凉云便把他送回了家。
陈述厌听完他的计划,有点迟疑:“他会因为这个跑过去吗?”
“大概率会,但不能说是一定。”徐凉云说,“没事,不行就想别的办法。我今天晚上大概是够呛能回家了,你早点睡,不用等我。”
“没事,我等吧。”陈述厌说,“你在外面冒险抓人,我在家里真睡不着。你让我等吧,我也不是没有熬过夜。”
“……那好吧。”徐凉云无奈,“我可能真的回不来。等行动结束了,我就给你发消息,如果他没上钩,也可能会白等一晚上……你困了就睡觉,不用顾忌我。”
陈述厌摇摇头:“没事,我跟你一起等。”
“……好。”
说话间,徐凉云已经把车开到了公寓区门口。不远处,谢未弦靠着一辆警车,正在那里低头看着手机等。
他是被徐凉云叫来的。
见人已经来了,徐凉云就伸手把陈述厌身上的安全带摁开来,说:“你先回家吧。”
陈述厌点点头,道:“你注意安全。”
“放心。”
徐凉云垂下眼帘,看向陈述厌的手,声音轻了一些:“你放心,不用怕,我会把他抓出来的。”
陈述厌怔了一下,随后浅浅笑了一下:“我知道。”
徐凉云垂眸盯着他的手,说:“没有第二个叶夏了。”
陈述厌:“……嗯。”
他还是有点害怕这个名字。
“我不跑了。”徐凉云接着说,“我这次不跑了,哪儿都不去了。我肯定要回家,我要回家给你买花。”
“嗯。”陈述厌说,“我在家等你。”
“……我是警察。”徐凉云说,“你别怕,我以后真的会让你安心一辈子的。”
陈述厌说:“我以前也很安心,现在也很安心。”
徐凉云不吭声了。
沉默片刻后,徐凉云伸出手去,握住了陈述厌,声音有些发沉,似乎要说这三个字是件很费力气的事。
他说:“我爱你。”
“我知道,”陈述厌说,“我也爱你。”
徐凉云声音开始变犟:“我爱你。”
“好,我也爱你。”
“我爱你。”徐凉云一遍一遍不厌其烦,“我爱你,陈述厌。”
“你不太爱我,”陈述厌说,“你看,你居然叫我全名。”
徐凉云哽了一下。
“你以前都叫我厌厌的。”陈述厌声音有点委屈,“感情淡了吗?”
“没有!!!”
徐凉云很大声地下意识反驳了一句,然后声音又蔫了下来:“没有……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你,所以……”
“那等今晚回来,就叫我厌厌吧。”陈述厌说,“我想听了。”
徐凉云想说的解释被这句话全堵了回去。
“……好。”他说,“那你在家等我。”
“嗯。”陈述厌说,“我也爱你。”
徐凉云笑了起来。
陈述厌下车以后,徐凉云把谢未弦叫了过来,跟他交代了几句以后,便一脚油门开走了。
马达的轰鸣声带着徐凉云一骑绝尘,很快消失在了陈述厌的视线里。
陈述厌目送他离开。
徐凉云很快一转弯就离开了他的视线,但陈述厌却一直没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谢未弦站在他旁边,陪他无言地站了一会儿。
然后,他说:“该进屋了。晚上天挺冷的,一会儿该吹感冒了。”
陈述厌应了两声,转头走进小区里。临走时,又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两眼。
即使徐凉云早已离开,即使那里什么都没有,他也想看看。
天色已晚,公寓区里的路灯亮了起来,寒风呼啸着。
整座凉城被夜幕笼罩。
艺术杀人案搞得凉城人心惶惶。入夜之后,出门在外的行人也少了不少。
七月商场是家大商场,里头服装店奶茶店游戏厅一应俱全,客流量总是很大。
商场外有个大荧幕。这大荧幕和往常一样,播着商场里的店家们的广告和优惠信息。
但突然间,荧幕忽然一闪,电视台的新闻主持人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大荧幕里。
“插播一条来自警方的紧急信息。”长相极佳的女主持人一字一句字正腔圆,“今日,艺术杀人案的真凶再次带走一名受害者。但与前两起案件不同,该受害者并不具备前两名死者的原则性特征,并且,前两次现场出现的大量花朵在本次现场也大幅度减少,甚至说得上是根本‘查无此物’。”
“对此,警方认为侦查方向存在错误,该杀人犯很有可能并非以艺术为中心目的。又或者杀人犯本身已经丧失理智,已经放弃以艺术为目的,开始了毫无意义的杀戮行为。但不论是哪一种,都建议广大民众夜晚不要外出,请锁好门窗……”
同样的声音开始出现在各个电视频道里。
