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厌第二天醒过来时, 外面天色已亮。
他照例懵了好一会儿,然后低了低头,看到徐凉云整个人都蜷在他怀里。
徐凉云紧搂着他腰, 脑袋埋在他胸口前,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贴在他身上。兴许是昨晚陈述厌临睡前说的那些话起了作用,他的表情比这些天来睡觉时柔和了很多,只是还轻轻皱着眉, 仍是有些不太轻松。
陈述厌低头看着他,傻愣愣地愣了一分多钟,然后忽的笑了起来。
他伸手揉了揉徐凉云的脑袋。
可就这一下, 徐凉云突然浑身一哆嗦,轻轻闷声惊呼一声,猛地两手一紧,把陈述厌勒得忍不住“呃”了一声, 抬起头来睁开了眼,醒了。
徐凉云醒得突然,意识似乎都没反应过来。抬头去看陈述厌的时候, 他两眼迷迷瞪瞪的, 好像还在梦里。
陈述厌被他勒得肚子疼, 忍不住伸手拉了一下徐凉云胳膊,刚想说些什么, 徐凉云就接着迷迷瞪瞪地、意识很不清醒地叫了他一声:“厌厌?”
“嗯?是我。”陈述厌疼得声音都不太稳,“你先松开点,我疼。”
徐凉云还没完全醒,于是声音迷糊地应了两声,跟他说对不起, 然后松开了他,往旁边一倒,捂住脸搓了两下,嘴里发出好一阵不愿醒过来的哼唧声。
“别对不起了,你没睡醒吗?”陈述厌说,“那你再睡会儿,我起床给你买早饭去?”
徐凉云摇了摇头,又慢慢坐了起来,揉了两下眼睛。
陈述厌也坐了起来,见他这样,又说:“要是困就再睡会儿。”
徐凉云没吭声。他坐在那里,揉完眼睛就捂住了半张脸,表情莫名有些忧愁,怔怔地不知是想了什么而出了神去。
徐凉云没回答,陈述厌便又叫了他一声:“凉云?”
一被叫了名字,徐凉云才转过头,“啊?”了一声。
“怎么了?”陈述厌问,“你梦到什么了?”
“……没。”徐凉云道,“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你问呗。”
“我那天是不是还给你买玫瑰了?跟你去游乐场那天。”
“……?”
陈述厌怔了一下,说:“买了……你在游乐场里买的。”
徐凉云接着喃喃着问:“卖给我的是个挎着花篮的小姑娘……是不是?”
陈述厌:“……是。”
徐凉云不再问他了。他开始自言自语,像在给自己填补丧失的记忆。
他说:“那个小姑娘扎着麻花辫,穿的是蓝色格子的裙子。挎着的花篮里面还有白玫瑰和郁金香,风信子和满天星……我买走的是最后一支红玫瑰。”
“花上还有小线灯……拿一条线连起来的金色的小灯珠,很亮……很好看。”
“我领你过去的时候,天快黑了。”徐凉云说,“你从我手里拿走玫瑰的时候,挎着花篮的小姑娘有点惊讶……她又很快就笑了,她说……她说祝你们幸福。”
“你有点不好意思,往我身后躲,你抓我的衣角。”
“我没办法,我对卖花的姑娘说谢谢,然后转头拉起你……我说你不好意思什么,我说你一手玫瑰一手是我。”
“然后正好天黑了……摩天轮亮起了光。”
“我看到了。……然后,我就对你说……我说……我说厌厌,我们去坐摩天轮吧,我说我想在那儿亲你。”
陈述厌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此刻,他才终于讶异开口:“你……”
“我梦到了。”徐凉云显然也很难以置信,“梦里梦到一半,刚刚一坐起来……突然全都返上来了。”
陈述厌:“……”
徐凉云的记忆回来得太突然,陈述厌人都傻了。
这无疑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于是,在片刻的怔愣后,陈述厌眼睛里迅速亮起了光,简直他妈星河灿烂。
他扑了上去,一下子就把徐凉云扑回到了床上,然后扒着他的肩膀往上一窜,两手捧住他的脸,亲了下去。
徐凉云猝不及防,陈述厌很明显地感受到他浑身都僵了。
他接受性不是很好,牙齿都给陈述厌一种紧绷着的感觉,从里到外都硬邦邦的。
陈述厌还没亲完,就忍不住笑场了:“你干嘛啊?”