所有的电视节目突然全面中止,开在道路上的每一辆车里的车内收音机的内容也全都停下,全都变成了新闻主持人的播报内容。
就连手机里的各大媒体也开始了狂轰滥炸。一时间,“艺术杀人案真凶已经放弃艺术”的头条塞满了各大板块。
某一个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电视机里映出来的光把他整个人照得分外寒凉。
“因此,警方决定地毯式搜索整座凉城,将警力从受害者住宅处全部撤离。”
电视机里的女主持人声音柔和庄严,他却听得咬牙切齿,牙根都被咬得咯咯直响。
他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个苹果,苹果才刚削到一半。
不过很显然,他已经没有了再削下去的兴致。
电视机里的女主持人还在说:“警方表示,该杀人犯与其他犯人并无差异,所有犯罪者都是蔑视道德,没有是非伦理概念的普通人。并且此次命案现场毫无美感,并不符合艺术杀人案的艺术二字——”
话里的某处似乎是刺痛了男人什么,他突然一把将水果刀猛地插到桌子上,一刀便把削到一半的苹果插了个透心凉,甚至刀尖还入了桌子几分,用力之大可见一斑。
“——是否要继续以艺术杀人案称呼此案件,警方仍在思虑中。”
“警方认为,该犯人似乎并没有艺术层面的坚持。”
男人突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慢慢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得慢慢仰起头来,在一片黑暗里笑得几乎上不来气。
*
松赴家楼下。
黄色的警戒线已经被撤下,松赴家楼门口一派祥和,仿佛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楼门口停了很多车。这个小区地下停车场车位不足,很多住户都把车停在楼门口。
徐凉云也把车停在这里。门口这么多车,他的车一点儿都不起眼,不用担心会被发现的问题。
他坐在副驾驶座上,靠着车窗,盯着松赴家楼门口。车里不止他一个人,钟糖和向徊也都坐在车里,跟他一起守着。
他们的车里开着广播,这条新闻也同样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
“牛啊。”钟糖啧啧称奇,“这波鱼钓的啊,不服不行,果然电视台是专业写稿的,这不得被气死?”
“我有点没懂,”向徊问,“为什么那个杀人犯听到这新闻会跑回来看?你们怎么这么确定?”
钟糖很耐心地给他解释:“因为这条新闻里已经明确表示了,绑了松赴就意味着他杀人变得一点儿都不艺术,因为松赴和前两个人不一样,什么都没做错。他那种心理状态,肯定受不了这个——他肯定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为了让自己的杀人能继续维持艺术的原则,他肯定会回来做些什么。”
“……做什么?”向徊依旧不懂,“松赴他都绑走了,他还能做什么?真想反驳这条新闻的话,那就这次杀人也布置得和前两次一样不就行了?”
“等不到的。”徐凉云说,“在那之前,这条新闻就会迅速膨胀。一个经历过病痛,现在精神状态极其脆弱敏感,心理状态不怎么样的人,是不会允许别人对他进行这种‘侮辱’的。”
“差不多就是这个理。”钟糖说,“所以我们让新闻节目说了警方打算从这里撤退,他一旦听到这个,很大可能会马上跑回来,把这里洒满花,用这种方式告诉警方他还在坚持他的艺术。”
徐凉云点点头:“毕竟他又不可能把松赴放回来。”
向徊:“……懂了。”
“懂了就行,”钟糖张大嘴打了个哈欠,“那等着吧,看他上不上钩。”
徐凉云手撑着脸,感觉自己等得都要发霉了。
他叹了口气,低头点亮手机,给陈述厌发了两条消息。
发完消息后,他放下手机,看了眼车上的时间。
已经将近八点了。
距离他们拜托电视台发布那条新闻,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分钟。
他们就这样在车上等了好久。
等到十一点多时,突然,一个一身黑色的身影闯进了徐凉云的视线。
那人高高瘦瘦,穿着黑色的风衣,在冬日深夜里抱着一个大箱子,缓步走来。
徐凉云赶紧拍了钟糖一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