徐凉云呼吸打哆嗦,一个字儿蹦不出来。陈述厌起身去看时,就见他满脸通红,眼神闪躲,浑身上下都写着抗拒。
陈述厌心里突然一哽。
他这才反应过来。徐凉云想了起来,并不意味着他回去了。
更不意味着他走了出来。
他只是想起来了,仅仅是想起来了而已。
“……我不行。”徐凉云伸手捂住嘴,声音艰难又生涩,“我不行……你让我缓几天。”
“……好。”陈述厌说,“那我去给你买饭。”
徐凉云点点头。
“别着急。”陈述厌道,“你慢慢来。”
“……嗯。”
陈述厌又抱了他一下,亲了亲他嘴角。
徐凉云还是很僵硬。但陈述厌没有说什么,他拍了拍徐凉云胸口,然后起来洗漱换衣服,出门买了早饭。
路上,他想了想,给心理医生发了消息——昨天从医院里出来时,他和心理医生互换了联系方式。
陈述厌简单把徐凉云一夜之间就把事情全想起来了的前因后果交代了一下,又问医生这是怎么回事,是否需要注意什么。
医生倒是回得很快。
她说这倒是很稀奇,心理障碍要恢复记忆,理论上来说是很难的,尤其徐凉云这种还没有完全迈过心里的这道坎的类型,对这种事情理应是有一点抗拒存在,不该恢复得这么快。
“这种情况下,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她说,“你对他的影响真的很大,陈先生。”
陈述厌默然。
“但您要明白,这会让他更难受。今天又减少了用药,可能……很有可能会发病的,陈先生,您好好看着他,发病的时候如果没人,他有可能会自残的。他现在肯定很没安全感,多陪着他一点,尽量不要出门。”
“好。”陈述厌回复道,“我会的。”
陈述厌拎着豆浆油条回了家。
他到家的时候,徐凉云刚洗漱完。不知是医生的话给了陈述厌一些心理暗示还是确实如此,陈述厌总觉得徐凉云今天看起来比以往更憔悴。
更憔悴的徐凉云朝他笑起来时都好像很吃力。
“回来了啊?”徐凉云笑着对他说,“吃饭吧。”
陈述厌看他心疼,于是张开双臂:“过来抱抱。”
徐凉云乖乖过去抱了他。
他刚从卫生间洗漱完出来,发丝上还有没擦净的水珠。
陈述厌抱着他,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
“不怕。”陈述厌说,“我在这儿呢。”
徐凉云没作声。
“我一会儿叫我朋友帮我接狗过来,我就不出门了,今天陪你在家。”
“……怎么不出门了。”徐凉云道,“我一个人没事……”
陈述厌打断了他:“不能放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我没事的。五年都这么过来了,你出门一会儿而已……”
“不行,我不放心。”
徐凉云试图挣扎:“我一个人真的没事的,我……”
陈述厌道:“别说了,我必须得陪你,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你说什么都没用,这事儿我说了算。”
徐凉云终于是无话可说了。
“现在有我了,你别害怕。”陈述厌说,“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别自己都扛着。”
徐凉云半晌没吭声。
他沉默了好久,然后说:“我不知道。”
陈述厌问:“不知道什么?”
“好多。”徐凉云说,“太多了,太乱了,我理不清……我很烦。”
陈述厌轻轻拍他后背:“没事,我们慢慢理,事情本来就很多,我陪你理。”
徐凉云没有吭声。
“先吃饭吧。”陈述厌说。
“好。”
两个人走到茶几前坐下。
吃饭的时候,陈述厌给周灯舟发了消息,想麻烦他代替自己去接一趟布丁。
发完消息,陈述厌就看向了徐凉云。
徐凉云今天精神状态确实不太好。一顿饭吃下来他总发呆,时不时就抬头看向别处,眼神呆呆楞楞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述厌叫了他几次,把他叫回了神来。他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又听到或者看到了。
徐凉云说没有,就是控制不住总走神,回过神来又不记得刚刚发呆时都想了什么。
徐凉云一这样,陈述厌就更担心了。
他实在放心不下徐凉云。听医生的意思,徐凉云今天是处于发病的高发期,看他这个样子也确实很像,陈述厌怎么想都没办法离开他去接狗,哪怕这时间不会太久。
万一就在他出门的时候发病怎么办?
等两个人吃完饭,陈述厌把东西收拾好扔进垃圾桶后,周灯舟才回复了他。
周灯舟说今天在搞作品,就是打算放在和陈述厌合作的展子上展出的作品。他说自己在弄最后一件,在进行最后的细化环节。
陈述厌默了一下,问他着不着急,毕竟大多数搞艺术的都讲究灵感,灵感来了真的停不下来,没心思干别的。
“不着急啊,我们不是日子都没定下来了吗。”周灯舟说,“怎么啦厌厌老师?”
厌厌老师说:“不着急你能不能帮我去接个狗?”
周灯舟去过陈述厌家,见过布丁。
“可以啊,你家狗怎么了?”
“住院了,胃出了点问题,边牧玻璃胃。”陈述厌说,“我男朋友昨天去看过心理医生,他今天请假在家治病,人家让今天试试少用药,我看他精神状态不太对,不太敢出门啊我。”
“理解理解,我去帮你接。”周灯舟道,“你家狗在哪家医院?你对象家在哪儿?你都给我发个位置,我一会儿去帮你接狗,再给你送过去。”
“我马上发你——哦对了,还有。”
陈述厌突然想起了布丁的儿女情长,说:“跟我们家狗一起的有个叫小明的阿拉斯加,我跟宠物医院的前台说过,你跟他们说你是我朋友,说我今天有事去不了,麻烦人家家长加我vx。”
周灯舟显然不太能理解:“啊?”
陈述厌言简意赅道:“俩狗看对眼了。”
周灯舟沉默了。
沉默半晌后,他说:“枯木逢春啊。”
陈述厌噗嗤一下乐了,附和:“嗯,枯木逢春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到了如今不知是枯木还是春的徐凉云。
徐凉云又愣神了,正傻了吧唧坐在沙发上转头望窗外。陈述厌这一乐,就把他给拉回了神来。
徐凉云回头看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陈述厌低头打字,“我叫我朋友去帮忙接狗了啊。”
“哪个朋友?”徐凉云问。
“周灯舟,搞雕塑的,三年前认识的,那时候跟你分了,你不认识他。”陈述厌说,“但你见过。那次我骗你说我去晚秋,吓得你跑过来,还跟在我后面进了西餐厅那次,约我出去的那个就是他。”
徐凉云肉眼可见地把脸拉了下来。
“哦。”他声音凉薄道,“就他妈那个跟你勾肩搭背还搂你脖子一口一个厌厌地叫你一个劲儿往你脸跟前凑的那个一点边界感没有的混账是吗。”
陈述厌:“……”